天色將晚,古木參天。
林道中,一行身著水綠衣衫的女子身影顯現(xiàn)。
“……所以到最后,老板娘拿給我這個?!庇幸慌诱f道,從腰間取下一物,舉到身前。那原是一塊翠綠玉佩,吊著一截紅穗,晶瑩剔透,十分華美。
旁邊就有些許言論聲起,稱贊好物,難得一見。
走在最前的玉鈴音回身說道:“我們此行原有該辦之事,怎可將心思放于別處,若讓門主知曉了去,不怕惹得責(zé)罰?!?p> 那持玉女子道:“倘若真有責(zé)罰,師姐作證,我卻也并沒有耽誤事情,再說要指望下次出門,不知是何年月?!?p> 玉鈴音道:“所幸一切順利,若不然,可沒人敢替你擔(dān)當(dāng)?!?p> 那女子將玉佩收好,臉露一笑道:“托賴諸位師姊之福,眼下只等回到我們‘翠煙門’了?!?p> 玉鈴音也不禁面色一展,目光朝前方望去,略微點頭道:“如今那件事已辦妥,本該回復(fù)師門,若非在那‘天墨山’耽擱,原本還能早些時日?!?p> 那女子稍微思慮,道:“要說這個,當(dāng)日那情形,就不知他們天墨門后來是如何處置?我們也沒在那里停留多久?!?p> 玉鈴音道:“別派要如何處理事務(wù),旁人如何操心得上,我們自己門中的事情辦完就正該踏上回程,怎能再無謂耽擱。當(dāng)日聽聞他們‘天墨門’中或逢變故,姐妹們又是恰巧途徑天墨山下,順道拜會一面,屬是顧及昔年同道之情,至于后續(xù)如何,別派門戶之爭,外人難能置喙,已是多留無益?!?p> 那女子道:“可惜咱們顧念同道之情,別人卻未必這么想……”
玉鈴音聞聲看來一眼,那女子也就不再如何繼續(xù)說道,一時沒有下文。
林道中逐漸暗淡,高大的古木遮掩,比外面的天晚得更早些。寬闊的道上,前后皆不見人影,只有眾翠煙門女子的腳步聲,獨自回蕩。
不多時,就在天色明暗參半,堪堪臨近薄暮時分,眾翠煙門女子行至一處三岔路,在那另外一條岔路上,一尊方鼎橫立路中,旁邊正站有一人,身披黑色長袍,悄然而立。
“閣下是什么人?”
眾翠煙門女子駐足原地,玉鈴音開口一聲,問道。那一人一鼎正處路中,極是顯眼,但由于位處別的岔路,若非走到岔路口,難能發(fā)現(xiàn)。加上也不知對方是否有意隱匿氣息,眾翠煙門弟子直至走到跟前這才發(fā)覺,皆是心頭暗自一驚。
那人一時不答,仍舊立于鼎旁,周身裹于一件黑袍,從身形看來似乎也是女子。青銅所鑄的一尊重鼎,方口高耳,鼎身刻有某種古樸紋路,似獸非獸,如魑魅魍魎,鼎身之下,四支鼎腳深深陷入路面。
“路人?!?p> 在眾翠煙門女子向那一尊方鼎打量的間隙,那黑袍女子突然開口說道一聲,話音頗顯清冷。
玉鈴音微皺眉頭道:“天色已晚,林深僻靜,姑娘何以孤身處于此地?”
黑袍女子道:“只是行路中,恰遇天黑,大概白日里沒算策好,也是難料?!?p> 玉鈴音朝那方鼎看去一眼,道:“這是你所攜之物?”
黑袍女子道:“沒錯?!?p> 玉鈴音道:“萍水相逢,若有所需,可助綿薄之力?!?p> 黑袍女子肩頭微動,黑色的袖袍底下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輕撫在鼎口,淡然聲色道:“感謝好意,但也不需勞駕費心,再說恐怕我們也不是同路?!?p> 眼見對方無意求助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郊野孤寂之地,那一人一鼎雖屬怪異,但平白無故,也不好再多作過問。玉鈴音稍經(jīng)思量,說道:“如此,那姑娘就請便吧,我們幾人還要趕路,就此別過!”言罷,同一眾翠煙門女子繼續(xù)沿路而去。
黑袍女子默然以對,也沒如何動作,徑自立于原地,待眾翠煙門女子走過,將手緩緩收回,隨著一角袖袍在鼎口某處邊緣撫過,原先存在于那里的一絲暗紅已然沒了痕跡。
“等等,”已經(jīng)與眾翠煙門女子走出一截的玉鈴音突然一聲,回頭道,“莫非,你是‘天墨門’的人?”
黑袍女子稍微側(cè)身,向主道面朝過去,身后正自背負(fù)一物,周身為一層黑霧包裹,縈繞涌動有如活物。
“前面有人家,我們?nèi)枂枴!?p> 楊瑛目光平望,轉(zhuǎn)頭過來說道。眾人循聲看去,不遠(yuǎn)處草屋三兩間,果然正有人家。
腳下稍緊,眾人來到屋外的籬笆前,小院內(nèi)外不見有人,只在院門外正對的一棵樹上,有一個老者正在收獲的身影。三人中,楊瑛朝前走到樹下,向那老者問道:“老人家,天色已晚,我們正在找地歇腳,請問前面哪里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那老者停下手頭的活,氣喘喘地道:“?。磕阏f什么?”
楊瑛喊道:“我們路過這里,請問前邊有沒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那老者道:“你們在找什么?”
楊瑛道:“客棧!就是能吃飯喝水,能住宿的地方!”
那老者頓一頓,念念而道:“你們要飯和水???”
楊瑛笑道:“是啊,老人家若是熟悉前方地界,還望告知!”
仿佛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那老者也不再說道什么,從樹上慢慢下來,將手頭的一根竿子放好,走過來向眾人道:“那你們先等一下?!?p> 楊瑛應(yīng)道一聲:“老人家請便?!?p> 那老者說完,朝眾人點點頭,走進(jìn)小院,在屋子背后繞半圈,手里提上一個木桶,進(jìn)入一間柴火屋,之后便許久不見動靜。楊瑛道:“不知老人家進(jìn)屋去找什么,我們只是問一下路而已。”
這時姜雪靈忽然說道:“我覺得可能是給我打水去了?!?p> 楊瑛頗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只是打聽前方有沒有歇腳的地方,可沒說要在這里打擾啊,老人家大概是誤會了,要不我再去給他說一說?!?p> 姜雪靈道:“別了吧,我看他好像聽不太真切的樣子,還是等他出來了,我們就告辭吧?!?p> “也好。”楊瑛笑一笑,轉(zhuǎn)頭又向柳月亭道,“柳師弟,那我們就等一等吧!”
柳月亭稍微頷首應(yīng)承,也不言語,轉(zhuǎn)頭去看向院門外的那一棵樹。稍有片刻,姜雪靈的聲音跟著說道:“咦?那個好像就是我們之前買的?”
楊瑛順?biāo)说哪抗饪慈?,見那樹生得十分高大,枝葉繁茂,橫展如蓋,仔細(xì)看來,茂密的枝葉間結(jié)有一簇簇不太起眼的青黃小果,便即是眾人先前在一處村莊里買的那種。
“南酸棗,”楊瑛點點頭道,“在這中州一帶算常見,姐妹吃得還慣嗎?”
姜雪靈提一提手中的袋子,臉露一笑道:“酸酸甜甜,別有滋味,恐怕就是采收有些不便。”旋即望向那小院,一會兒功夫,卻見那柴火屋頂已然漂浮起一層青煙,門中傳出灶火燃燒的啪啪聲響,不禁又是眉間輕蹙。
“糟糕,”楊瑛稍顯憂急的聲音道,“看來老人家當(dāng)真是誤會了!”
如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也為難。
“那這樣吧,”二人間稍有商議,姜雪靈從身上拿出幾枚銅錢,走過去放在院門旁邊的一根圓木凳上,“就當(dāng)飯錢了。”
姜雪靈做完回來,楊瑛笑迎上去道:“姐妹思慮妥當(dāng),老人家辛苦不易,這樣一來也不至于虧欠了?!?p> “那柳師弟,我們這就走吧!”
柳月亭眉宇微凝,道:“再等等?!睆阶宰叩侥悄纤釛棙淝?,抬頭望上一眼,拔劍出鞘,身子凌空躍起,踏于漫天枝葉間,身形游移,劍刃流光。片刻功夫,他人從枝頭下來,樹上無數(shù)果簇連帶著一小截枝丫也開始接連墜地。
楊瑛與姜雪靈二人對望望,相顧而笑:“柳師弟這招倒是好使——”
夜幕降臨,林子外面不時劃起三兩陣風(fēng),聲音自遠(yuǎn)處隱約而來,化作低沉的呼嘯。
“在我動身來這邊之前,我們天墨門中剛有些風(fēng)波,有一些事情我還未向兩位太師叔那邊解釋清楚?!蓖蛎媲暗囊欢洋艋?,柳月亭目中映照出明亮光華。不時有微風(fēng)拂來,焰火輕輕搖曳,他平坐在一段石梗上,口中平靜講述。
對面兩位女子聽他講完,聽到他說因為功法的事引起一些門中爭執(zhí),楊瑛開口說道:“當(dāng)日情形如何,雖不曾親眼得見,但不管怎樣,相信柳師弟為人,總有清白一日。功法哪有好壞,只有人心分善惡,不管何等功法,皆是取決于使用之人。”說著,朝旁邊的姜雪靈看看,微微含笑道,“再說了,柳師弟自出得山門,所作所為,也不見得都是什么壞事。”
姜雪靈頓一頓,嬉笑嗔怪道:“好好的,你又指我做什么?”
楊瑛也是笑容難抑,回道:“我哪有指誰,是不是有誰自己想多了?”
風(fēng)高月夜,寂寂郊野,一陣笑語聲打破了沉靜。平望向那火光對面的兩位女子,柳月亭亦是不禁略微含笑,但眉宇之間卻始終不曾如何舒展,心中浮現(xiàn)過近日種種,低頭看向火堆時,嘴角剛泛起的一絲笑意也漸漸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