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附近斬下幾段枯枝,添加到柴火中,柳月亭重新在篝火前坐下,將手中的一把劍靠放一旁。目光不經(jīng)意朝前望去,篝火對面的一根橫木旁,正有另外一把長劍倚靠,除去劍柄尾頭所系的一條穗子,劍身與自己這把一模一樣。
此劍不知有何奇異,不就是建溪鎮(zhèn)一位鄰家鐵匠大叔所鑄,不但宗門中落仞峰奚常師兄另眼相看,上次在萬金堂所遇那東翌武者,也是有意駐足問詢。
柳月亭伸手去將那劍拿起,映著火光打量一陣,心中疑慮依舊。
想起此劍鑄造始末,本為長纓門門主委托,目光不禁再度朝向?qū)γ鎯晌慌涌慈ィ胍_口一問,忽然間面前的篝火火勢一竄,大量火星直升而上。再接著,以眾人所處位置為中心,周圍忽然一陣緊風(fēng)起,自地面而生,風(fēng)勢竟是由下往上,嘯聲不絕,帶起地上許多枝葉席卷上天!
這風(fēng)勢絕非尋?!?p> 柳月亭此刻心念轉(zhuǎn)閃,稍有眉目,當(dāng)即立身而起,但不及開口,面前的篝火堆發(fā)出一聲轟然巨響,無數(shù)燃燒的火柴爆裂開來,火星漫天四濺。
他下意識偏頭、舉劍回護一掩,“錚嚀”一聲,手中長劍已然離鞘而出,直直上升,隱沒在上方密集的枝葉間,消失不見。
“是你!”柳月亭大聲喊道。
空中傳來一陣陰桀笑聲,一個聲音道:“小兄弟,別來無恙!”
“柳師弟,那人是誰?”柳月亭正是眉頭大皺,不想對方竟能追尋至此,這時楊瑛的聲音從旁問道。
柳月亭朝上望去一眼,風(fēng)勢已停,但林子上空盡是密集的枝葉,哪里能看到什么人影,只道:“此人是為魔教中人,稱作‘北冥老祖’,上次我在那萬金堂中曾遇此人,看來今日便是沖我而來?!?p> 楊瑛舉目一周,臉上不由生出一絲沉色,顯然也是對這個名號有所耳聞。向旁邊的姜雪靈看去,略微點頭示意,轉(zhuǎn)向柳月亭道:“正魔不兩立!柳師弟可寬心,今日遇此老賊,我們長纓門同道不避邪魔,當(dāng)齊力共應(yīng)對!”
“好大的口氣!”空中又是一陣陰桀桀的獰笑,北冥老祖的聲音道,“不過這樣也好,也是小兄弟福緣深厚,到死有兩位美人作伴,也可謂是死得其所!”
柳月亭不禁踏前一步,道:“你既是煞費苦心,追尋至此,就盡管沖著我來,卻與旁人無關(guān)!”
“果然是有膽魄,”北冥老祖的聲音道,緊隨其后,林木上方一道破空聲至,一柄長劍從天急墜,直插地面,“便就讓你死個明白。”
“老夫最喜你們這些自居正派之人,體內(nèi)所修真元也最是精純,可一解老夫周身痛楚?!蹦锹曇衾m(xù)道,一個人影自林中降下,映著地上殘余火光,現(xiàn)出一副半黑半紅的面容,一條大氈加身,周身骨骼經(jīng)脈錯形,詭譎異常,非人非鬼,如在世修羅。
“邪魔外道!”可怖面貌讓人倒吸涼氣,柳月亭一定心神,肅然而道。
再無言語,獰笑聲中,北冥老祖身形展動,疾掠而來,柳月亭暗設(shè)防備,拔出身后背負之劍,向后一步退避,在對方身形近前之際,舉劍當(dāng)空,凌厲斬落。
焰火呼嘯,鬼神辟易!
眼看那攜萬鈞之勢的一劍就要斬下,北冥老祖不閃不避,徑直突進,右手成爪向后一引。
霎時間,柳月亭周身一股牽扯力陡然而生,仿佛前方憑空生出一道漩渦,直欲將周遭事物盡皆吞噬,手中長劍不及斬落,身子隨那力道朝前踏出一步,對面北冥老祖已然迫近身前,右手以掌推來。
柳月亭胸口中掌,只覺那一掌內(nèi)竟仿佛蘊含幾十股力道,其中每一股力道都不盡相同,不僅有強弱差別,彼此間也是互相不容,但卻能合力為戰(zhàn)。而自己身受這一擊,也如同被幾十只手掌同時打中,巨大勢道下,頓時朝后踉蹌而退。
焰火消散,林中剎那一暗,瞬息間無數(shù)點亮芒飛襲,如漫天星辰降世。
北冥老祖腳下甫動,身形已然為攻勢籠罩,轉(zhuǎn)身面朝一片山石,雙手同使“萬象引”,一陣轟隆聲不絕,一塊巨大山石拔地起,隨他雙臂招引,騰空而來,為其擋下星芒攻勢,又隨他雙臂一推,橫空飛撞出去。
柳月亭穩(wěn)定身形,回身就要再度攻去,忽然間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周身氣血翻涌亂沖,別說舉劍回攻,就連踏前一步都是頭暈?zāi)垦!?p> 他這邊一時動彈不得,林中戰(zhàn)勢未休。
“咦?”北冥老祖連擋攻勢,口中低低訝異一聲。
地面上幾處零星散落的木柴燃著火苗,映照出一槍一劍交錯御敵的兩道身影,如一道無形防線,難以逾越。
“我看只要兩位不插手此事,今日大可不必白白枉死!”北冥老祖將身披大氈向前揮舞一圈,站定望向面前協(xié)力為戰(zhàn)的兩位女子,眉目深沉道。
楊瑛正色而立,道:“魔教魔頭殺害我正道同門無數(shù),莫非那些人都是信了此話?”
北冥老祖笑道:“老夫雖說有一些名聲流傳于外,說話卻是向來算數(shù),只要兩位今日不插手,老夫便難得手下留情?!?p> 楊瑛道:“正道兩派同氣連枝,柳師弟眼下既陷危難,欲要讓我們坐視不理,卻是休想!”
北冥老祖道:“要理會又如何?老夫剛才只是手下留情,可不要以為你們真能護他周全?!?p> 楊瑛長槍橫身:“恐怕也未必盡然!”
“哼哼!”北冥老祖哼笑兩聲,面色陰沉下來,仰頭一聲長吼,雙手同舉過天,一股氣勁沿地面散發(fā),周圍山石齊齊而動,轟隆聲四面震響,當(dāng)真地動山搖,連帶整個地面都隱隱顫動。
十?dāng)?shù)塊巨石結(jié)陣盤旋,北冥老祖手上運力,招引那許多大石橫飛直撞,形勢立轉(zhuǎn)。
一道招架聲響,楊瑛橫槍擋住一塊飛撞過來的巨石,接連后退。北冥老祖踏于飛石間,幾度連跳。一時無暇抽身,楊瑛一側(cè)肩頭中掌,為巨石帶引入林木中。
轉(zhuǎn)身回來面對獨自而立的姜雪靈,北冥老祖陰沉笑道:“小姑娘,事到如今,只要你愿意幫老夫一個忙,仍然能夠救他二人?!?p> 姜雪靈咬牙切齒道:“妄想!”
又是一連聲冷笑,北冥老祖身形再度展動,也不再去招引那些巨石,只身朝前疾掠。
姜雪靈運使劍法,招架反擊,劍術(shù)靈氣不乏精奧,看似輕盈又不失凌厲,一招使完,切招毫無滯澀,銜接如行云流水,得夜色掩映,身法縹緲無定,幾如魅影。獨自匹敵那北冥老祖,一時竟也不落下風(fēng)。
斗得一刻,北冥老祖雙目中突然光芒爆閃,一轉(zhuǎn)攻勢。姜雪靈接連舉劍回護,嚴(yán)密中乍露空當(dāng),北冥老祖也不如何騰挪身形,站定于地,一道手影徑直穿插,那一手卻不是拳掌攻勢,而是爪握之態(tài),要行擒拿。
姜雪靈回護不及,眼看就要橫遭敵手,驀地里一道反光閃現(xiàn),旁側(cè)一劍而來,攜雷霆迅捷之勢,一往無前,直直刺向那只手影,終迫得北冥老祖不得不收手。
而隨那劍影而來,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姜雪靈身旁,天墨門弟子服飾,正是剛才一度傷勢發(fā)作的柳月亭。
“嘿嘿嘿,”連聲冷笑,出自北冥老祖之口,“身中老夫一掌,還能動彈兩下的,小兄弟可是少數(shù)人之一!”
柳月亭還沒如何動作,胸膛內(nèi)又是一股劇痛,周身氣血翻涌,直往上沖。也不去理會那北冥老祖,一手按撫胸口,輕咳兩聲,轉(zhuǎn)頭向姜雪靈道:“姜姑娘,兩位所作所為,柳月亭感念于心。對方只與在下結(jié)怨,今日連累兩位已屬不該,怎敢再有勞煩?!?p> 姜雪靈道:“可是你的傷,如何能應(yīng)對?”
“無妨?!绷峦ふf著,朝北冥老祖看去,思慮道,“再說,我看對方掌中雖是蘊含多股力道,但大多都是邪道真元,與我們天墨門所修不同,想來應(yīng)有克制之效?!?p> “小兄有見地!”北冥老祖冷笑道,“老夫一身真元內(nèi)力,互相沖撞不容,成這半人半鬼的樣貌,日夜又有焚心之痛,正需精純之氣,以為調(diào)和,不知小兄弟愿意相助否?”
柳月亭凝眉以對,知他所言“相助”絕非好事,暗自調(diào)氣療傷,胸痛稍緩。也知對方身為魔教中不世出的老魔頭,一身功法修為深不可測,斷非自己三人所能匹敵,若不使全力應(yīng)對,不但自己身陷危難,更牽連兩位同道,唯有竭力一搏方有轉(zhuǎn)機。諸般思量,短時間難去與旁邊女子說釋,只是默然著,一邊打定主意,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林地,落在自己先前脫鞘飛出、又墜落插地的那把劍上。
身披大氈迎風(fēng)鼓動,北冥老祖身形一展,再度逼近,柳月亭運使兩儀劍法,且戰(zhàn)且退,逐漸向那落劍處靠攏。
一聲劍鳴清嘯,利劍起地,一式雙劍回旋,北冥老祖非但不能再度進逼,身上大氈還被削去一角。
那自古以來本存在于人心中最深處的渴望,于這一瞬間,狂涌綻放,如想要吞噬一切的原始野獸,睥睨萬物!
也許在以前,他想要克制,但在這一刻,他愿釋放力量!
倘若非生即死,縱是魔道之法,又如何?
只要能抵御死敵,就算化作野獸,又何妨?
突進、橫削、劍斬,世界成為一片紅色混沌,眼前仿佛再沒有別的事物,萬般心念皆是暗,唯愿去撕裂面前的一切,就像是想撕裂此刻蓋在雙目前的那一片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