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簡小避漏,光線昏暗,彌漫在鼻尖的空氣濕腐冷潮。庸饒不小心踢到地上的水盆,水漬沾出,浸濕了粗衣破角一片。
她不甚在意,坐在被褥上,翻開鋪著的草垛,將小手伸向角落深處摩挲。
半晌,她才探出一個竹筒。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她將竹筒反在手里觀看。筒身簡綠,竹筒底面,還用小刀精細雕刻著朵海棠模樣,只是細看去有摔過的幾絲裂紋。
這是太醫(yī)院里那個小太醫(yī)給她做的,她閑來無事,會在夜里偷跑出去御花園,抓許多蟈蟈,然后偷偷養(yǎng)著。可惜皇后最討厭這些蟲草飛鳥,有一次春香發(fā)現(xiàn)了,她被提到皇后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昏了過去,醒來后,還被春香逼著向皇后認錯。
庸饒細細的端詳著手里的物件,這次,她不打算抓蟈蟈了。
上一世,她迷迷糊糊發(fā)著燒,最后見榆嬤嬤也是春香大張旗鼓的將人綁了,被皇后下令打死的場景,當時很多宮女太監(jiān)都被叫去觀刑,都曉得榆嬤嬤“偷”了皇后宮中的東西打算偷輸出宮外變賣,可卻無一人知曉榆嬤嬤“偷”的是什么物什。
如今她更無從得知。
可是……她卻可以制造出一個“物件”。
雖然制止了榆嬤嬤來送藥,但是一想到上一世榆嬤嬤血淋淋的躺在她面前,她就無法容忍。
現(xiàn)在搬弄不了皇后,可是一個小小的春香她還是不會放過的。
因為宮女一到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婚嫁,而春香再過三年就能出宮了。二叔也過不了十來天就會進京,到時候二叔會自請交了兵權,將她從皇宮接走,而再次回到上京,就是九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必須趕在這幾天內(nèi)送春香一份大禮,才不枉這些年對她的照顧。
昏暗中,庸饒冷哼一聲,顛了掂手里的竹筒,一雙鳳眸燃著星火,似要蠢蠢欲動,仿佛風再大一點,就能燎了一片原野長空,在這寒冷的初雪中,格外的熾熱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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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幽暗,皖月清明透人。
冷風吹打在瓦礫上,朱紅漆的宮墻暗了下來,長宮內(nèi)路,巡邏的士兵腰間佩刀,各個一身黑色冰冷的盔甲,五人一伍,步伐穩(wěn)齊。
身后忽然泛起輕微聲響。
有侍衛(wèi)頓住腳步,耳朵敏感一豎,側(cè)頭看向身后。
白石雕造的燭臺中,燈火微晃,撲閃著被風吹的四散的燭影,一只貓兒輕踏在瓦礫上,朝著回頭的侍衛(wèi)“喵”叫了一聲,然后縱身跳向一處宮墻內(nèi)。
那侍衛(wèi)收回目光,跟上小隊,拐過一個宮角,一盞茶的功夫,又消失在黑夜里。
無人注意,角落里,四處竄行的一抹黑影,來去自如般,借著微亮的月光下,一雙星眸陡然生寒,瞧著遠去的人戲謔的冷哼了一聲,便又飛檐走壁離開,金絲縫繞的袍角,擦著檐壁翩翩而過,向更深處行去。
夜色又重回靜謐。
御花園
庸饒撐著小腦袋,趴在一座小山上,昏昏欲睡,小腦袋忽然一沉,整個人驚醒了過來。她搖了搖毛燥的頭,尋著目光看去,竹筒下的一早丟下的食糧還在,搭好的陷阱也完好無損。
一雙葡萄眼有些泄了氣,她守在御花園已經(jīng)有兩夜了,想在御花園里抓只老鼠,簡直堪比登天都難。
唉——
微微嘆息,忽然起身,伸手撿起地上的竹筒轉(zhuǎn)身離開。
明晚兒繼續(xù)。
月光傾斜,池波蕩漾,倒映著孩童的身影,一條魚兒躍起水面,“咕咚”一聲,游向水池更深處。
庸饒悠閑的走在回翊坤宮的小路,背著手,嘴里用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哼唧著小歌兒。
拐過拐角,入目的是朱紅漆的宮門,門口的兩座石獅威嚴無聲。
忽然一股輕風襲過,呼過耳畔,穿過宮墻,聲響略微晃蕩,帶著股從未有過清竹的香氣,撫過鼻尖,不過倏而,又被緊隨而來的風帶走,消失不見。
庸饒腳步微頓,又不可察覺的繼續(xù)走去,只是呼吸微重,心跳忽快。
待到一處草垛較高的宮墻外,才四處看了眼,蹲下身,躡手躡腳的挪開地上的幾塊石頭,俯身低頭鉆了進去。
宮里嚴謹夜里隨意走動,她熟知侍衛(wèi)更替的崗位時辰,才能輕易的避開??墒腔屎髮m里兩處門都早早關了,她如今個頭小,又翻不了墻,只能爬這皇后從前養(yǎng)的一只狗打的狗洞。
這個洞很小,又打在角落處,所以鮮少有人知曉。
昏色黑沉,頭頂?shù)脑铝辽员徽谧“虢?,庸饒費力的鉆進來,起身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才慢悠悠的進了自己的火房。腰間斜挎的竹筒微微作響,她抬手,輕輕推開門扇。
竹香氣頓來,她鼻尖一緊,卻是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橫在脖頸的寒刀冰涼,讓庸饒自腳心生出一股陌路的寒意,直通她全身每一處皮肉。
“別喊。”
屋內(nèi),男子蒙著黑面,語氣殺伐,一雙星眸十分幽涼,像在看一個死人一般冷冷的警告著她。
庸饒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不喊……”
“進來。”那人騰出一地。
庸饒側(cè)著身,進了屋內(nèi)。
門扇被人抬腳關上,刀依舊橫在她的脖頸處。
火房濕氣很重,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竹香氣,和著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要不……”庸饒打算轉(zhuǎn)移注意力,可話還未說完,瞬間被人冷眼相告,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屋內(nèi)靜謐十分,二人不再說話。
驀的,宮墻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庸饒耳朵微動,又眉頭緊皺,她住的地方后面就是宮墻,侍衛(wèi)巡邏的聲音一般不大,可現(xiàn)下聽來,腳步聲疾快,隱約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她忽然看向面前黑衣男子,“夜闖皇宮,你知不知是死罪?”
敢單槍匹馬進皇宮,還能躲開侍衛(wèi),膽子真肥。
只是,她話音剛落,脖頸處忽然一熱,一股熱流順流而下,淌進了她的麻衫內(nèi)。
庸饒渾身冰涼,脖間微疼。
她想嚇唬嚇唬他來著,怎么還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