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寒酸的喪事

　　劉德崗老先生逝世的消息不脛而走，前來看初孝①的人絡(luò)繹不絕。

　　陳員外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太陽已經(jīng)一桿子高了。

　　“老爺喝酒出事了?！庇袀€仆人說。

　　那仆人看見陳員外出來說話戛然而止。

　　“誰出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嗎？”陳員外質(zhì)疑地道。

　　既然主人問起，仆人只好如實相告。

　　“?。　标悊T外慌了，拔腿就往圍屋跑。

　　一片烏云擋住了太陽，天色暗淡。

　　整個圍屋陰沉沉的，風(fēng)呼呼地刮著，門口的樹在搖晃，烏鴉在上空不停地盤旋。

　　陳員外踏進圍門石檻②，腦子里一片迷蒙，身體開始失重，似乎要飄起來。一種掉入黑洞般的感覺瞬間變成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他不敢相信，如此相視莫逆的鐵哥竟然撒手人寰。他在悲痛中懺悔，悔恨自己不該放縱不拘毫無節(jié)制的痛飲，明知他人年歲已高久病初愈。

　　罪過，負(fù)罪感如金箍纏繞身心。

　　他來到靈柩前雙膝蒙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而嚎啕大哭捶胸頓足，恨不得把自己撕個粉碎。

　　“員外不要難過，我們劉家不會怪你。我的大哥命數(shù)已盡，天王老子也攔不住?！眲⒌铝肿哌^去勸說，把員外拉進自己的家里喝茶。

　　“德林弟，是我害了大哥。我有罪！”陳員外檫了檫眼淚。他們雖然異性，是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常常用兄弟相稱。

　　“陳兄不要內(nèi)疚，生老病死是自然現(xiàn)象，誰都有那么一天。只是大哥的噩耗來得太突然了?！眲⒌铝职参康?。

　　“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德崗兄?！标悊T外接著唉嘆道：“德崗兄本來家境貧寒，如今撒手人寰留下老的老少的少，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是的，的確是個問題。車到山前必有路，日子還是要過的，大家都會出手相助?！钡铝终f完喝了一口茶。

　　“德崗兄喪葬費我全包了吧！我只是祈求老兄在天之靈寬恕自己的魯莽?！标悊T外主動提出負(fù)擔(dān)喪葬費。

　　劉德林沉思了片刻，說：“你的心意我們領(lǐng)了，喪葬費不要你操心。我們圍屋兄弟傳承長輩精神，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再大的問題都能解決。如果喪葬費要你出，顯得我們劉家不地道。旁人會誤以為你真的有責(zé)任。這樣不妥！”

　　陳員外聽了也覺得在理。

　　“那好吧，以后再說吧！用得著我的時候，你們盡管說話。”陳員外答道。

　　倆個人靜靜地喝茶，各人想著自己的心事，沉浸在悲哀之中。

　　九江。

　　徐明光收到了劉家寄來的加急信函，知道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無所適從的窘境。

　　劉世春已經(jīng)進京赴考。

　　一難：如果派人把他接回來，這次考試就得放棄，下次進京科考還要等幾年。

　　問題：即使他回來，從遙遠(yuǎn)的京城到老家也不可能趕上參加葬禮。

　　二難：如果不把他叫回來，長子不參加葬禮有失孝道禮儀，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問題：瞞著他，世春肯定會怪責(zé)于他。

　　徐明光摸著胡子在書房里走來走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老爺，吃飯了！”管家第二次進來催他吃飯。

　　“大哥，我有個事要請您掂量掂量，看看如何是好。”徐明光把事情原委以及自己的憂慮和盤托出。

　　管家坐了下來，想了想，說：“老爺，這件事說難也不難，只要掂量掂量孰輕孰重就可以決斷。其一，您把世春接回來也不可能趕上葬禮。人可以等但遺體存放不能超過預(yù)期，恐怕人還在路上就已經(jīng)還山入土了。”管家接著說：“其二，世春錯過了這次科考，以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如果這次能科考榜上有名，為劉家光宗耀祖，相信劉氏家庭也會高興，肯定不會過分指責(zé)抱怨于您。再說考取功名也是世春父親所期盼的愿望。”

　　管家說的也在理，人死不能復(fù)生，還是顧及年輕人的前途為上上策。

　　徐明光決定修書一封陳述自己的觀點，并請求劉家寬恕自己的草率決定。

　　南坑圍屋。

　　劉德林收到九江寄來的快信，知道等世春回來辦葬禮是不可能了。

　　晚上，劉德林召集圍屋陳、張長輩及劉氏各家戶主協(xié)商治喪事宜。

　　大家一致認(rèn)為長子不在家沒必要大操大辦，決定縮短時間簡化程序。預(yù)定七天改為三天葬期，七天晝夜和尚誦經(jīng)改為三天道士超度靈魂祈福禳災(zāi)。

　　各村各保的大姓家族都有祠堂，有知禮儀會操持紅白喜事的先生名人。劉德崗生前頗有名氣，那些操持紅白喜事的先生名人遇到不懂的書帖格式、人物的大小稱呼都會上門求教。劉德崗也會毫不保留地把知識傳授于他人。久而久之，劉德崗的威望與日俱增，大家看見他都恭恭敬敬。

　　劉老先生的葬禮誰敢不從，那些徒子徒孫不約而至前來請纓，人人都想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才能。然而，主持操辦二人即可，人多反而礙事，況且劉家人才濟濟也不會求助于他人。為了顧及他人情緒，加強團結(jié)，這次葬禮邀請了五龍鐘氏先生參與操辦。

　　葬禮日期已定。

　　“報喪”。主事先生用白紙書寫葬禮日期的“訃告“，派人送到親戚、朋友家，邀請參加葬禮。按禮儀習(xí)俗送“訃告“的應(yīng)該是死者長子，世春不在家只好老二世迎頂替。劉世林考慮世迎還小不懂禮數(shù)，只好派自己的兒子世遠(yuǎn)做向?qū)?，指?dǎo)禮儀規(guī)矩。尤其喪主的舅舅，遞“訃告“時要下跪，雙手高舉“訃告“于頭頂，低頭默哀等待主人接收。

　　第一天布置靈堂，起孝。

　　偌大的廳堂，布滿青紗白幔，靈堂前青煙彌漫。廳堂前方安放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供品、香爐、蠟臺和長明燈等。

　　道士、吹鼓手同時到場，畫鬼符安靈位。一切準(zhǔn)備就緒，接著是“起孝”。

　　道士、吹鼓手一陣折騰以后，孝男孝女及其親屬披麻戴孝。主持葬禮的老先生宣讀《告文》。

　　“起孝”以后，孝男孝女及其親屬不能理事，就在靈柩旁守孝，除燒香跪拜外不得離開半步。

　　道士在靈堂做法不能休息，口渴了喝杯茶。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一會兒搖一下鈴鐺，一會兒敲一下木魚的，一會兒高亢誦詠，和著悲沉傷感的嗩吶音樂，把靈堂的氣氛渲染得陰沉凄涼，催人淚下。這道程序要到深夜子時以后才能結(jié)束。真苦了那幾個孩子！

　　劉德林派了個弟妹護侍大嫂，不讓進入靈堂，怕老人家哀思過度精神崩潰。

　　第二天燒香、起柩出殯和安葬。

　　這天要很早起來，孝男孝女及其親屬披麻戴孝仍然在靈柩旁守著，有事隨叫隨到。

　　幾個人在路口接客。有的負(fù)責(zé)給客人舉旌旗；有的接過裝有禮品、祭品、冥紙冥幣、香燭等的擔(dān)子；有的接雨傘行李。他們把客人送到靈堂，放下?lián)?，擺放好祭品?？腿藷愎虬莺笸顺鲮`堂休息。接客的人可以獲取兩個煮熟的雞蛋作為打賞。

　　接客的人如果看見舅舅家來人了，要迅速回去通知主事人安排迎接客人。外氏親戚是貴賓不得怠慢。

　　客人在村邊路口等候孝男孝女前來跪迎。

　　孝男孝女必須跪在路口哭迎，述說喪親的悲痛，哭謝奔喪親人的一路辛勞。

　　死者生前的友朋聯(lián)合集資購買酒食祭品，推舉一名聲望高的長者把祭品送到靈堂擺在桌案上，點燃香燭四跪四拜。

　　前來參加葬禮的人不請而至，已邀請和未邀請的都來了，把劉家廳堂擠得水泄不通。

　　“燒香”是葬禮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沉痛悼念寄托哀思。

　　“燒香”是一種吊孝儀式，主祭先生主持，吊孝者頭扎白布條③，在司誦聲中趨步向前，獻上祭品，跪在地上面對靈位，三上香、三奠酒、三獻饌，然后主祭先生宣讀賓客帶來的祭文。

　　期間，孝男孝女趴在地下痛哭，親屬則在旁陪哭。禮畢，賓客回禮，起身把孝男孝女扶起來。

　　“燒香”儀式要分組進行，順序也很講究。男死家族長輩為先，女死外氏親戚為先。

　　家庭燒香，不管男女老少都得參與。

　　接著是舅舅、姑父、表兄弟和其他賓客。最后是孝男孝女及其親屬。

　　起柩出殯。眾人按主次順序跪伏靈柩前，主祭先生獻祭品于案前，行一跪三叩之禮，宜讀起柩《告文》。然后道士畫符送煞，請?zhí)毂鞂⑾路豺?qū)趕野神野鬼清潔道路，好讓英靈順利前行。之后，抬棺人扎棺抬杠把棺柩送往墓地。

　　經(jīng)過種種儀式，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終于將靈樞送到了墓地。這一過程當(dāng)?shù)厝私小斑€山”。眾孝子列位嚎自盡哀，與親人作最后的告別。家族或其他至親要幫孝男孝女及其親屬脫去孝衣孝帕，一行人手握同一條紅布繞道回家。至此，出殯儀式告一段落。

　　晚上，道士還要做道場，祈求超度，死者安息、生者安寧。孝男孝女及其親屬始終要在道場焚香燒紙。

　　第三天喝喜酒，謝貴賓。

　　天空澄碧，纖云不染，遠(yuǎn)山含黛，和風(fēng)送暖。

　　圍屋恢復(fù)了平靜，男女老少脫去了粗衣?lián)Q上了干凈艷麗的衣服。

　　早餐是喜宴，用喜事沖沖晦氣。

　　廚師及其幫工半夜起床，磨豆腐、殺豬宰雞鴨。

　　早晨8點整時開宴，十二道菜葷類居多，最艷眼的是那碗紅豬肉，長條形三指大小，用食用洋紅染成深紅色。用餐者每人都要吃一塊紅豬肉，紅色是喜事的象征可以沖洗前幾日沾粘身上的晦氣，回去后平安無事。

　　早餐后，賓客與主人打聲招呼，說上幾句安慰話就回去了。

　　舅舅一家要留下來，還要繼續(xù)飲酒，邊吃邊聊協(xié)商回禮事宜。傳統(tǒng)習(xí)俗是外氏禮品要折價加倍奉還，至于加幾倍需雙方商量定奪。主人回避不參與協(xié)商，也不好插嘴，畢竟是自己的親舅。商量好后，主事把錢用紅紙包好遞給客人，客人接過紅包連說幾句好話。舅舅轉(zhuǎn)身去了姐姐房間，與姐姐聊了很久才出來。

　　劉德林派了個年輕人挑著擔(dān)子護送舅舅回家。

　　喪事從簡，打破傳統(tǒng)觀念，節(jié)省人力物力，減輕了仨小孩的負(fù)擔(dān)。

　　這件事，劉世春還蒙在鼓里不知實情，連個噩耗信息都難于獲取。他遠(yuǎn)在京城正在認(rèn)真?zhèn)淇迹脤嵙幦」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