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很多資料和文獻我們大致可以斷定,上古時代的戰(zhàn)爭是沒有什么戰(zhàn)術兵法而言的,什么十倍圍城,什么半渡而擊,這都是在不斷的戰(zhàn)爭中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是后人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那個時候也沒有那么多戰(zhàn)略思維,什么襲擾戰(zhàn)術、游擊戰(zhàn)術什么的,大家集中兵力,一戰(zhàn)而勝,或者一戰(zhàn)而敗,決定戰(zhàn)爭勝利的,不是計謀,而是實力。
這個實力歸納起來很簡單,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夏啟和有扈氏之戰(zhàn),我們可以這樣分析。
論天時,夏啟如日中天,父親余威猶在,而且剛戰(zhàn)勝伯益,士氣正旺。
論地利,天下九州咸來歸附,夏禹鑄九鼎以定華夏,到處都是啟的主場。
論人和,夏啟得到了絕大多數(shù)部落的朝拜,有扈氏只是特例。
很顯然,一旦戰(zhàn)爭發(fā)生,有扈氏得不到任何部落的支援,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如對方,必敗無疑。
然而有扈氏應該是實力非常強大的,本身部落戰(zhàn)斗力強悍,而且信念堅定,這一點有點像當時的蚩尤,何況他提出是啟違反天意,希望得到擁護和支援,至少別的部落能夠不干涉。
啟很敏感的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在天時地利人和之外,他還需要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使他從道德上占據(jù)高度,于是有了那一篇著名的《甘誓》。
甘是一個地名,后世考證叫做甘亭,大概在今天鄭州以北的伊洛平原一帶,這里很可能是夏當時政治文化中心附近,也是原陽有扈氏故地附近。
為了師出有名,表明自己并不是為了土地和財富等等個人利益而征服,全然是為了代天巡狩,夏啟命人做了一篇檄文,原文不長,直接摘錄如下: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
這一篇短文,就是夏啟告誡手下,我們之所以要攻打有扈氏,是因為他逆天而行,不敬天不敬人,這是上天要懲罰他,而你們要聽命令,有功則賞,不聽命令就殺……
其實他的另外一層意思就是,我夏啟,就是天。
戰(zhàn)爭的結果誕生,夏啟大獲全勝,有扈氏身死國亡,夏啟受命于天的說法,得到了更多人的認可,大家都帶著崇拜的目光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年輕人,從此安心接受他的統(tǒng)治。
關于這場戰(zhàn)爭古人有“有扈氏為義而亡“的評論。近人則論為“這是一場爭奪統(tǒng)治權的斗爭,是堯舜禹以來對領袖職務不斷進行爭奪的繼續(xù)“。然而,無論有扈氏是為了維持傳統(tǒng)習俗,還是以傳統(tǒng)習俗為口實進行權力之爭,對啟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已經(jīng)消滅了最后的抵抗力量,建立世襲的王權。而他最終取得了勝利,王及受命于王的“六事之人“完全取代了議事會,確立了奴隸制的夏王朝。
天下之共主,從此變成了共主之天下。
不過有扈氏并沒有被滅族,再后來不久,他們還將在政治斗爭中占有一席之地。
事實證明,最大的危機并不是來自于外來的挑戰(zhàn),而往往是內部的分裂,夏啟面臨的,將是這樣一種局面。
我們知道夏啟是一個苦孩子,從小缺少父愛的,父親只給了他鍛煉自己的機會,讓他具有非凡的能力,而當他終于站到了世界的頂峰,消滅了一切威脅的力量之后,當他看到世界都臣服在自己腳下的時候,所有的豪情最終轉化為志得意滿和不可一世,而童年缺少的關愛終于可以從權利中獲得彌補,手握生殺予奪大權,天下財富皆為私產(chǎn),啟也迷茫了,和大部分的帝王一樣,享樂成為自己主要追求的目標。
這當然無可厚非,我們普通人,賺了錢那也是要享受生活的,何況是天下財富聚集的帝王呢。
所以我們可以把夏啟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青少年時期,這是個吃苦和立志的階段,堅定了他的心志,而鍛煉了他的能力,使他具有了與天下相爭的本領;中年階段,這個階段父親老去,啟擊敗伯益奪得帝位,建立政權和體制,獲得了大部分部落的認可,又打敗了有扈氏,統(tǒng)一了天下,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老年階段,啟開始膨脹,貪圖享樂,而后期對于幾個兒子的干預不力,直接導致后來的兒子們爭權奪利。
是的,夏朝建立以來最大的風險,果然不是來自于外族挑戰(zhàn),而是啟的兒子們。
話說啟到執(zhí)政的中后期,基本上已經(jīng)不理朝政了,難得的是,他在那樣的環(huán)境之下,竟然成長為一個多才多藝的人才,而悲哀的是,這種才藝,最終成為國家內亂的根源。
啟能歌善舞,常常舉行盛宴。其中最大的一次是在鈞臺,此即鈞臺之享,還在“天穆之野”表演歌舞?!渡胶=?jīng)·海外西經(jīng)》記載到啟在舞蹈時“左手操翳,右手操環(huán),佩玉璜?。甚至有些文獻傳說啟曾經(jīng)上天取樂舞。中國古老的樂舞文獻《九辯》、《九歌》與《九招》均稱啟為其原作者。
然而歌舞畢竟不是治國之道,他的兒子們可不像自己小時候那樣歷經(jīng)磨難,自小優(yōu)越慣了的,從小懂得權力能夠帶來巨大的快樂。
夏啟一共有五個兒子,而隨著他自己年老糊涂,王子們完美了學習了父親當年奪得天下的手段,開始虎視眈眈,其中野心最大的,是啟的第五個兒子武觀。
大皇子太康不修德行,五子武觀便想要殺死四個哥哥篡奪繼承權,但長子太康是父親最愛的兒子,而且在歌舞這方面很好的繼承了父親的基因,感情深厚,要想收拾掉這個大哥可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
武觀有辦法,這個辦法估計也是從他父親那里學來的,那就是借天命,宣稱是天的旨意。那個時候,天下那么大總難免有個大災小難的,想要干什么事情,就說天意如此,這事情多半能成,所以武觀收買祭司,借用祭司的話陷害太康。稱上天要懲罰夏王朝,只有廢掉太康立武觀才可國家安定。
武觀畢竟自己沒當過帝王,他不知道天意、天子這一套,全天下的人都信了,偏偏天子本人就不信,因為那一切就是他自己鼓弄出來唬人的,所以很快,有個叫彭伯的臣子發(fā)現(xiàn)祭師與武觀頻頻互遞眼色,在夏啟的授意下祭師被抓了起來,經(jīng)過審訊,祭司供出武觀。
武觀因此被放逐西河,謀事不密,反為所害,看起來,武觀徹底失去了掌控天下的機會。宮廷平靜下來,啟與太康,繼續(xù)奢靡的歌舞之樂,而其他的幾個王子,看起來也沒什么異動,直到啟感覺自己是真的精力衰退,準備確定繼位人選的時候。
如果因為被放逐而沉淪,那么以武觀的能力,倒很可能成為國家的柱石,使夏朝不至于有那么一段混亂的日子,然而他沒有,因為除了廢立,他還有一招沒有使用,那就是暴力奪權。
在河西多年,武觀不僅沒有好好思考自己的過失,而一門心思的隱忍發(fā)展自己的勢力,這一點和他爹很像,等到繼任問題再一次提上日程時,武觀起兵叛亂了。
他的想法很簡單,殺死四個哥哥,然后威逼父親讓位,自己成為夏朝之主。
西河起兵,直奔夏都。
很快,戰(zhàn)爭的局面開始一邊倒,夏啟已經(jīng)很久沒有管事了,而他的兒子們知道,一旦被武觀打破,他們都將難以幸存,于是除了太康繼續(xù)陪著父親,另外三個兒子都領兵出征,他們威風凜凜,鮮衣怒馬,以為這只是一場過家家般的游戲。
然而,這是一場戰(zhàn)爭,而且,是一場局面一邊倒的戰(zhàn)爭。
三年的隱忍磨煉,武觀已經(jīng)強于四個哥哥很多,一邊是紈绔羔羊,一邊是出山猛虎。
戰(zhàn)爭打了三年之久,夏啟的軍隊很強大,人多勢眾,但架不住三個紈绔子弟,實在不是打仗的料子,屢戰(zhàn)屢敗,一直到武觀進逼黃河,直指夏都城,也就是據(jù)說現(xiàn)在那個叫做二里頭的小地方,夏啟和太康才反應過來。開始驚慌失措,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一窩就這么熊了,不僅如此,夏啟的二兒子元康、三兒子伯康都被殺了,朝野震動,君臣失策,夏王朝的統(tǒng)治幾乎瓦解。
關鍵時刻,那些受到禹分封庇護的部落方國們,開始展現(xiàn)出強大的實力,十四個方國,除了有扈氏被啟干掉之外,還有十三個終于夏朝,而彭國正是其中最為強大的一支。
如果沒有彭伯壽,歷史將是另一番樣子。
彭伯壽,名字叫做壽,彭是他的國名,也就是當時的氏族部落,稱為方國,也就是彭國,伯是首領,彭國的首領壽,擔任了平定武觀叛亂的任務。
壽這個人,在禹的時代就追隨,是一名肱股老臣,國家棟梁,雖然沒有資料,然而在禹和啟時代的歷次戰(zhàn)爭之中,相信少不了這個人的影子,忠心不二,而現(xiàn)在他要對付的,是老首長的孫子。
武觀聽說彭伯壽率領大軍前來討伐,自覺不是敵手,想要出城投降。臣子們給他鼓氣說:“夏啟是禹王之后,難道大王就不是禹王之后?彭伯壽一向忠于禹王,他又敢把你怎么樣?”武觀覺得這話有道理,心里也就沉穩(wěn)多了。
壽率領大軍來到西河,向武觀喊話,自然是先禮后兵,要求武觀主動出城,到規(guī)定的地方交代情況,武觀不服,說:“啟與觀都是禹王之后,啟能廢黜伯益,擅自稱王,我為什么不能?”
壽回答:“上天只允許有一個天子,所以你不能再擅自為王?!蔽溆^依然堅持不降,認為壽不會對他怎么樣,何況,一旦投降,就什么東西都失去了,天下將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都不好說,見慣了殘酷的權利斗爭,他可不能輕易的相信壽的承諾。
當然,意志的堅強與實力的堅強是兩回事,無論武觀如何頑強抵抗,在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壽面前,他基本上還沒來得及展示自己強大的軍力,就被壽繞道偷襲了后方的糧道。武觀的大軍頓時陷入慌亂,躊躇滿志頓時化作過眼煙云,天縱嬌子變?yōu)殡A下之囚。
城池很快被攻破,武觀被生擒,他押解到夏都,交給夏啟。
夏啟命人將武觀推出斬首。彭伯壽勸諫夏啟留武觀一條性命。武觀認罪服輸,表示悔改。
也許是因為已經(jīng)死了兩個兒子,啟心有戚戚,竟然饒武觀一死,命他率部東遷,在今山東觀縣境內建立觀國。然而斗爭的殘酷似乎也出乎這個父親的預料,長子太康和四子仲康心中,始終記掛這這個野心勃勃的小弟,然而這段歷史終于沒有真相,只有一個結局,一年后,武觀猝死,至于怎么死的眾說紛紜,便不做結論。
夏啟依然與太康縱情享樂,不久后也死了,據(jù)說是病死,也沒有最后的結論。
夏啟發(fā)于危難,而博天下于壯年,將夏王朝帶到最輝煌的時刻,老年反而失德,貪圖享樂,五子爭權,天下幾乎大亂。夏啟在位十六年,按年齡估計死年不過五六十歲,這和前面神話般的帝王動輒活一百多歲相比,顯然已經(jīng)由神話開始轉向歷史史實。
雖然關于夏朝的歷史還存在爭議,然而從夏啟時代開始,已經(jīng)開始有了史實的影子,而夏朝的故事,將從太康繼位,繼續(xù)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