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一收,啪地一聲打在了桌子上。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說書人娓娓道來……
前幾年,江邊每天都會出現(xiàn)一個怪人,明明是個面容清秀的小少年,卻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爹娘,整日披頭散發(fā),渾身邋遢,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瘦削的身形披著破破爛爛的長衫,天天在這江邊游蕩,遇見濕軟的泥巴,便要裝在瓦罐里,帶回他那山巖下破舊不堪的柴木屋。
木屋靜靜坐落在山腳,有時還會從屋頂冒出很多煙霧。
因為他的古怪,沒人愿意搭理他。也或許有人曾經(jīng)搭過話,也被他嚇跑了。
有人說,他是從地獄爬出來的。
凝視過他的眼睛的人,都說聽到過鬼哭狼嚎,直說是從那雙鮮紅的眼珠里傳來的。
還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鮮紅的眼珠?可笑,明明是黑色的。我看那是黃老太在村頭河水里洗衣服,把眼睛都給洗壞了。
倘若你問起附近的人家,他姓甚名誰,家鄉(xiāng)在何方,無人知曉。人們只會神情古怪且笑著擺擺手說:“他呀,也就近幾年方才來的,看不出多大年紀,天天玩江邊的泥巴,他就是個癡兒?!?p> 他日復一日挖著泥土,江邊泥沙不能看出少半分,可江邊的山,卻因為一次傾盆大雨倒了半邊。
人們都紛紛搬走這里,只留下坍塌的半山。那怪小孩也不知哪里去了。
只聽那說書人話鋒一轉——
“說起那小孩的眼睛,你們見過地獄嗎,見過閻王爺嗎?”
聽書的人還沉浸在古怪的故事里,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說書人琥珀色的眼眸晶晶發(fā)亮看著臺下的人,似乎在陰影中隱隱發(fā)光。
大家被他盯的發(fā)毛,誰能去過那里啊,死了的人才去過的地方。
人們面面相覷,有的人面色惶恐,有的人還帶著些許好奇,膽大地問道:“先生這話……您是知道那里什么樣的嗎?”
“哈哈哈哈哈…你們知道嗎,地獄有白色的花。
這個白色彼岸花,是純潔無暇的象征。
它曾經(jīng)是鮮艷如血的紅色,開在黃泉路的兩邊。
冥王把一株花帶到了忘川河的河畔,想在那里種下,花朵不小心落了水,那忘川河水就瞬間變得血紅骯臟,里面全是孤魂野鬼的惡念,一旦沾染,就永世不得超生。
而彼岸花再拿出來的時候,已然是純潔無暇的白。
冥王又在河的另一邊撒下了種子,種子吸收了忘川河水中的紅,又長出了烈焰般的紅色彼岸花,比先前的更加鮮艷熱烈。
茶樓外。
一個披著破舊長衫的少年緩緩走過。他的眼珠漆黑無比,面容蒼白,頭發(fā)披散在身上?;覊m仆仆的他,漫無目的的經(jīng)過茶樓。
仔細看他的手,似乎還能看到指縫間的泥污。
茶樓上有人瞧見了他,大喊一聲:“你們看啊,這像不像說書李講的那個小孩!”
人們紛紛走到樓邊往下看,有的人說像,有的人說不太像。
“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闭f書李被問到的時候,咧出了像狐貍一樣聰明狡黠的笑。
等到那小孩走遠了,人們都坐下來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說書李已經(jīng)不見了。
…
“少年郎,你要去哪里?”
小少年迷茫的回過身,看著面前這個笑盈盈的男子,沒說話。
說書李嘆了口氣,拉起少年的手不由分說就往著某處走,邊走嘴里邊嘟噥。
“要他瞧見你這副模樣……真晦氣,幫人忙還得被他埋怨……你也真是的,把我也給忘了,萬一你不跟我走,還要跟我動手,我一世英名就栽你手里了!”
“……沒想到?jīng)]被上司坑,反被同事坑了!”
少年聽半天也沒弄懂他口中亂七八糟的詞匯,微微有點迷茫,雖然覺得這個人有點吵,但是依舊乖乖的跟著他走。
盡管記憶里從未見過他,但這個像狐貍一樣的男人,給他感覺像是陪著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興許是注意到了小少年的不知所措,說書李還是咧了嘴:“嘁,你也有今天。”
“好好活著吧,大家都等著你回來呢?!?p> 說完這沒頭沒腦的話,便沒了下文。
往常需要走好久才能穿過的幾條街到達的一處別業(yè),在說書李的帶領下,三步兩步就走到了。
進了宅邸,兩人便在庭院坐下了。
“喂,你怎么一句話也不說啊,啞巴了?”
少年搖了搖頭,張嘴想說什么,卻只能吐出一團團暗紅色的煙霧。
說書李的目光突然凝固在他的喉嚨,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他一把捧起少年的臉,仔細端詳那雙黑色的眼珠。
漆黑如墨的眼珠沒有一絲情緒,只是定定的看著面前的人,如若不是還泛著一絲絲紅霧,這就是一雙明亮美麗的眼睛。
“惡念……?”
說書李來不及細想,庭院里刮起了陣陣涼風。
“謝必安?!彪S風而來清清冷冷一句話,說書李做賊心虛似的迅速放下了捧著少年的臉。
“出門在外,怎么能直接叫我的名字。”謝必安咧開嘴訕訕地笑。
來者一襲白衣,溫潤的臉龐微微泛著青色,他眉頭緊鎖,似乎在忍受著難以承受的痛苦。
“他是誰?”
謝必安驚異了一下,很快恢復了神色:“堂堂斬妖閣閣主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你不認得他了?”
“我應該認得他嗎?”白衣男子頓了頓,有些不解,“多少年了,我又回去了多少趟…有很多事已經(jīng)徹底遺忘了?!彼啻曛碱^閉了閉眼,眼底有著淡淡的烏青。
“他是寧熠?!敝x必安小心翼翼的觀察白衣男子的表情。
但白衣男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讓謝必安心中一陣煩悶。
“他可以說是你的親弟弟,你們已經(jīng)失散了快一百年了。”
仔細看去,少年的眉目竟確實同他有六七分相似。不同的是,男人帶著疏離的氣質,眉目之間透著清冷。少年氣宇軒昂,像未經(jīng)雕琢的玉石,帶著一股凌厲。
謝必安看著眼前的男人微微露出驚訝,又嘆了口氣。男人袖子下面白瓷一樣勻凈的手腕,浮出二三青筋,那么瘦削。就好像衣服下除了皮和骨頭,也不剩下什么了。
“左生,帶著他吧,他或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家人了?!?p> 搞什么,這兩個人。
“走了?!闭f罷搖了搖頭,退后了幾步,消失在黑暗中。
左生見謝必安走了,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少年。
鬼使神差地,他把手放在了少年肩頭,只見那絲絲縷縷的紅霧以離奇的速度攀上了左生骨節(jié)分明的手,只是有輕微的灼熱感,須臾便在小臂上留下了一個奇怪的印記。
少年渾身顫抖著,眼睛散去了紅霧登時清明如夜晚的湖水,瞥向那個印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嘴角輕輕上揚,顯得無比妖異。
自上俯視著少年,左生脫口而出:“你叫寧熠……?”
少年抬著頭看著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的名字。
“我叫寧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