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春日宴
將軍府,鐘芳懿再次醒來,只覺得腦袋發(fā)昏,額頭也是脹痛不已。
天光仍舊昏暗,可不知為何,外面的喧鬧聲已經(jīng)漸漸息了。
鐘芳懿下床梳洗一番,正準備接著去尋小蓮,卻偶然瞥見一旁不斷落沙的更漏。
“酉時?怎么會呢?”
鐘芳懿使勁拍了拍笨重的銅盤,可上面的時辰仍未變化。
“怎么回事?莫非是壞了?”
正想著,屋門吱呀一聲,杏花端著一個湯碗從外頭走進來。
“夫人,您已經(jīng)起來了?正好,我正要來叫您呢!”
杏花說著,將碗遞到鐘芳懿面前。
“您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先喝點湯墊墊,待會兒咱們再去用晚膳?!?p> “晚膳?”
鐘芳懿一臉莫名,
“這不天還沒亮嗎?用什么晚膳?杏花你是不是睡傻了?”
“夫人您才傻了呢!”
杏花噗嗤一聲笑出來,
“您這都睡了一天了,這天都黑了!喏,這上面指著酉時呢!”
見杏花一臉正經(jīng)的模樣,鐘芳懿人都傻了。
她怔怔然看著不斷淌下的沙礫,半晌才緩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睡了一天,她匆忙將湯放下,提起繡鞋就要向外走。
“夫人,您不必找了,找不到的?!?p> 杏花的語氣帶著幾分失落,
“我今日和宋叔他們找了一天了,沒用的。宋叔已經(jīng)報官了,咱們再等等,說不定會有消息呢?!?p> 鐘芳懿在屋前的石階上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自是知道這樣找下去不過是徒勞,就算是報了官,也不過是圖個心理安慰罷了。
況且距離小蓮失蹤已經(jīng)過去整整兩天,就算是找到,只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此刻,一股驟然升起的委屈驀地涌上心頭。
鐘芳懿緩緩蹲下身,將頭埋進衣袖中低聲啜泣起來。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明明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明明她也沒做什么,怎么就到了這樣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呢?
“夫人,您別哭了,您一哭,我心里也難受!”
杏花走過來,坐在她身旁的石階上。
“您看,燈籠亮了!”
聽到杏花的話,鐘芳懿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一片模糊的視線中,大紅色的燈籠如星星般閃了又閃,漸漸清晰。
她驟然想起,那個下著大雪的日子里,有個人為了安慰她特意穿過幾條街買來了酸掉牙的糖葫蘆。
那日的糖葫蘆,也和這燈籠一般紅。
跟著杏花到了前廳,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菜肴。
幾人找了位置坐下,可桌上卻還多了一副碗筷。
“這是···將軍的?”
鐘芳懿指著那碗,
“哦,忘記了!”
張大廚連忙收了那碗,慌里慌張地跑去小廚房。
“這老張也真是的!”
宋叔坐在一旁嗔怪道,
“搞的什么事啊,怪不吉利的!”
話落,突然砰的一聲,驚得幾人都嚇了一跳。
鐘芳懿低下頭,原是自己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看著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鐘芳懿不好意思地笑笑。
“筷子掉了,你們先吃,我拿去洗洗?!?p> 說著,鐘芳懿拿著筷子走出去。
回來的時候一愣神,腳不偏不倚踢到前廳的門檻上。
鐘芳懿痛呼一聲,手里的筷子竟又掉在了地上。
“夫人,您沒事吧!”
杏花和宋叔見狀,都跑過來將她圍作一團。
而鐘芳懿卻只是愣愣地彎下腰撿起筷子,腦中一片恍惚。
不知為何,她的心里總是隱隱感覺到有幾分不安,卻又不知這種莫名的情緒從何而來。
正想著,門口的小廝匆匆跑過來,手里還拿著一封大紅色的帖子。
“夫人,宮里來人了,說是請您明日去赴春宴!”
北境王庭,老可汗裕達正一臉享受地靠坐在鹿皮制成的王座上,幾個嬌艷嫵媚的女子在他身旁圍作一團,大獻殷勤。
身著白衣的女子跪坐在他身前,替他揉捏因騎馬而酸脹的腳踝;粉衣女子站在他身側(cè),手里握著羽扇輕輕為他打扇。香風(fēng)拂過,勾的人心神蕩漾。
而一旁的綠衣女子也不甘示弱。見老可汗的神思被旁人勾了去,她連忙軟下身子,柔若無骨地躺進他的懷里,伸手將一顆翠綠飽滿的葡萄喂到他口中。
帳內(nèi)一片大好春光,而帳外卻是寒風(fēng)蕭瑟,大雪紛飛。
“大汗,您···”
軍師裹著厚厚的夾襖從帳外走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裕達見狀,連忙揮退了一旁伺候的女子。
一時間,整個帳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軍師,你這進來的時間實在是不太巧啊?!?p> 裕達似乎仍是意猶未盡,面上帶了些嗔怒。
“大汗,出事了!”
軍師手里拿著一封信,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
裕達對他的大驚小怪十分不滿,走下王座一把扯過他手里的信封。
“中原寄來的?”
他干笑幾聲,隨手將信扔在一旁的小榻上。
“赤烏這小子,知道我認不得中原字,怎么還是不長記性?”
“不是赤烏殿下,是···是大虞皇室寄來的信?!?p> “哦?那個什么雍親王剛登上皇位,就這么急著獻殷勤了?那赤烏呢?怎么還不回來?”
裕達輕啜一口酒壺里的馬奶酒,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不是啊,大汗!是···”
軍師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決然開口道,
“是季家的人,他在信里說···說赤烏殿下聯(lián)合雍親王肖鐸屯兵京城,意圖謀反。如今···如今赤烏殿下已死,數(shù)千北境士兵也···”
軍師看著裕達逐漸褪去血色的臉,聲音越來越小。
“他們還說,若我們不與他們簽訂休戰(zhàn)契約,就會把赤烏殿下的頭顱懸在軍旗上,舉兵來攻北境···”
砰的一聲,盛滿酒液的酒壺被裕達狠狠砸向地面,瓷片登時碎裂一地,泛黃的酒液在皮毛制成的地毯上漸漸暈開,瞬間,整個帳子都被酒氣充盈。
裕達暴跳如雷,裹著數(shù)層夾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想要開口罵些什么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心情,究竟是悲傷更多,還是憤怒更多呢?
但是不管如何,他知道,如今自己已沒有選擇了。
“那大汗,我們是否要按他們說的,三日后于界河處簽署休戰(zhàn)契約呢?”
軍師此時已嚇得不輕,卻仍是大著膽子問道。
“就這么辦吧?!?p> 裕達嘆了口氣,渾濁沙啞的語氣顯得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全然不復(fù)從前縱橫馳騁的雄風(fēng)。
軍師看他這頹敗的模樣,亦是唏噓不已。
見裕達已經(jīng)沒了說話的力氣,他也不再多說什么,俯身行了一禮便徑自離開了。
是夜,鐘芳懿頹然地躺在床上,望向暗淡灰白的天花板。
已經(jīng)過去了半宿,可腦中的那根弦依然緊緊繃著,讓她無法入睡。
倒不是因為白天睡得太久,實在是那個帖子讓她異??鄲?。
想起前兩次進宮的經(jīng)歷,她有理由相信今天發(fā)生的怪事就是在提醒自己,萬萬不可重蹈覆轍。
可是···
怎么敢不去呢?
如今季風(fēng)林不在,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將軍府。若是陛下因為這事遷怒于他,那可如何是好?
“哎呀,煩死了煩死了!”
鐘芳懿輾轉(zhuǎn)反側(cè),兩個小人不停地在腦中打架,弄得她心力交瘁。
她想著,要是季風(fēng)林在就好了。要是他在的話,至少可以替自己兜著。
可現(xiàn)在他不在,自己上次又那樣罵了那兩個廢物世子,這次去了還不得被他們狠狠報復(fù)?
還有永平,萬一又被她刁難該怎么辦?
還有···
直到晨光熹微,鐘芳懿愣是一宿沒合眼。
府外雞鳴陣陣,家家都晨起勞作。
鐘芳懿支撐著沉重的身體坐起身,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今日雖要赴宴,可她已沒心情打扮,只拿了鉛粉粗粗遮了下自己眼底的青黑。
隨意套了個夾襖走出去,身后是杏花焦急的呼喊聲。
“夫人,您等等我?。 ?p> 鐘芳懿回頭,就見杏花一路小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
“夫人,今天將軍不在,我陪著您一起去!”
杏花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身后還背著一大包瓜果點心。
“走吧,夫人!”
杏花牽起鐘芳懿的袖子上了馬車,一路上,她的小嘴叭叭個不停,似是對這次進宮赴宴極為興奮。
鐘芳懿困倦地靠在車沿,擺擺手拒絕了杏花遞來的橘子。
“哎···”
到底是初出茅廬,沒有經(jīng)歷過這皇家的險惡。
等到今天過去,只怕這小姑娘這輩子都不會再對皇宮的繁華有什么渴望了。
過了不久,車夫拉起韁繩,馬車就這么平穩(wěn)地在宮門前停下。
鐘芳懿懷著赴死的心情下了馬車,看著巍峨聳立的宮門,她再次打了個寒戰(zhàn)。
“杏花,一會兒你千萬不要亂說話,就算是有人刻意刁難,也千萬別強出頭,記住了嗎?”
鐘芳懿側(cè)過身,對著杏花低聲耳語。
杏花雖不解,卻還是乖乖點了下頭。
畢竟這皇宮實在是太有壓迫感,但凡靠近這里,都會讓人不自覺地噤聲屏息,不敢造次。
甬道綿長,一直延伸到御花園處。
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二人到了御花園便離開了,只留下鐘芳懿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不是,這是什么情況?不是要赴宴嗎?為何到這兒就停下了?
正想著,身后一道溫婉清麗的女聲幽幽傳來。
“將軍夫人,您還傻站在那兒干什么呢?這賞春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鐘芳懿回頭,就見皇后娘娘一身暗紫色的綴金夾襖,頭上梳著時興的飄云髻,整個人顯得明麗而不失貴氣,莊重而不失俏皮,當(dāng)真是叫人移不開眼。
秦婉芝見對面的女子如此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倒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
走近幾步,對面的女子仍呆愣在原地,一點沒有接話的意思。
她輕咳一聲,鐘芳懿這才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鐘芳懿連忙小跑過去,俯身行了一禮。
“娘娘,抱歉,我來晚了?!?p> 她說話時臉漲得通紅,半點也不敢抬頭。
“無事,本就是尋常宴席,不過是京城貴女小聚,將軍夫人不必拘禮。”
說著,秦婉芝便領(lǐng)著鐘芳懿向著御花園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