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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府

洵州城冬日,大雪紛飛。片片雪花無聲地降落在地面上,不過一夜便積累了厚厚一層。

這是今年的春雪,也是一年最后一次下雪了。洵州地處北方,冬日要比京城長了不少。是以每年冬日,百姓大多囤了過冬的糧餉蝸居在家,整個冬日也不怎么出門。

可今日卻不同尋常。

一大早,刺史府門外的夾道兩旁便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眾人的視線都看向道路盡頭的方向,揣著暖手爐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我從前從沒聽說過刺史府有什麼二小姐,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可是聽說,這刺史府家的二小姐自小便生得過于妖媚,鐘大人怕府里的下人起了歹心,這才將她送到僻靜的莊子上,婚配時方才接回?!?

“對對對!”旁邊一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連忙搶過話頭。

“我也聽說了!這二小姐這回入宮選秀,怕是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

長街十里,綿延不絕的議論聲盡數(shù)傳入轎中。

鐘芳懿斂了神色,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難怪···”

廊檐下,洵州刺史鐘無聽著人群里傳來的議論聲,面上沒有半點表情。大夫人楊氏從府內(nèi)走出來,將手中拿著的狐裘大氅披在他身上。

“老爺,您何必一直在這兒等著呢?為了一個沒有名分的低賤庶女染了風寒,到底是不值當?shù)??!?

“你個婦人懂什么!”

鐘無擰起眉毛瞪她一眼,“這流言都放出去了,面子功夫自然得做足。若是叫人看出端倪,這麼些人傳揚出去,我這洵州刺史還如何做得!”

二人聲音壓得極低,是以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篤篤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漸漸壓過這邊的嘈雜之聲。街道盡頭,一輛馬車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來了來了!”

一人大聲吆喝,眾人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皆伸長脖子翹首以待。

只見水蔥似的纖纖玉手挑開轎簾一角,入目便是一個清瘦單薄的背影。女子轉(zhuǎn)過身,面紗下的五官輪廓朦朦朧朧,看得不甚分明??杀闶悄且浑p水波流轉(zhuǎn)的含情眼,便叫一眾人看癡了去??v使身著素衣,也絲毫掩蓋不了這出塵的氣質(zhì)。

“父親,母親,女兒回來了?!?

鐘芳懿對著鐘無和楊氏盈盈一拜,接著便是一陣寒暄。

眾人見再無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

府內(nèi)廳堂之中,乍一看倒像是一派和諧的景象。

“吾兒流落數(shù)年,想必定是吃了不少苦頭的。既然回來了,便安心住下?!?

鐘無說著寬慰之言,臉上卻仍是不茍言笑的威嚴神色。

下首坐著的女子只顧著喝茶,沒有回應。

楊氏見氣氛不對,忙堆起笑臉打著圓場。

“孩子你別緊張,母親知道你與我們多年未見,自是生疏了。但是在母親心中,你永遠是我們的家人。”

楊氏說著說著,眼角竟劃出一滴清淚來。

還真是會演呢。

鐘芳懿嗤笑一聲,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

屋內(nèi)眾人的視線紛紛聚集在她身上,氣氛一時陷入詭異的寧靜。

“母親不去當戲子,還真是可惜了呢?!?

少女輕柔的嗓音在寂靜中猶如平地驚雷,在場的仆婢聽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鐘無最好面子,怎能容忍自己的女兒說出如此大不敬之言?

“你這孽障,怎敢如此和你母親講話!”

他當即暴怒,手中的茶盞向鐘芳懿砸去。

鐘芳懿側(cè)身躲過,茶盞咚的一聲落在地上,隨即又骨碌碌滾出門外。

此時,鐘無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他幾步?jīng)_下來,抬起手就要朝她臉上扇去。

面前的少女沒有絲毫害怕,只是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直到手掌將要落下的一瞬間,她方才幽幽開口。

“父親,您可知我的名字?”

只一句話,問得鐘無遍體生寒。

是啊,他好像當真不知道這個女兒的名字。

在場目睹一切的仆婢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聲如蚊蚋卻格外刺耳。鐘無只得悻悻放下手,又略顯不自然地輕咳兩聲。

“父親母親,你們聽好了,我叫鐘芳懿。既然你們有求于我,就不要擺出一副施恩的架勢,不然,女兒可不保證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意外?!?

說罷,她未等那二人開口便徑自走出屋外。

“你···你!”

鐘無威風慣了,何時受過這種氣?

他當即捂著胸口,簡直要背過氣去。楊氏一面幫他順著氣,一面又急忙吩咐丫頭看好二小姐,萬不能讓她在這種緊要關頭逃了出去。

沒一會兒功夫,鐘芳懿已經(jīng)走到了西邊的蘭竹苑。阿娘之前在府里時就是住在這兒的。

她從未來過刺史府,對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又厭煩。可這個小院卻有些不同。雖然長滿了雜草,但她一眼便能看出這院里的布置的確是阿娘的風格。

半晌,她靜靜閉上眼,任由思緒飄遠。

······

數(shù)年前,大夫人楊氏生下嫡姐后身子虧空,再難生育??梢桓髂笡]有兒子,地位還能維持到幾時?

阿娘本是府里的灑掃丫鬟,因著樣貌出挑又性情恭順,就此便入了大夫人的眼。春宵一夜,當晚阿娘便得了父親青眼,被升為姨娘。

阿娘有孕后,大夫人為求一子找來了各方半仙道人,勢必要一舉得成。

日日夜夜,阿娘的屋內(nèi)青煙環(huán)繞,經(jīng)久不散。府里的人從未見過如此景象,都篤定這一胎必定能中。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父親期盼萬分,一家人都守在產(chǎn)房外等著長子降生。隨著一聲啼哭,一切都化為泡影。

可憐阿娘剛生產(chǎn)完,便被這些無情無義之人裹著草席扔到了莊子上,而她,也是在阿娘的苦苦哀求下才沒有被扔到井里溺死。

直到一月前,她的阿娘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墳包。

好歹是正經(jīng)刺史府的姨娘,竟連一塊像樣的墓碑也不配有。

是年,正逢皇帝春日選秀,宣旨的太監(jiān)將旨意千里迢迢送到了刺史府。

那兩人不舍得自己的女兒嫁入那虎狼窩,又舍不下這到手的榮華,就想起了她這低賤的庶女。

距離選秀還有半月,大夫人請的嬤嬤每日都會來教她一些大家閨秀的禮儀,以及上不得臺面的爭寵之術。

被焊死了窗子的偏僻小屋內(nèi),就連日頭最盛的時候也透不進一絲陽光。

鐘芳懿坐在桌案前聽著教習嬤嬤細聲細氣的訓誡之言,心中不住冷笑。

看來,這一家子對這次選秀是勢在必得了。

既然這樣,自己就更不能讓他們?nèi)缭噶恕?

畢竟,美夢做得越久,夢醒的時候就越失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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