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岑山,又名,百鬼林。
以其高險,百鬼成林之勢于世。
山下,是迷霧遮眼的毒障,越過毒障,密林深處,也是各類兇獸毒物的老巢,因其靈力充沛,又吸引無數(shù)鬼魅盤踞其中。
數(shù)百年前,劍宗老祖途經(jīng)此地,化出幾道劍氣,將整座山屠了個干凈,至此成了劍宗的一處分地。
山頂被千年寒冰封盡,不見一處生機。
一谷之地,寒風(fēng)呼嘯,眾劍齊鳴。
姜未睜開眼,遙望空谷。
感受著陣陣劍鳴,鳳眼微冷,抬手念訣,止住劍鳴。
手中佩劍被劍山引得震顫,她垂眼,輕撫劍鞘。
隨著劍身被握住,后山狂嘯的聲聲劍鳴方得停歇。雪落肩頭,夾雜著一絲微末的血腥味。抬手掃掉后,以劍為骨,劍氣為形,化出一把油紙傘,她撐起,朝山下走去。
劍宗門下山頭洞府,無一例外都有劍陣護體,天岑山幾位劍宗開宗老祖共同施法布下的護山大陣。
一聽護山大陣,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這和所有宗門陣法一樣,防止外襲入侵所布,但只有少數(shù)知內(nèi)情的人才知道。
天岑山的護山大陣,護的是外人,防的可是這萬年寒冰里封印著的,無數(shù)道飲夠了血的漫天劍氣。
入陣者死,劍宗老祖,向來只說真話。
刺冷的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一陣輕微的咀嚼聲,在死寂的空中彌漫。
地上是死狀各異的尸體,斷臂殘肢。尸體表面皮膚已經(jīng)干癟,緊緊裹在骨頭上,每具尸體表情驚恐,瞪眼哀嚎的表情,凝固在死去的那一刻。
那道咀嚼聲還在悉悉簌簌響著,身形臃腫的肉球怪物,正蹲在一具尸體前,端著砍落的人頭,掰著敲碎的頭蓋骨,狼吞虎咽的吸吮腦花。
“沒想到不過百年,這些修士,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肉球埋頭吃著,被擠壓的眼睛則轉(zhuǎn)過來看向坐在樹上的女人,“全是用法寶靈藥催化的修為,都腌入味了?!?p> 女人隱身在樹叢間,懶得看那肉球滿臉血紅的惡心樣子,不屑道:“一堆爛肉,你不也饞的流口水了?”
肉球咧著血紅的嘴,五官也被肉擠壓,渾身是爆起的青筋,“夫人,你不來點兒?”
“這些惡心東西,怎么比得上姜未?”女人聲音帶著一點柔媚,“要是能嘗上一口,抵得過我們多少年的修為了?!?p> “此番你我二人瞞著冥主來這,不就是姜未嗎?”女人妖嬈抬手,露出一半嬌美的面容,只是被黑發(fā)遮住的另一半臉,遍布膿皰,疤痕交錯,她眼中是刻骨的恨意,“當(dāng)年姜未毀我容顏,殺我魔主,我等了她百年,如今可算是等到了?!?p> “夫君,你要助我?!迸顺雎暤溃八捏@雪劍,我親眼所見,斷的徹底。”
聽到這話,肉球眼中的猶豫徹底散去,他當(dāng)初就是被這把劍斬下四肢,縱使練了邪功,勉強能行走,只是被劍氣所創(chuàng)的傷口,至此潰爛不止,體內(nèi)更是被寒毒所累,生不如死。
看見他的反應(yīng),女人很滿意,突然一道窸窣聲響起,兩人同時轉(zhuǎn)頭,
“有老鼠?!?p> 周正飛快跑著,撥開遮擋的草叢,他急速穿梭著,心都要從胸膛跳出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
原本迷路了半天的自己,真的只是湊巧路過這,他什么都沒看見。而且這破系統(tǒng)居然還有分級限制。
抬眼只看見一堆馬賽克,他連怪物長什么樣都沒看清,就被系統(tǒng)突然低聲的一句跑,嚇的撒開腿就跑。
感受到后面?zhèn)鱽淼穆曇?,周正寒毛豎起,拿出被瘋狗追襲的心態(tài),不要命的往前沖著。
“這到底什么情況!”他大吼著,來不及質(zhì)問破系統(tǒng),只覺腳下一陣搖晃,一團肉物從地面破土而出,滿身膿包,咧著嘴大笑,拉住周正的腳踝,狠狠往下一拉。
這次速度太快,馬賽克來不及加持,周正只覺雙腳一痛,狼狽摔在地上。
他頭上冷汗淋淋,卻擋不住剛剛看見那沖擊一幕后,泛起的翻江倒海的惡心感。
“嘔……下次,給我馬賽克打穩(wěn)一點。”
抬起頭看見那肉球,又是控制不住嘔吐起來,手顫顫巍巍指著,半天才說一句,“嘔…居然丑的這么抽象?”
“凡人?”那肉球也不管那么多,湊近了聞了聞手中的獵物,想要探究,卻被這獵物身上撲面而來的酸臭味,嗆了滿鼻子。
周正只感覺一股天旋地轉(zhuǎn),下一秒就被揪著領(lǐng)子,甩飛老遠。
“什么毒物,如此惡臭?”肉球不停打著噴嚏,一道道膿水,噴薄而出。
周正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膿水飛散的場景,又是干嘔。
不是,你這樣子,還好意思嫌棄本少爺?
肉球脾氣火爆,煩躁一起,張開大嘴,就要吞了這凡人。
周正的腳已經(jīng)被扭斷了,他渾身發(fā)抖往后縮著,牙關(guān)緊咬,心里正要把某死機的系統(tǒng)大卸八塊時,耳邊那道熟悉的機械音,終于傳來,“加載……升級完畢…”
加載什么?
下一秒熟悉的馬賽克又糊了上來。
忽感一陣寒涼,周圍驟風(fēng)而起,一股清爽之風(fēng),吹透了鼻尖彌漫的血氣。
被汗?jié)n刺痛的眼睛,突然闖進了一抹淡綠。
三千臺階,那人穿著一身淡青色長衣,撐著油紙傘,往下,施施而行。
揚起傘,露出一張素凈的臉,低垂的眸,掃過眼前一遭,沒什么情緒。
而正要做襲擊狀的肉球,突然哀嚎出聲。
周正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看見那團迷糊東西正在扭動。
他隔著滿地的馬賽克,看清了姜未的長相。鳳眼,薄唇,皮膚白的透亮。他腦子不由自主想起了,小時候,主宅祠堂里,那尊被代代香火供養(yǎng)著玉觀音。
姜未似乎只是掃了一眼地上癡愣的乞丐,而后移開視線,走向地上被蛛絲勒住的肉球。
“姜未!”怪物恨聲嘶吼,“你的符篆術(shù)什么時候埋在我身體里的?”
它全身動彈不得,突然疼的發(fā)脹,渾身脈絡(luò)鼓起,腹部凸起,蛛絲由內(nèi)向外,絞緊了它的五臟。
并沒有人回答它的問題。
只見傘下人伸出手,指尖纖細,蒼白的皮膚,青色血管隱隱浮現(xiàn),五指攤開,攥住一團蛛絲,收緊成團。
道道劍氣,順著手中脈絡(luò),朝著那團肉球,沖去。
“你吞了蛛娘?!甭缘穆曇簦芎唵蔚年愂鼍?。
肉球猙獰一笑,“你是說那只蜘蛛?聽說她每月吐絲,給你織布制衣,勤勤懇懇,只吃竹葉青草,這般窩囊的廢物,我吞了又怎樣?”
“匍匐于人腳下,茍且偷安,這種東西,我吞了都嫌塞牙。”
它越說越激動,興奮起來,肉球似乎愈發(fā)膨脹,紅色筋膜一股一股的漲著,“怎么,你要給那只小蜘蛛報仇嗎?”
“嗯。”姜未點了點頭,然后手猛的一收,泛白的脈絡(luò)乍然系緊,反收捆緊,將那肉物,捆在空中。
伸出手,剖開那物的腹部。
魑尖叫著,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只素手,在它腹腔內(nèi)掏著,五臟六腑被攪得一團糊,它想掙扎,卻被周圍絲線捆得動彈不得,腥臭的血液流了一地,它嚎叫著,轉(zhuǎn)頭,竭力朝某個方向看去,卻聽見面前人淡聲道:“找到了。”
滿是污血的手拽著它的心包,扯出來,毫不猶豫捏開。
心包里,是一只體型微小的淡粉色蜘蛛。
肉球像是不甘心,自己等了這么多年,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了。它轉(zhuǎn)過頭,看向某處,求救的意味不言而喻。
暗處的女人嘲諷一笑,暗罵一句蠢貨。
準(zhǔn)備翻身走人。
周圍一股冷寒,金色大陣忽顯,女人心驚,動作僵硬。
她竟出不去了。
“入陣者死,你們好像都不識字?!苯床冗^那灘化成血水的肉球,望向女人的方向,淡淡出聲。
話落,朝著她襲去。
女人側(cè)身一躲,想要逃,卻被姜未斬斷一臂。
沒了那個蠢貨做肉盾,她苦心修煉的魔毒,在絕對的速度面前,根本沒有施展的時間。
肉盾?
電光火石之間,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視線轉(zhuǎn)向一邊,那個凡人。
“恭喜,英雄救美任務(wù)已經(jīng)達成?!?p> 眼前的情況,已經(jīng)讓周正腦袋成了一團漿糊,他聽見這系統(tǒng)冷冰冰的機械聲,癡愣了半天。
“什么完成了?”
“任務(wù)。”
“可我什么也沒做?。俊?p> “英雄救美,姜未救你,完成了。”
聽到這話周正算是明白了,和著忽悠他半天,就是為了讓他來這當(dāng)炮灰的?
“你個狗……”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到喉嚨一緊。
女人尖銳的指甲扣在他的脖頸上,一道陰森低笑從他耳邊飄來。
“姜未,你不是自詡正道嗎?這凡人,你救還是不救?”
姜未沒有回答,她一步步向前。
周正只感覺她每往前一步,身后的女人就拖著他朝后退著。
斷腿在地面上被拖拽著生疼。
姜未停住。
女人像是抓到了她的弱點,威脅的話還沒說出口,下一秒,姜未突然出手,未有絲毫停頓,一套殺招直沖而來,直接貫穿了兩人的身體。
周正瞪大了眼睛,只感覺胸口一涼,一股巨大痛意襲來,身體像被無數(shù)刀子碾碎一般,嘔出股股鮮血。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姜未不同于別人,她沒有被任何馬賽克遮擋,縱使殺招盡顯,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低眉垂眸,她終究和那尊冰冷的玉觀音不同。
從始至終,未有一絲虛假的慈悲。
想抬手,卻抬不起來。
喉嚨里的血瘋狂上涌,堵住了他聲腔。
瀕死之際,他望見了手指上攀爬著的,一只細小螞蟻。
人如其蟻。
他也是。
最后眼里泛出茫茫血色,只感覺一抹淡青色從那片紅中走過,冰涼的衣擺掃過他的臉。
至死,那人都沒有看他一眼。
“姜未……!”女人從來都看錯了姜未,把不該有的仁慈,放在她身上。
“寧愿救一只蛛妖,也不救這個凡人?!?p> 捂著胸口,吐出血,“姜未,你才是真正的瘋子?!?p> 話落,就被眼前人碾碎了頭顱,化成血水,陷入泥里。
姜未不需要向這種東西解釋什么,她攤開手,看著手心不再發(fā)燙的金印,眼眸微深。
轉(zhuǎn)頭掃了一眼,那個倒在地上的凡人。
那人蓬頭垢面,面容不顯,只是手掌虎口處,有一顆紅痣。
她不需要記得他。
轉(zhuǎn)身下山。
很久之后,萬物歸寂,那具死去已久的尸體,忽然發(fā)出一道光芒,而后消散于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