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別人家孩子
第一個發(fā)現(xiàn)趙文多有所變化的人是李翠珍,當時她正坐在炕上納鞋底兒。剪了腳形大小的紙殼子,刷上漿糊轉(zhuǎn)圈兒包上破布頭再縫密碼實了,等著這一層干透了再刷上一層縫實,來來回回弄上幾次,這鞋底兒就有了厚度,然后把鞋面縫制上就成了一雙布鞋。
一雙鞋耐不耐穿,主要得看這底子做的好不好,同樣的布料不同人來做這差別可是挺大。李翠珍打小就是個苦孩子,這手里的活計很是有一套,一樣一的鞋子她做出來就又結(jié)實又好穿。家里的條件擺在那兒,吃穿用哪一樣兒那都得省著來。膠鞋太貴,三塊多一雙,都夠買一大袋子苞米面了,能吃上十天半月的了。
全家可是好幾口子人,這么貴的東西可根本穿不起。布鞋雖說是差了一些,可也是方便,春秋的時候當布鞋,夏季當雨鞋,冬天當棉鞋,一年四季都不用換了,倒也是省事兒。
一雙好鞋底子從剪板包布算起,前前后后加起來最少上納上三遍,再加上糊的幾層漿糊,到了成型時就能有一兩公分的厚度。這時候的鞋底已經(jīng)是相當?shù)挠擦耍瑏砘卮┽樅苁琴M些手勁兒。
趙文多邁進門檻兒時,李翠珍正好拿著大‘馬蹄針’穿過鞋面兒往上硬拉著扯拽,腦袋離著針頭只有那么小半尺的距離。就聽得頭頂上悶不哧的叫了聲:“媽——”
大門外響動靜的時候李翠珍就聽見了,抬頭朝著外頭瞅了眼,趙文多挎著書包剛走進院子。這個點兒正是放學的時間段兒,估摸著就是家里的老三回來。
既然不是外人,知道了是誰,李翠珍也就沒去在意,依舊干著手里頭的活兒,順便著聽了進到屋子里的腳步聲。
趙文多話少,平時鮮少主動跟家里人嘮嗑兒,李翠珍也習慣了她的默默無聲。即使是這會兒她剛進家門兒,屋里頭就只是她們娘倆個,也沒有要出聲的意思,該干嘛還干嘛。
也正是因為這平日里養(yǎng)成的習慣,以至于突然有了變化讓人措不及防。頗覺著突兀的一聲喚,驚了李翠珍一跳,手上不自覺的多使了份力,大‘馬蹄針’一下子穿透鞋底兒,猛的來了個加速度,針尖就這么朝上去,淺淺的刮過了眉框,只差丁點兒就戳破肉扎到眼睛了。
‘啊—’李翠珍給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蹦噠,短促的發(fā)出聲驚呼,心跳急惶惶的疊不成個兒了。緩了兩秒鐘,氣急的罵道:“你個熊孩子,嚇死我了,怎么沒給扎著!突然就出聲了,不會提前打個招呼嗎?”
“……”趙文多:“不是知道我回來了嗎?”剛才明明瞅見她抬頭望院子了!
李翠珍道:“你回來了,我是知道??赡愠雎曃抑绬幔俊蹦暝聝翰豢詺鈨旱娜耍l能尋思到還能主動開口?
“……”趙文多被懟的一句話沒有,還有地兒講理沒有???
也就是出個聲兒,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完全是意外,確實怪不著她。李翠珍也緩過了勁兒,放低了些聲埋怨道:“還不是你嘴懶鬧的,一天天也不說句話,都習以為常了,突然來這么一下擱誰能不嚇著?怎么地,今天這是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還知道喊我一聲‘媽’,可是出息了!”
趙文多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認了‘嘴不勤快’這個說法。也沒有試圖去辯駁,只把書包打開,從里頭掏出來個小紙包遞給李翠珍:“這是今天學校發(fā)的獎勵,我用不上你收著吧!”
李翠珍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了來一看,疊的方方的紙包里頭有兩塊錢、四兩肉票和兩尺布票,頓時來了精神:“這些都是學校發(fā)的???真的假的,上個學還能有這好事兒嗎,我怎么都不知道?以后常常都能發(fā)嗎,那感情好了,吃用都不愁了!”
想的美,做白日夢呢!趙文多暗自翻了記白眼,嘴角抽了抽道:“你想多了,學校還沒打算辦黃呢!”
李翠珍也忍不住笑自己異想天開,道:“我這不就是高興嗎,瞎亂說了那么兩句嗎,誰還能當真格兒似的。到底怎回事啊,你做啥好事兒了?”
“沒有,就是考了個第一,學校這次別出心裁給發(fā)了些錢票還有學習用品,筆和本我留著了,這些拿回來給家里用?!?p> “哎呀,原來是考的好給的獎勵啊!這學??墒菈蛘f兒,真是不錯!往后再有考試就按著這回的標準來,那才叫像樣兒呢。我老三真是能行,那么多學生都能拿第一,往后一準兒能考上大學?!?p> 趙文多:“……”也不知道是誰前兩天還吵吵著讓她不念書下來帶娃?!這票子原來也有這樣的用處,輕易的就改變了一個人的意念。
不管咋地,這學業(yè)算是暫時保住了!
李翠珍覺著挺高興,本來覺著念書沒啥大用,沒成想還能有這意外的收獲。這些錢和票子來的正當時,眼瞅著快到年底了,哪里哪里都需要錢,有了這學校的獎勵,可是能買些吃用,能解決了不少問題。
讓她感到意外的還有趙文多的態(tài)度,平時話都不多說幾句的熊孩子竟然知道叫‘媽’了,這是長大懂事了,知道嘴甜凈曉理數(shù)了。盡管是這話說的還不那么滑潤,有時候硬幫幫的一句能把人懟到南山墻,可比起之前是強了不少,有進步那就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自己獨樂不如眾樂。學校發(fā)獎勵這種好事兒一年到頭也遇不著一回,自家姑娘這么有出息,說出去多展揚多有面兒。李翠珍只又在屋里呆了小會兒,纏上半成品的鞋底子,借故出去透口氣兒,可著村子里溜達了一圈兒。都沒用到晚上,可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老趙家的三閨女考了個第一名,拿回來了好幾塊錢和票。
趙文多一下子就成了‘別人家的孩子’,被各式花樣的夸贊了一番。家里沒有小孩子的還倒好,頂多是說這老趙家有福氣,出了這么個好閨女。這家里有小孩子的尤其是同齡的可就遭了殃,當天晚上被拿來做對比,揪耳朵拍屁股狠數(shù)落一頓的大有人在,就這么雞飛狗跳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趙文多去上學的路上,羅四萍頂著烏黑的兩眼圈兒哭嘰嘰的直嘟嚷:“都賴你,沒事兒考什么第一,就不能少考兩分兒!你瞅瞅我叫我媽給揍的屁股都青了,一晚上疼的都沒睡好覺?!?p> 趙文多斜了她兩眼,不緊不慢的道了句:“你媽想揍你還需要找理由嗎?你們家那荊條棍哪個月不打折兩根兒,跟我說這個沒用?!绷_四萍媽那爆脾氣,絕對是點火就著,一丁點小事兒都能動個‘全武行’,羅家兄弟姐妹可是沒少的挨揍,那女人可不分男孩子、女孩子,姑娘小子一個樣兒,逮著哪個揍哪個。
“怎么沒理由了,要不是你媽可村里叨咕說你考好學校發(fā)了獎,我媽她哪能知道考試了,不問我就不能說成績,不說成績她就不能生氣,不生氣就不能拿荊條棍——我就不能挨抽——”
趙文多:“……你媽沒說把你的嘴巴也給抽了?”
“——啊,什么?”羅四萍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文多也沒去搭理她,跨過半米寬的壕溝,幾個疾步走沖上了緩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