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然扁了扁嘴,馬上就要開啟下一輪哭泣了。
紀南歌走了過來。
魏東升會意,強撐著坐直了身體。
沈怡然看到了魏東升的動作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立刻轉(zhuǎn)過身,老母雞一樣張開雙臂擋在了魏東升的面前,開始耍賴:“我不讓你帶他走!”
紀南歌沒有理她,側(cè)頭看向魏東升。
魏東升絕望地點了點頭,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沈怡然。
紀南歌開始打起了手印,銀色的亮光從她的手中擴散了開來。
沈怡然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么,只能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魏東升的身體漸漸地變得越來越透明,直到最終消失不見。
“對不起啊,妹妹。”
這是魏東升留給沈怡然的最后一句話。
沈怡然在最后一刻很想去擁抱一下這個哥哥,但卻失敗了,從頭至尾,她沒有和自己的親哥哥有過任何接觸。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懷里抱著那個老式餅干盒子,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一切是一場夢一樣。
紀南歌收好了魏東升,轉(zhuǎn)身又去了客廳。
那里,還有兩個需要讓她超度的亡靈。
沈怡然的父母。
畢竟是血肉至親,最后一面了,她覺著,要不超度之前先征詢一下沈怡然的意思?
可沈怡然會不會忍不住想上去踢兩腳呢?
“我想起來了?!?p> 沈怡然的聲音悠悠地響了起來。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jīng)抱著餅干盒子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看著倒伏在眼前的父母,沈怡然慢慢地說道:“那天,媽媽說要帶我去找哥哥,要給我買棒棒糖。他們把我?guī)狭似?,給了我一袋爆米花吃,然后,我就跟著別人走了……媽媽說,從今以后她就不要我了,說另一個人是我的媽媽……”
她蹲下身子,似乎想伸出手去觸碰一下地下躺著的兩個人,但很快又站了起來,沒有再說什么。
再然后,她舉起手中的餅干盒子,向紀南歌搖了搖。
“你看,我哥哥給我的,禮物!”
紀南歌明白了,打起手印,干脆利落地超度了這對中年夫婦。
“你哥哥說的對?!?p> 走出房門的時候,紀南歌看著失魂落魄地捧著餅干盒子的沈怡然,忍不住提醒她:“人都是有偏見的。你的養(yǎng)父母對你又那么好,所以你的出身,最好不要告訴他們,免得他們心里有疙瘩?!?p> 沈怡然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她抱著寶貝餅干盒子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回身問道:“我哥哥……你覺得他有罪嗎?”
“啊?”
紀南歌愣住了。
這……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殺人都是犯罪,而且是重罪吧。
何況她的那位哥哥手里可不只一條命呢,但凡當年他能清醒一點,報個警什么的,沒準兒當年就把妹妹給找到了呢!
一步錯,步步錯。
沈怡然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佯裝無事地搖了搖頭:“沒什么,是我胡說八道了?!?p> 但她頓了頓,又忍不住開口道:“你說,有那樣的父母,我的基因里是不是就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好人呢?”
紀南歌沒有說話。
沈怡然看向401的房間。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是個惹禍精,我太不自量力,明明知道這里是案發(fā)現(xiàn)場,可是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進來。”
“這么多年了,我總是在做噩夢,噩夢里永遠能看到這種筒子樓,夢里我一直在被人打,夢里也能感覺到很疼?!?p> “所以后來,我就在網(wǎng)上到處找,找我噩夢里出現(xiàn)過的筒子樓,每一棟長得像的我都要去走一走,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讓我做那么多年的噩夢?!?p> 她緩緩地敘述著,仿佛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小時候每次做噩夢,我都忍不住會從夢中大喊大叫著哭醒,媽媽和爸爸會整夜整夜地不睡覺哄我。后來我長大了,就算是做了噩夢,我也不喊不叫了,只是自己躲在被子里哭……”
“我剛剛才想起來,那時候,每次……每次爸爸打媽媽都很可怕,我就躲在衣柜里不讓他們找到。因為一旦被他們找到了,挨打的就是我了……”
她又看向隔壁402的鐵門。
“現(xiàn)在我知道為什么從一開始就很想去402看看了。因為小時候媽媽經(jīng)常去隔壁打麻將,我自己在家,餓了就去402找他們。當然,可能還是拿不到吃的,但是被罵一頓,然后自己哭著回家……”
沈怡然眼里含著淚,卻笑嘻嘻地看向紀南歌。
“我想,”紀南歌看著沈怡然,緩緩地說道:“你哥哥最后的那句‘對不起’,應該是在愧疚自己沒有保護好你,愧疚選擇了錯誤的復仇方式,沒有親眼看到你平安長大吧。”
沈怡然緩緩地靠著墻邊,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又將盒子放在雙膝,很珍惜地摩挲了好一陣兒,小心翼翼地又打開,拿起了盒子里的作文本。
作文本很新,只有前幾頁有字,是很工整的筆跡,一筆一劃的,寫的很認真。
第一頁的標題是“適合準備給女生的1000個名字”,第二頁的標題是“適合準備給男生的1000個名字”……沈怡然仔仔細細地看著上面那些不知道從哪里抄來的名字,忍不住評價了一句:“幼稚!”
第三頁的內(nèi)容更少了,只有短短的幾行:
“2001年11月6日上午11:25,魏怡然出生。
歡迎我最可愛的妹妹!
哥哥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啪嗒。
兩滴眼淚掉在了作文本上,打濕了已經(jīng)變黃色的紙面。
……
紀南歌得到了白夢的表揚。
“我親愛的小南南,就知道你能力強,任何事情交給你辦都能放心!”
她在電話的那頭極盡溢美之辭。此刻,她正坐在懶人沙發(fā)里,瞇縫著眼睛像投壺一樣將四顆珠子一顆一顆地扔進了不遠處的香爐里。
“兩男兩女,是平時就能整天吵架的鄰居,還同一天被殺光了,怪不得怨氣這么大?!?p> 她“嘖嘖”地表示著不以為然:“不過以我八十幾年的渡靈人工作經(jīng)驗來看,這幾個人活著的時候恐怕也沒干什么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