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然不可置信地看向魏東升,又看了看一旁的紀南歌。
紀南歌沒有理會沈怡然求助的眼神,繼續(xù)對魏東升發(fā)問道:“魏東升,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妹妹?還有,你知不知道你殺了人?”
魏東升瑟縮地低下了頭。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抬起了頭,仍然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怡然,一字一頓地說道:“屋外的那兩個人,他們從小對我又打又罵。我長大了,他們又生了然然,我以為他們會對然然好,可是他們對然然也是整天又打又罵。”
他低下頭心疼地看著沈怡然的左手。
“然然的小手指,就是被她砍掉的。”
紀南歌奇怪地問了一句:“他?”
“是我們的媽媽。”魏東升不自覺地發(fā)出一陣苦笑,“沒聽說過吧,哪有親生媽媽砍掉自己親生女兒的手指頭的?只因為爸爸打了她,她氣不過,就拿然然出氣,拿菜刀砍然然……要不是我手快,然然被砍掉的可能不只一根手指頭了?!?p> 沈怡然木木地舉起了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手的確沒有小手指。父母說這是因為她小時候遭遇過異常嚴重的車禍,那場車禍不僅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疤痕,還讓她失去了這根小手指。
也正是因為這個肢體殘疾,她沒有辦法報考警校,沒有辦法穿上夢寐以求的警服。
魏東升看著沈怡然舉起的手,悠悠地繼續(xù)回憶道:“那時候下著大雪,我抱著你去醫(yī)院,好不容易攔下了一輛車,好心人送我們?nèi)チ酸t(yī)院,可是他們不肯花錢給你做手術(shù),你的手指頭也沒有保住……”
“他們每天和隔壁的兩口子打麻將,打架,沒日沒夜地玩,連飯都不給你做,惹得你每天都吃不飽飯,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你一哭,他們就打你。我就抱著你到處跑,到鄰居家去蹭飯吃……”
魏東升又向門外看了一眼,惡狠狠地道:“他們該死!如果不是他們,然然就不可能被送人!”
沈怡然瞪大了雙眼:“送……人?”
魏東升伸手又抹了抹臉上的血水,虛弱地繼續(xù)說道:“那時候我在外地打工,不知道家里的情況。等到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就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不在家了。我問他們,他們說把你給賣了,賣了兩千塊錢……我讓他們?nèi)グ涯阏一貋恚麄兯阑畈蝗?,還說你在家里沒有用,賣了還能賺點錢……”
沈怡然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所以,你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魏東升搖了搖頭。
“隔壁說他們認識買家,我去隔壁給他們下跪,求他們告訴我買家是誰。然后我去找了買家,結(jié)果買家說你剛到他們家就生了病,大夫說治不好,他們就直接把你給扔在醫(yī)院了……”
魏東升看著眼前的沈怡然:“我以為你死了,才回來和他們拼了命。可沒想到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他很開心地笑了。
但很突然地,他又失落地低下了頭:“你還活著,可是我已經(jīng)死了呢。”
沈怡然再也無法忍住,“哇”地一聲爆哭了起來,喊了一聲“哥哥”。
她很小被養(yǎng)父母領(lǐng)養(yǎng),對三歲之前的記憶早已忘得七七八八,更沒有想過一直對自己視若珍寶的父母竟然不是親生父母。
但不知為何,眼前突然冒出的這位“哥哥”卻讓她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甚至,她竟然沒有任何理由地就相信了這位“哥哥”所說的話。
眼前的魏東升虛弱得很,身體已經(jīng)漸漸地透明了。
沈怡然哭泣著,無助地回頭去看向紀南歌。
紀南歌搖了搖頭,退到了一旁。
魏東升看著眼前哭泣的沈怡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很開心地說道:“然然,你聽我說,先別哭,你去旁邊的臥室里,有哥哥送給你的禮物!這么多年我一直守著,還在那里沒有人動過呢!”
沈怡然聽話地站起了身。
“就在床底下,有一個餅干盒子!你快去,快去拿過來!”
沈怡然一秒都沒有猶豫地沖了過去,打開了旁邊那間塵封已久的小臥室,鉆進滿是灰塵的床下翻騰了起來。
很快,她掏出了一個圓圓的鐵皮餅干盒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又沖了過來。
魏東升看著鐵皮盒子,小聲地說著:“這盒餅干,還是樓上的奶奶送給我們的……”
沈怡然伸手抹了抹眼淚,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鐵皮盒子。
里面的東西不多,一個薄薄的作文本、幾張漂亮的糖紙、一袋“唐僧肉”小零食、一個穿著漂亮裙子的塑料芭比娃娃、一只粉色的蝴蝶發(fā)夾,還有一條沒有編完的,用花花綠綠的塑料管編的手鏈……
魏東升的眼睛里滿是愧疚:“對不起啊,我想和工友學編手鏈,然后送給你來著。后來知道你被送走了就沒有再繼續(xù)編下去,再后來……”
再后來,就沒有機會編下去了。
沒了,就是沒了。
人生就是這樣。
沈怡然看著越來越虛弱,越來越透明的魏東升,很懂事地拿起發(fā)夾戴在自己的頭上,還拿起沒有編完的手鏈在手腕上比劃著,拼命地點著頭。
“這樣我就很喜歡了,這多有特色呀,和別人的手鏈不一樣呢!”
魏東升重重地咳嗽了幾下,目光一刻也不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
沈怡然一邊努力地將半成品手鏈系在手腕上,一邊勉強擠出笑容安慰他道:“哥,你別走好不好,要不,就像守在這里一樣,我?guī)闳ノ覀兗遥∥腋改笇ξ铱珊昧?!?p> 不遠處的紀南歌差點沒嗆著,心說這孩子到底心里有沒有個譜兒啊,你這個哥哥可是殺了幾個人呢!
魏東升卻自嘲地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乖,回到家,和誰也不要說。有那樣的父母,有我這樣的哥哥,讓人知道,不好?!?p> 他頓了頓,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你……你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
沈怡然囁嚅著:“沈怡然?!?p> 魏東升這次是真的笑了,很開心的笑容。
“你竟然沒改名字啊!這個名字,還是我給你起的呢!怡然自得,我這輩子最有學問的就是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