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梔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張本源攥住了那塊巧克力,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
然后他拉著梔子的手,緩緩地向著紀南歌走了過來。
梔子看到紀南歌,甜甜地笑了。
紀南歌向她報以同樣的笑容。
“乖,這一次,姐姐做你的向?qū)?。?p> “嗯!”
梔子很乖巧地,用力地點了點頭。
張本源面露哀傷地看著梔子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紀南歌收起了手印,虛弱地靠在了一旁的門框上,努力用門框撐著自己的身體,平復(fù)著呼吸。
“張先生……”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會議室的后排傳來。
張本源的哭聲戛然而止。
紀南歌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在二樓開水間遇到的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起來似乎要比張本源年紀大了一點,但是身子骨似乎要更硬朗一些。
她笑瞇瞇地,很精神地向張本源走來。
張本源的眼睛里再次泛起了水汽。
他忙忙地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殘留的淚水,抽抽搭搭地看向走來的老人。
老太太很快走到了張本源的面前,有些埋怨地問道:“在外面晃悠了大半輩子都不想著回家,連死了都還賴在這兒不走,家里有母老虎嗎?”
張本源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似乎想要辯解什么,卻最終沒有說話。
老太太轉(zhuǎn)向紀南歌,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家死老頭子,丫頭,你再辛苦一下,送我們倆一起走,能夠不?”
紀南歌點了點頭。
老太太又回過身去拉起張本源的手:“你這個倔老頭兒,我說的話你一輩子都不聽,這次我?guī)阕?,聽不聽??p> 張本源偷偷瞄了紀南歌一眼,似乎有些害羞,但卻緊緊握住了牽著老伴兒的手,沒有松開。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對紀南歌解釋道:“你的那幾個小伙伴,本來是要偷樓里的東西的,被我發(fā)現(xiàn)了就詛咒發(fā)誓說要留在這里幫我打工一輩子,所以我才把他們暫時扣了下來嚇唬嚇唬他們。放心,他們都沒事?!?p> 紀南歌笑著點了點頭,開始打起了手印。
張本源和他霸氣側(cè)漏的夫人牽著手深情地對望著。
然后,兩人齊齊地轉(zhuǎn)向紀南歌,對她鞠了一個躬。
藍色的光線從紀南歌的手印中透了出來,慢慢地彌散開來,罩在了兩位老人的身上。
兩位老人消失了。
紀南歌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精疲力竭地伸手到挎包里摸出一條巧克力,不管不顧地啃了起來。
會議室里恢復(fù)了平靜,窗外的月光透過郁郁蔥蔥的樹冠撒了進來,把屋內(nèi)破敗的桌椅板得更加凄涼。
紀南歌吃飽了巧克力,站起身,看向黑板。
黑板上還殘留著張本源醫(yī)生蒼勁有力的板書,是《三字經(jīng)》。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
這家醫(yī)院是九十年代初搬遷走的,這板書,大概是張本源醫(yī)生在醫(yī)院整體搬遷之后溜進來寫下的。
整整齊齊的桌椅上堆積著厚厚的灰塵,亡靈們的遺物端端正正地放在每張桌子的正中央,極具儀式感。
紀南歌擰開了頭頂燈,一點一點地,將遺物收了起來,用隨身帶著的塑料袋包好,放進了挎包里。
然后,她緩緩走出了會議室。
四樓走廊的盡頭,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里,一陣虛弱的呼救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了出來。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由于脫水和饑餓,失蹤三人組被找到的時候意識都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
見到戴著頂燈的紀南歌,幾個人連滾帶爬地湊了上來,嗚嗚嗚地哭著求救。
紀南歌的內(nèi)心:活該,讓你們到處亂跑!
蔣雨瑤殷勤地守在樓外,已經(jīng)沿著紅線不知疲憊地不知道轉(zhuǎn)了多少個圈圈,轉(zhuǎn)得毛毛他們幾個人分工合作輪流盯梢都累得不行。
見到失蹤三人組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毛毛幾個人一邊驚呼著一邊手忙腳亂地上來扶人,然后有的忙忙去拿吃的,有的火急火燎地給公司老板打電話。
蔣雨瑤不管不顧地直接沖到廢樓里,見到了虛弱的紀南歌,然后,委委屈屈地哭了出來。
毛毛緊跟著跑了進來,很熟絡(luò)地拍了拍蔣雨瑤的后腦勺:“哭什么??!小南不是沒事么!”
紀南歌也覺得又溫暖又無語,皺著眉頭哭笑不得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姑娘,又回過身去看了看破敗的廢樓。
人之初,性本善。
真好。
她在痛飲了一整個暖水壺的熱可可之后陷入了沉睡,一路回到了家。
后續(xù)的故事她是聽毛毛打電話過來才了解到的:
那個三人失蹤小組回到家之后極度虛弱,但相比之前的狀態(tài)要好很多,最起碼,現(xiàn)在那三個人的意識是很清晰的。
但他們的記憶卻很模糊,幾個人都只記得自己去過醫(yī)院廢樓,知道里面“很嚇人”,但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樓內(nèi)怎么就嚇人了,他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讓毛毛義憤填膺的是,這幾個人竟然連紀南歌也忘記了,他們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第一次去廢樓之后神神叨叨地回家,也忘記了在廢樓里發(fā)生的一切,這些都不重要,可是他們竟然連“救命恩人”都忘記了,而且還詛咒發(fā)誓說自己沒有依靠任何人的力量走出了廢樓。
毛毛在電話的那端一陣瘋狂輸出:“你說,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不求他們感恩,可是他們幾個好死不死地現(xiàn)在被救回來,怎么還能舔著臉皮吹牛呢,真特么不要臉!和他們成為同事,我都覺得跌份兒!”
紀南歌在電話這頭笑。
她回來之后,將醫(yī)院里所有亡靈的遺物放在了一起,燒掉了。
當(dāng)初離開醫(yī)院的時候,她又去了一次張醫(yī)生做保安時候的值班室,里面雖然有厚厚的灰塵,但是桌椅和鐵絲床被收拾和擺放得整整齊齊,沒有任何遺留的物品。
她之前收在挎包里的日記本和寫著中草藥名稱的草稿紙也不見了。
她從保安室掬了一小捧灰土,又將醫(yī)院廢樓門口的泥土抓了一捧回來,和其他亡靈遺物的灰燼一起,埋入了自家的院落。
此生,他們也許過得很辛苦,甚至也許連體會苦難的機會都沒有,但如果有來世的話,希望他們能有緣再見,互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