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走廊是和診療室內(nèi)一樣的破敗，墻壁上是斑駁的油漆，地上是被扔棄的各種物品，還有厚厚的陳年積灰和天花板上掉落的墻皮。
想到了二樓的情形，紀南歌隨手用甩棍的一端敲了敲墻壁。
墻壁上瞬間出現(xiàn)了很清晰的裂痕。
遠處，朦朦朧朧之中仿佛傳來了很沉悶的“嘭嘭嘭”和嘶啞低沉的喘息聲。
紀南歌站定。
她終于知道那“嘭嘭嘭”的聲音是什么了。
心跳。
無論是在二樓還是在三樓，這由遠及近的聲音一直都很有規(guī)律。在二樓的時候，那個聲音甚至能和肉色墻壁的伸縮保持一樣的頻率。
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西游記》，孫大圣在鐵扇公主的肚子里大喊“嫂嫂”的時候，大概就是自己剛才的那個狀態(tài)。
該不會整棟樓是一個巨大的心臟吧！
嗯，說不好，也可能是個其他的器官，比如子宮什么的。
紀南歌伸手又用甩棍在墻壁上戳了幾下，這下子那心跳聲和喘息聲越來越響亮了，同時心跳聲似乎雜亂了起來。
她聽到了隔壁的開水間里隱隱約約地傳來了男人和女人爭吵的聲音。
“幾萬塊，要幾萬塊！幾萬塊錢去救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你是不是有病啊！”
——這是男人暴怒的聲音。
“我求求你，就這一次，我砸鍋賣鐵也要救我娘的命，就求你這一次行不行……”
——這是女人哽咽著的哭聲。
“你家老太太是第一天得病嗎，這都花了多少錢了，還有臉過來要錢！”
“你去找你姐要錢，找你哥要錢，不能可著我一家禍禍，老太太是你媽，不是我媽，她愛死不死，我不管！”
“……”
男人喋喋不休地怒罵著，女人也不停地一直在苦苦哀求著。
紀南歌緩緩地走到隔壁開水間，一個四五十歲衣著樸素的男人正抱著胳膊發(fā)著火，而他的身后，一位同樣年齡、穿著打補丁的衣服的女子跪在他的腳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訴著，哀求著。
兩人似乎是在為了是否要繼續(xù)花錢治療家中長輩的問題而產(chǎn)生了爭執(zhí)。
紀南歌覺得身邊似乎有身影掠過，于是不自覺地略微側(cè)了一下身子。
一位三十多歲，但是胡子拉碴，頭發(fā)亂蓬蓬的中年男子手里握著病歷本，跌跌撞撞地走進了開水間，像是沒有見到爭執(zhí)的兩夫妻一樣，自顧自地走向墻角，轉(zhuǎn)了個身，失魂落魄地蹲在了地上，抱著頭痛哭了起來。
哭聲像極了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哀嚎。
緊接著，紀南歌的耳邊傳來了雜亂無章的各種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在吵架的，有在哭泣的，有哀怨嘆氣的，有撒潑吵鬧的……
她回過身，發(fā)現(xiàn)整個走廊里已經(jīng)站了好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愁容，負能量爆棚。
走廊里現(xiàn)在還是一副破敗的景象，但是所有人似乎都未意識到這一點。
“讓一讓，這邊有病人暈倒了，讓一讓！”
有年輕女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紀南歌回過身，看見一位年紀輕輕的小護士推著病床向這邊跑來，和她一同努力推著病床的，是保安衣著的張本源。
病床上什么都沒有。
但兩人努力地奔跑著，眼神中充滿著急切，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
紀南歌下意識地讓開了路。
小護士和張本源推著病床一直跑到了樓梯的盡頭，不見了身影。
“可惜了，又沒能救活……”
紀南歌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回過身，發(fā)現(xiàn)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似乎正在自言自語。
見到紀南歌轉(zhuǎn)身，老太太很和善地向她點了點頭，勉強地笑了笑，走到了開水間門口，像在看熱鬧一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那對吵架的中年夫妻。
中年夫妻已經(jīng)吵過了一輪，現(xiàn)在正在重復著剛才的吵架內(nèi)容。
這位老太太……似乎和其他人不大一樣。
紀南歌試探著發(fā)問道：“老奶奶，您怎么知道沒救活？”
老太太回過頭看著紀南歌：“這家醫(yī)院里，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果然！
這位老太太和張本源一樣，都是獨立的靈魂，和現(xiàn)在正在吵架的中年夫妻以及抱頭痛哭的中年男子不一樣。
“那您還知道些什么，能告訴我嗎？”
“你想知道些什么？”老太太很有自信地問道。
紀南歌這次決定走直來直去的路線，于是直接問道：“我來找前幾天在這里迷路的三個年輕人，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老太太嘆了口氣，緊接著搖了搖頭。
“您不是說什么都知道么！”
紀南歌用有些埋怨的語氣激將。
老太太倒也沒有生氣，反而很認真地反駁：“我有說我不知道嗎？我只想告訴你，他們不會回去啦！”
“什么！”
那三個人……該不會直接在這兒掛了吧？
那她折騰了這么半天，到底是在圖個啥勁兒呢！
老太太像是頑皮的孩童一樣看著紀南歌臉上的陰晴圓缺，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孩子就是可愛，真不禁逗！”
紀南歌滿頭的黑線：老人家您高壽了，玩兒這個？
但表情上，她還得繼續(xù)恭恭敬敬和十分乖巧：“老人家，您的意思是說，他們還沒事？那您知道我要去哪里找他們嗎？”
老太太向著走廊盡頭的方向努了努嘴。
“喏，看你們有沒有緣分了。”
紀南歌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再次回過頭，發(fā)現(xiàn)老太太已然不在了。
她原本還想試探一下老太太是何方神圣呢！
看來又是一個莫名其妙被困在此處，但是卻沒有任何怨氣在身的靈魂。
也不知道這家醫(yī)院到底是什么風水寶地，能困住這么多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靈魂。
此刻的走廊上還有好多的人影，紀南歌小心翼翼又十分警惕地從人群中穿過，不可避免地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遍。
一位年邁的父親老淚縱橫地哀求醫(yī)生：“大夫我求求您，我給您跪下了，不管怎樣，請救救我的孩子……”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抹著眼淚，抖著手在勸：“不治了，聽我的，乖孩子，我不治了，讓媽去見你們的爸去，咱不治了啊……”
一位年輕的父親怒氣沖沖地一邊用拳頭砸墻一邊對著身旁的女人怒吼：“和你說了這孩子不要不要，你特么給我做手術(shù)去！我特么沒錢養(yǎng)孩子！”
一個小姑娘緊緊地抱著母親，瘋狂地一邊搖頭一邊哭著：“救救我，媽媽我不想死，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