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歌沉下心來,屏息凝神地注視著眼前興奮的張本源老人。
沒有錯,眼前的這位老人的身上,仍然是沒有任何怨氣。
這就很奇怪了。
照理來說,一個靈魂長期被困在某處,大多都是因為有怨氣或者是心愿未能完成。
若是有怨氣的,那么再怎樣努力掩飾也是掩飾不住的。
若是有心愿未能完成而留守本地的,就不該出現(xiàn)二樓那種明顯對外來人員有攻擊性,有敵意的幻境。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是: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差不多可以認定一樓、二樓和三樓的張本源都不是一個靈魂。
或者說,這三處靈魂都只是張本源老人的靈魂的一部分。
那么真正的張本源的靈魂在哪里呢?該不會是在四樓吧?
紀南歌覺得現(xiàn)在自己都比面前的這個鬼魂怨氣重。
從一樓爬到三樓了,沒有找到幻境的主人,沒有找到被藏匿起來的活人,沒有搞清楚這幻境的本質(zhì)……看來她之前的確是有些傷到元氣了,不然怎么會這樣沒有效率呢!
眼前的張本源還在興奮地叨叨些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說了好多方言,讓紀南歌完全聽不清楚。
紀南歌看著興奮不已的張本源,又看了看手中的日記本和草稿紙,忽然心念一動,問道:“張……張大爺,我剛剛在二樓看到一個扎著兩只馬尾辮,大概五六歲的,很漂亮的小女孩,你見過她嗎?”
張本源反問道:“五六歲的很漂亮的小女孩,我們這里有好多個,你說的是哪個?”
“呃……我記得哪個小姑娘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哦!”
張本源恍然大悟地道:“你說的是梔子!”
“梔子?”
“噓——”
張本源神秘兮兮地伸出右手食指擺在口鼻前,又擺擺手示意她小聲一點。
“你不知道,我們小梔子呀,平時不聲不響的,可是膽子最大,體力也最好,經(jīng)常滿醫(yī)院亂跑呢!”
然后他又有些疑惑地問:“但是你為什么要找她呢?她很乖,不會犯錯誤的呀!”
紀南歌的大腦飛速地運轉(zhuǎn)著,冷不丁瞥見自己的斜挎包,終于編出了一個合適的借口。
“我……我剛剛答應(yīng)了要送她幾塊糖吃,一轉(zhuǎn)眼她就不見了,所以才要找她?!?p> 張本源看向紀南歌的眼神更加慈祥了。
“小醫(yī)生,您真的是人美心善,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對我們這里的小家伙都這樣好,我替孩子們謝謝您!”
然后,他鄭重其事地鞠了個躬。
紀南歌很是意外,連忙跟著也鞠了個躬。
張本源緊接著略有些憂傷地說道:“但是還是請您不要給她糖了,您不會永遠留在這兒的,對她太好,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兒。”
“……”
張本源這是……知道這里是個幻境的意思?
紀南歌疑惑地問道:“老人家,您說我不會永遠留在這兒,是什么意思?”
張本源的神色變的十分的嚴肅,嚴肅中又透著無奈。
“難道不是嗎,你又不會永遠留在這兒,就不要給孩子們留下太多的希望了。”
紀南歌敏銳地抓住了這句話的關(guān)鍵詞:“永遠”“孩子們”。
“這么說,您會永遠留在這兒?”
張本源挺起了胸膛,非常自豪和堅定地表示:“當然!老爺子會永遠留在這兒,陪著這里的孩子們!我會永遠守護這里的!”
越過張本源不是很高大的身軀,紀南歌似乎看到門外走廊上產(chǎn)生了一些變化,走廊昏黃的壁燈開始閃爍了起來,就像剛剛很是恐怖的二樓走廊一樣。
張本源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后的異動。
他還是很慈祥地,笑呵呵地看著紀南歌。
“小醫(yī)生,謝謝你能來到這里,我們這里一直都很缺醫(yī)生,患者們生了病都沒有人能看診,但你來了,卻還是要離開的……”
紀南歌有些糊涂了:面前這老頭兒到底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這說話怎么顛三倒四的?
有那么一瞬間,她懷疑張本源是完全清楚地知道這里是個幻境的,可是下一秒,很明顯他又完全把這里當成了現(xiàn)實。
紀南歌舉起手中寫著中藥名字的草稿紙,在張本源的面前晃了晃。
張本源卻仿佛完全沒有看到,仍然目不斜視地,慈愛地看著紀南歌。
“老人家,請問,這幾天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年輕人來過這里嗎?比如……三個男青年?”
張本源怔了一怔,臉上的慈愛化成了失望,眼里的光瞬間暗淡了下來。
“你是來找他們的?”
紀南歌點了點頭。
“他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p> 張本源點了點頭,又垂下了眼眸,用小得可憐的聲音嘟囔著:“可是他們答應(yīng)過會留在這里的……”
“他們答應(yīng)了孩子們會留在這里,可是卻食言了……”
然后他就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愣愣地站著。
紀南歌沒有催他,反而一直在仔細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次老人的情緒波動并沒有引起周圍幻境的變化。
診療室內(nèi)依舊是窗明幾凈的好狀態(tài),外面走廊里的壁燈依舊是一閃一閃接觸不良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張本源緩緩地抬起頭,眼神里仍然帶著落寞,但卻又堅定地說道:“他們會回去的,你放心,所有人,都會回到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然后他重重地點頭,似乎在安慰自己一樣,又重復(fù)地說著:“會的,所有人都會的。會的,所有人都會的……”
他勉勉強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向紀南歌點了點頭,然后蹣跚地轉(zhuǎn)身出了門。
紀南歌注意到他踉踉蹌蹌的腳步,感覺他好像一瞬間老了十歲。
診療室內(nèi)的一切緩緩地,變成了十分破敗的樣子。
現(xiàn)在的內(nèi)科診療室,更像是幾十年后被遺棄的,到處是灰塵的遺棄樓宇原生態(tài)的樣子:
一條長椅歪歪斜斜地擺在診療室的墻邊,一個破舊的衣柜敞開著,里面還遺留著三件落滿了灰塵大白大褂,衣柜旁的辦公桌上更是雜亂無章地堆滿了廢棄的針管、聽診器、過期藥品、草稿紙……
紀南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兩本筆記本和那幾張草稿紙,這些竟然都還在,沒有任何變化。
她于是很順手地,將這兩樣?xùn)|西又塞進了挎包里,開始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