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雨瑤,一個只有兩年駕齡但閱車無數(shù)的年輕老司機,此刻拼命抓緊了方向盤不松手,同時一路的點剎踩得剎車盤都快要磨出火花來,在全車瘋狂顛簸了半分鐘后,終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④囃A讼聛怼?p> 爆胎了。
蔣雨瑤很是懊惱。
她記得很清楚,這次出門之前,她特意把車送去做了保養(yǎng),很認真地檢查過車況了,可還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意外。
剛剛?cè)绻麑γ娣聪蜍嚨烙袆e的車過來的話,搞不好她們倆就交待在這路上了。
紀南歌走到已經(jīng)塌成軟趴趴的一張皮的輪胎旁,伸腳踢了踢。
“對不起啊姐,是我檢查的不仔細,差點就出大事故了。”蔣雨瑤低著頭,恭恭敬敬認認真真地進行自我檢討。
“不怪你,這輪胎上有釘子?!?p> “啊?”
蔣雨瑤趕緊蹲下仔細檢查了一番,果然發(fā)現(xiàn)了半根還嵌在輪胎花紋中的鐵釘。
“這……這是在路上壓到的?”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對勁。我們中午吃飯的那家小旅館你還記得嗎?那家主人不是還和我們聊歐陽悅視頻么!吃飯的時候他家的幾個小屁孩兒一直圍著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該不會是他們那時候塞的吧?”
紀南歌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親眼看到的事情,先不要急著下定論。”
“那怎么辦呀?”蔣雨瑤很無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導航上說,距離那個什么洛水村,還有二十多公里呢!”
紀南歌看了看周圍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境況,打開車門將隨身背著的定制多功能醫(yī)生包拎了下來,對她笑笑。
“你說的對,‘朗朗乾坤,天理昭昭’,看來是老天爺想讓我們晚一點到,給那小姑娘一點復仇的時間?!?p> “我先試著步行過去,你打電話叫拖車,然后就跟著去修車吧,隨時保持聯(lián)系——記得開發(fā)票,我回去要找老太婆報銷的?!?p> 蔣雨瑤看著漸行漸遠的紀南歌,忍不住追在后面喊:“二十幾公里啊,姐你要不要等一等,看看有沒有可以搭的順風車吧!”
紀南歌繼續(xù)向前走,沒有回身,瀟灑地揚了揚手。
野山鄉(xiāng)洛水村。
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是哪個大聰明起的,聽起來就不是很富裕的樣子。
這里地處內(nèi)陸深山,周圍群山林立且地質(zhì)災害多發(fā),人跡罕至。去往周邊最近的城鎮(zhèn)開車都要將近三十公里,在搜索引擎上查了半天,看到最多的竟然都是扶貧助農(nóng)或者慈善捐款的新聞。
紀南歌沿著省道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竟然連一輛同方向的路過車都沒有遇到,可想而知這村子是有多閉塞了。
還有十幾公里。
天色已經(jīng)漸漸地暗了下來,看來天黑之前是沒有辦法到村里了。
紀南歌正盤算著,身后一百米開外,一輛紅色的哈弗大狗瘋狂地按著喇叭,一路呼嘯地開了過來。
她向路邊靠了靠。
沒想到那車竟然主動踩了剎車,副駕窗玻璃降下,一個裹著花色頭巾,戴著黑色蛤蟆墨鏡,梳著一頭櫻木花道發(fā)型的圓臉青年男子對她招了招手:
“美女去哪兒啊,用不用我們稍你一段?”
“我要去前面的洛水村。”
后排的玻璃也降了下來,一個頂著一頭紫色長發(fā),戴著夸張的美瞳,化著紫色系煙熏朋克妝容的女孩子探出頭來:“巧了,我們也是去洛水村的。上車,我們帶你!”
紀南歌笑笑,道了聲謝就毫不客氣地上了車。
車里一共四個人,加上她,后排就稍微有點擠。
紫色長發(fā)的女孩子主動坐在了正中間的位置,給她留出了很寬松的空間。
“這路上太顛了,你別忘記系安全帶?!?p> 紫發(fā)女孩子一邊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一邊大咧咧地提醒紀南歌。
副駕座上的圓臉男孩回過頭揶揄紫發(fā)女孩:“給你美壞了吧,這下有借口坐的離小東近一些了,美不死你!”
紫發(fā)女孩嗔怪著給了他一拳。
正在開車的是個扎著馬尾辮的青年男子,他挪了挪空間給那兩人打鬧,適時地加了一句:“待會兒我遇到有坑的地方就故意開上去,車一顛,哎,毛毛你就有借口撲到小東懷里了。不用謝我啊,我就是這么貼心的人??!”
紫發(fā)的“毛毛”沒有理會他,轉(zhuǎn)頭安慰旁邊的小東道:“東,別擔心,姐姐我想揩油的時候是不需要借口的,我也不會強行要了你的人,我要的是你的心?!?p> 一旁的小東用一句“呵呵”當做了回答。
紀南歌很快對這車里的眾人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這是個網(wǎng)紅團隊,團隊名叫“鴨鴨呀呀”,平時靠拍攝網(wǎng)絡段子賺點擊率,偶爾接廣告。
開車的小伙子叫“大奔”,是整個團隊的司機,同時也是最初的組織者,家里有點小錢,最早的啟動資金,還有這輛大狗,就是他家里贊助的;
副駕座上的圓臉小伙子叫“肉哥”,是攝像擔當,也承包了大部分的體力活兒;
文文靜靜的“小東”,大學主持專業(yè)畢業(yè),是團隊里唯一的高材生,也是出鏡的主力;
紫色長發(fā)的女孩子叫“毛毛”,幕后的劇本創(chuàng)作、公關聯(lián)系,基本都是靠她出面。
這個團隊這次去洛水村,其實和紀南歌的目的地一致——他們是沖著歐陽悅事件來的。
紀南歌解釋自己的來意:自己的閨蜜從小被拐賣,她對小時候家里的環(huán)境只有一點點的記憶,現(xiàn)在閨蜜生病了,閨蜜拜托她找一找親生父母。
毛毛砸吧砸吧嘴:“你的閨蜜是女孩子?你確定她是被拐的,不是被賣的嗎?要真的是被拐走的,家長也在努力找孩子的話,去警察局登記一下就知道了。很多家長遲遲找不到親生孩子,主要是因為孩子從小被買家洗腦,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你看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如果她當年是被親生父母賣出去的,那樣的親生父母找了還有什么意思,搞不好還找了一堆麻煩事兒,還有一家子要養(yǎng)活的人。”
“我也這樣和她說過,但她說無論如何也想要個明確的答案。就算最壞的結(jié)果是家里沒有什么好人,那又怎么樣呢,知道來路,才能知道去路?!?p> 肉哥回頭嗆了一句:“妹子,不是我說?。∧銊衲隳情|蜜想開些,人生在世,當下的快樂最重要,其他都是狗屁!她爸媽要是不要她了,那她也該不要爸媽,那才是真正的孝順!”
大奔點點頭,表達了無比的認同:“對,感情應該是雙向奔赴的?!?p> 一直沒開口的小東懶洋洋地接了一句:“你個木頭還知道什么是雙向奔赴哪,太不容易了。”
大奔頭也不回:“屁哩,老子女朋友都處了十幾個了,你跟我說這些?”
小東:“對啊,十幾個看起來都像是你單向奔赴來著。”
“……”
車里硝煙四起,幾個男孩子吵吵鬧鬧地炸開了鍋。
毛毛貼著紀南歌的耳朵,面帶同情地輕輕說道:“美女,不管這次有沒有找到家人,你都回去好好想想吧。肉哥說的對,人得朝前看。如果你還堅持要找的話,可以關注一下我們賬號,我們有幾十萬的粉絲呢,在視頻里幫你喊一嗓子,可比你這樣大海撈針強多了?!?p> 紀南歌知道她誤會了,但還是很感激地點點頭,道了聲謝。
毛毛又定睛看了看她,然后嘆了嘆氣,回頭對著正在互相比拼吹牛的幾個同伴大吼了一句:“都特么給我閉嘴!吵死了!”
幾個小伙子噤聲,車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紀南歌看到小東默默地伸出大拇指給毛毛點了個贊,毛毛抬起下巴,很豪爽地甩了甩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要想富,先修路。
洛水村沒有富裕起來,估摸著和他們這兒十拐八繞且溝壑崎嶇的地形脫不了干系。
從紀南歌上車的位置開始,他們用了四十多分鐘才好不容易開到村子門口,且,一路差點把隔夜飯給顛出來。
到了村口,毛毛忍不住沖下車拼命地嘔吐,被暈車給折磨到整個人都是虛脫的狀態(tài)。
大奔顫顫巍巍地走下車,找到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和同伴們抱怨路太陡,說自己現(xiàn)在兩條腿都在發(fā)軟。
紀南歌正在幫毛毛錘后背遞紙巾,就見到村里出來了兩位七八十歲,精神矍鑠的老漢,氣勢洶洶地舉著鋤頭沖著他們走來。
剛剛還累得兩腿發(fā)軟的大奔見狀立刻硬撐著站了起來,趕到兩位村民面前陪笑著遞煙,邊套近乎:“大爺,我們是電視臺來采訪的,對村子不熟,不知道您認不認識歐陽悅的家,我們想去現(xiàn)場看看,您看能不能給我們帶個路???”
大爺氣得胡子都快飛起來了,揚著鋤頭就朝著他拍了下來,嚇得大奔抱頭逃竄,還沒緩過神來的毛毛尖叫了起來。
紀南歌嘆了口氣,心說你們不是專業(yè)搞新媒體的么,怎么上來就能把仇恨值拉滿啊!
這場鬧劇最終以大奔團隊全員投降宣告休戰(zhàn),無論幾個人怎么解釋,怎么好聲好氣地哀求,拎著鋤頭的大爺就是不聽,且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有你們敢硬闖村子,我們就敢和你們拼命的架勢。
幾個人只好暫停解釋,遠遠地躲在一邊席地而坐。
而兩位大爺也退回到村口,拄著鋤頭站得筆直,宛若門神。
在周旋了幾十分鐘之后,天色已經(jīng)完全地暗下去了,從村子里又出來了兩位大娘,打著飽嗝兒接過了老大爺?shù)匿z頭,繼續(xù)站在村口守著,怒目圓睜地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好家伙,這么專業(yè)的么!
無奈,大奔團隊最終只好眼巴巴地繞過兩位大娘的身影朝后面看,在那漆黑漆黑的,連路燈都沒有的小山村里,有他們辛辛苦苦想要拍攝的,歐陽悅的家。
紀南歌全程坐在一旁吃瓜,安靜得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個過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