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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云夢斷

第四章 初心

幽云夢斷 粉黛胭脂 13694 2022-11-28 20:00:00

  蘇州站外的人來人往,行色匆匆。買票坐車的人絡繹不絕;倒票黃牛分布其中;做旅店生意的人在招攬旅客;還有一些小商販直接占道經(jīng)營,城管都未必能趕走他們。憶如警惕地抓緊肩上的包,穿過一陣嘈雜吆喝聲,向售票大廳疾步而行。

  面無表情的售票員機械化地問:“到哪里?”

  “南京,南京的票?!睉浫鐢S地有聲地回答,仿佛是做了一個世紀性的重大決定。

  “一張?”

  “一張!”

  “攜免票兒童嗎?”

  “不攜!”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兒子冬冬這個點應該坐在幼兒園的教室里,或許正揪著隔壁小女孩的辮子,或者和對面的小男孩因為爭搶一塊拼圖而對打,許老師在臺上怒氣旺盛地沖下來,嘴里嚷著:“唐宇軒,你能不能安靜點,不要再欺負其他同學了!”接著許老師會給自己打電話。想到這里她有些害怕。出門前,她是和冬冬奶奶打過電話的,但是并沒有和老師打好招呼。老師的電話會不會來?想到此處,她有些不安地從包里掏出手機——提示有一條短信,是唐志輝的。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后悔!”

  這條短息讓她瞬間煩躁起來。永遠是這樣的態(tài)度,冷漠帶著威脅,沒有關心,沒有傾聽。她想和他推心置腹、開誠布公,看到他無所謂的態(tài)度,聽到他冷若冰霜的語氣就放棄了,然后自己也成了一只刺猬,全身豎起尖銳鋒利的刺。沒必要對他遷就、示弱。她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強,要她向她丈夫強顏歡笑、卑躬屈膝是萬萬不能的,也是沒有必要的。他都無法對自己謙讓,憑什么要讓自己對他謙讓三分,退避三舍?想到這里,她已然說服了自己。休假,去會閨蜜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蘇州站內發(fā)往南京的班次不少,她買的是最近的班次。候車大廳里,旅客多,行李也多,她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有座位里有人是穿鞋躺在上面的,占了三個座的,還有放著行李箱的,背包占座的。她決定站著等,反正時間不長。她看了一下表,還有十多分鐘就發(fā)車了。

  “哇哇……”有孩子的哭聲,在吵鬧聲中也不足為奇,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理會,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穿白襯衫的中年男子,一直在打電話“好,好,好,到了就聯(lián)系你!很快,很快!”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看見了或許會嘲笑他的行為動作——點頭哈腰,臉上全是謙卑。斜對面坐著的年輕女孩,二十歲左右年紀,濃妝艷抹,露胳膊露腿,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刺鼻地廉價香水味。左手邊蹲著的大概是位農民工吧,臉黑黢黢的,一雙臟兮兮的手上滿是手繭和皸裂,身上穿的衣服應該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確良布料。她之所以觀察身邊的每一個人,是因為,她想透過表面看本質——他們過得好嗎?幸福嗎?每個人的人生是不是都是一部史詩?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憶如無法再仔細觀察身邊的每一個人,那哇哇的哭聲越來越大,她尋聲望去——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婦懷里抱著一個嬰兒,身邊還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國家的二胎政策貫徹真的是很到位?。∧强蘼晛碜陨賸D懷中的嬰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拼命的哭。媽媽不停搖著哄著:“乖乖,不要哭,噢,不要哭哦,馬上我們要去外婆家了,乖,別哭哦!”

  當我們還是孩提的時候,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不會為做錯事而承擔后果,還會有媽媽的安撫,還會有渴望已久的玩具,零食奉上???,流淚,是孩子的專利,不會有人嘲笑,不屑,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媽媽的懷抱很溫暖。憶如咬著自己的嘴唇,心中的傷感被一絲帶了出來——自己滿腹的委屈向誰去訴說?眼淚流給誰看?省省吧,別招來別人的異樣目光。盡管如此,她已淚眼朦朧。

  上車時間到了,她按座位號坐下,是一個靠窗的位置。她一路上瀏覽窗外的景致。熙熙攘攘的人潮,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們在行走,涌向飯館,商店,旅店,服裝店,理發(fā)店,五金店,手機店……在她的眼前一一消失。樹,一棵棵整齊劃一的樹,在向后奔跑,接連不斷;還有橋,河流,田野,電線桿……她沒有閑情逸致在這里借景生情,感嘆自然景色的瑰麗,她忍不住去想昨晚的那一幕。略帶戲劇性的一幕:晚飯后她一個人先進了臥室,上了一天班,她很累,想躺著休息一會兒,不到兩分鐘,冬冬推門進來。

  “媽媽,我想要看動畫片?!?p>  “你自己開吧!”她說。

  冬冬自己打開了電視,調了少兒頻道。此時,播放的動畫片是《放熊出沒》。沒多久,唐志輝“咚”得一聲推門進來了,響動有點大,她聽得出來。他臉色也不好看,她看得出來。

  “你在干嗎?沒看見冬冬在看電視嗎?你也不管管。”他來者不善。

  “我讓他開的,怎么了?”她不解。

  “沒看他坐這么近,不怕他近視嗎?像你一樣帶眼鏡就好了!”他的語氣中帶著很濃厚的火藥味。

  “你發(fā)什么瘋,吃藥了吧!”她不甘心被說。

  “吃多了的是你吧,也不知道洗碗!”他說。

  “是你媽說的吧!”

  “什么你媽,你媽的,不是你媽嗎?還是一家人嗎?”

  “你們把我當成一家人了嗎?”她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了,聲調提高,人也跳了起來。

  “你喊什么喊,想讓兒子看見我們吵架?。∈裁此刭|!”

  “你怎么倒打一耙,是你進來找我茬的!”

  “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的東西!”

  “我不可理喻,你是什么可以理喻的東西?你們全家都是可以理喻的東西!”她氣急敗壞,大叫著。

  “潑婦啊,我爸媽怎么你了?”

  “對,他們都只會在背后說我壞話!”

  “我怎么娶了你!”他懊悔不及地說。

  “我還瞎了眼,嫁給你呢!”她何嘗不是。

  轉瞬間,一場戰(zhàn)爭就爆發(fā)了。

  “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你就是我的克星,是我的敵人!”

  “唐志輝,你個混蛋!”她隨手抓住了床頭柜上的相框,砸向了他。

  “哎喲!”門不知何時開了,她婆婆斜靠著門框,呻吟著,“哎喲,啊喲……”

  “媽,你怎么了?”唐志輝慌張地去扶他媽,“啊,流血了,媽,你怎么樣?你聽見我說話嗎?”

  不巧,她原本要砸向唐志輝的相框正好不偏不倚砸在了婆婆的額角。她沒有想砸誰,只是在氣頭上?,F(xiàn)在事情搞大了,傷到了婆婆。她沒想過是這樣。

  唐志輝扶著他媽,喊上他爸直奔醫(yī)院去了。偌大的家中,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她和一無所知的冬冬。唐志輝臨出門時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栗——失望、恨意、決裂洶涌地射向她。她沒有勇氣打電話詢問婆婆的情況,讓冬冬打電話給他爺爺問問情況。他爺爺冰冷地回答孫子:“死不了,讓你媽放心!”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跌坐在地上,淚如泉涌,珍珠大的淚水順著眼角不停地流淌。“喬越,喬越?!彼睦锖爸@個名字。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拼命地搖頭,眼睛已模糊不清,淚珠一顆顆流出眼眶,跳躍在她臉上,匯聚成涓涓細流,流淌著,流淌著,像是流入遙遠的、黑暗的、空洞的未知世界。她獨自一人在囚室里,手腳被禁錮著,嘴里被塞著布條,她拼命地想發(fā)出聲音呼救,卻沒有一點聲音。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著,被四面八方地拉扯,碎了,碎了……碎成了五瓣八瓣……晶晶瑩瑩地裂散開,又被風吹散了。

  “媽媽!”冬冬在搖晃媽媽,無辜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看了一集動畫片,為什么,奶奶要去醫(yī)院,爸爸會摔門,爺爺電話里那么兇,為什么媽媽坐在地上哭,不理他?

  憶如仿佛聽見遙遠的天際有聲音在呼喚她,她被喚回些神志,于是將她那些五瓣八瓣的碎片拼好,勉強站起來,卻突如其來的一陣惡心,她搖搖晃晃地挪步到了衛(wèi)生間,蹲在馬桶邊干嘔起來,伴隨著的還有無休無止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一切都是安靜的,安靜的有些可怕。她聽見了腳步聲。

  “你洗洗睡吧,我?guī)Ф克??!笔翘浦据x的聲音。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腦子清醒了,想了很久,從與唐志輝的相識,相戀,結婚,冬冬的出世,這六年發(fā)生的事,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憶,每一個可以想起的故事,細節(jié),點滴,有快樂的,有苦澀的,有夢想,有失望,無數(shù)的感情交匯著,直到她再也想不起來這六年的記憶。她回到房間,一片漆黑,她再也沒有氣力去思考,倒在床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當她醒來時,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8點,正常這個點,唐志輝和公公已經(jīng)去上班,婆婆在送冬冬去幼兒園的路上,而她也正坐在公交上去往公司的路上。她今天肯定是遲到了。

  家里果然靜悄悄的,沒人。寂靜的讓她以為昨夜只是一場夢,只是她一個人做的一場夢,恍惚的記憶,讓她頭痛欲裂。她匆忙的洗漱,梳頭發(fā),換衣服,然后出門。

  等到她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了,部門里一個人沒有。她發(fā)了一條信息給周琦“在哪?”周琦回“會議室一開會!”又發(fā)來“你干嘛去了,老大正罵人呢!”她瞧見“老大正罵人”這幾個字就慌張地向二樓會議室奔去。

  “對不起!”她輕輕地推開門,低著頭,小聲地說著。從半個身體都容不下的縫隙里向里面擠。部門里其他的人都把目光匯聚到她的身上,更可怕的是老大惡狠狠的目光掃來。他哪里會善罷甘休?。?p>  “李憶如,你說什么?大聲說!”

  “對不起!”

  “聽不到!”

  “對不起!”她使勁全身力氣,大聲喊出來,“對不起,經(jīng)理,我遲到了?!?p>  “你也會對不起?你不是眼高于頂嗎?你的業(yè)績從來不會下降是嗎?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鄙纤緦⑹种械膱蟊硭o她,恨不得甩在她的臉上。

  一張紙飄搖落在地上,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彎腰去撿。業(yè)績下滑了40%!天旋地轉,暴風雨即將來臨……

  “這位置你能不能坐,不能坐早點走人,人才我們有的是,不是非要扶著你這個阿斗的!”

  原來我竟是一無是處的阿斗!過河拆橋這種事,原來誰都做得出來,看到我一個月業(yè)績下滑就忘記我曾經(jīng)創(chuàng)造的輝煌,啊,都是無情無義的人,憶如心中凄涼地想。

  無情無義的人還有唐志輝。當初他只是剛踏入社會的窮學生,一無所有。他們相遇了,他鍥而不舍的追求她,討好她,下班來接她,送她鮮花,禮物,請她吃飯,給她做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沒嫌煩,沒嫌累。好了,追到手了,結婚了,一下子釋然了。反正已是盤中的菜了,不用再惦記了。不要再花心思討好,不用再做家務表現(xiàn)了,不用再言聽計從,惟命是從了。

  上班忙,回家累,回家事都是她做,孩子也是她管。她想:“唐志輝,我認識的時候你什么都不是,我沒有對你有過分的物質要求,不介意你薪資不高,不介意你和父母同住,不介意為你生孩子胸部下垂,身材走樣,不介意自己在事業(yè)上停滯不前沒有突破,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你飛黃騰達出人頭地了,有了翻天覆地的新世界,就來指手畫腳我的人生,抱怨我的體態(tài)不夠輕盈,外表不夠優(yōu)雅,容顏不再年輕,事業(yè)不夠成功,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夠恰當??偠灾?,我和你相差甚遠,我和你已經(jīng)不在六年前統(tǒng)一的起跑線上。你在我的前面非但沒有鼓勵我加速趕上你,反而是嘲笑我速度太慢,追不上你。你的眼中我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那個完美的女人。你的周圍是大片的森林,更多風景等著你去欣賞,贊嘆?!彼龑ψ约赫f:“我輸了,我輸給了歲月,輸給了我自己。喬越!”

  她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的臉——臉圓了,皮膚沒有光澤,沒有緊致感,瞳孔里渾濁,眼袋明顯,黑色素沉淀,嘴唇暗紫,發(fā)質干枯,發(fā)梢嚴重開叉。水池里的水花流淌著,她的眼眶也濕潤著,恍恍惚惚,鏡子里又出現(xiàn)十年前的自己,烏黑亮麗的發(fā),梳著高高的馬尾辮,鵝蛋型的美人臉白皙又富有彈性,彎彎細細的眉下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珠散發(fā)出淡藍色光芒,小巧而堅挺的鼻子,紅潤性感的薄唇極具誘惑,真的是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嬌美容顏啊!十年前的自己在鏡子里對現(xiàn)在的自己發(fā)出嘲弄的譏諷,十年后的自己神情黯然地向十年前的自己哭訴:歲月改變了我!十年前的自己向十年后的她招手,仿佛在說:你來,你來看看我!

  “我去看你!”鏡子前的憶如突然就像著了魔,在與自己對話。水池里的水還在嘩嘩地流淌著……

  “哎呀,也不知道關水,看呆了?。 币膊恢朗钦l憤憤地說了這一句。

  憶如關了水龍頭,轉身離開。她疾步來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在人事的共享文件中找到一份“員工離職申請表”打開,不假思索地點擊打印,打印好后,取來,拾起筆飛舞起來。一空一空地填滿,毫不停留,直到離職原因這一欄,她戛然而止,思考了一分鐘后又奮筆疾書,一氣呵成。她以最快的速度遞交給上司,確切地說,是扔給了他。

  他的音調拖得極長:“離職……你要,離職?”又說,“好,很好,非常好!”

  她默然無語,卻沒有勇氣抬頭看他的眼,在他的討伐中,倉皇而逃。

  出了公司大門,那一刻,她仰起頭看天,又高又遠……她閉上眼睛,仿佛她已經(jīng)是生了翅膀的鴻雁,可以振翅高飛,一直向南,飛過了原野、叢林、山川、河流……

  她要去南京看十年前的自己,因為十年前,二零零四,她剛到十朝古都的金陵,胭脂粉黛的秦淮。

  大巴車到了南京汽車站,她竟有些舉足無措。離開南京已經(jīng)有六年了,離開的時間比待得時間都長,讓她產生了距離感和陌生感。她拒絕著這突如其來的陌生感,努力地調整呼吸,重復閉眼睜眼的動作,她用意念告訴自己:“沒錯,這就是我待了四年的城市,她還是原來的容顏,沒有變化,我熟悉她!”

  芳芳沒有來接她,只是給她發(fā)了個信息“親愛的,我下午有個會議,不能來接你,你自己打車去我家吧!地址你知道的,鑰匙在小區(qū)保安室那取,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么么噠!”

  憶如反復看了這條短息,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要一個人打發(fā)時間到芳芳下班,差不多三個小時。她不想去芳芳家,一個人在家只會更孤獨,她去不想去新街口逛街,沒興趣沒心情。

  出租車司機已經(jīng)不耐煩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想好了沒有??!”

  “那個,你先向前開吧!”

  “不是,我一直向前開就開進玄武湖里了?!彼緳C語氣不滿又忍不住幽默起來。

  “我……”

  “你是第一次來南京吧!可以去夫子廟?。 ?p>  “好吧!”反正也不知去哪里,不如隨便到哪就是哪。

  夫子廟始建于宋代,位于秦淮河的貢院街旁,原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夫子廟被胭脂粉黛的秦淮河環(huán)繞著,如今不分晝夜的熱鬧著,數(shù)不清道不盡的歌舞升平。這里出過紅顏薄命的秦淮八艷,還有“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王謝家族。

  憶如又一次次回到這里。她已經(jīng)記不清來過這里有多少次了,如今感受卻又不同。此時此刻,她處在人流中——東西南北涌動的人潮,夾雜著嬉笑漫談,歡呼雀躍。她看著的眼前像是清晰的又像是模糊的。

  “咚!”她被什么東西撞到了肩部,一陣吃痛。她原本飛出的思緒被疼痛感拉了回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對學生模樣的情侶不停向她道歉,他們的十指緊緊相扣。

  女孩說:“姐姐,對不起,我們忙著拍照,不小心撞到你,真的不好意思!”

  男孩右手握著相機,也是一臉歉意的表情。

  “沒事,我自己走錯道了!”她說。

  “真的不好意!”女孩仍在道歉。

  “好了,我真的沒事,你們忙你們的吧!”她說。

  “不好意思啊,那再見!”這對小情侶帶著歉意轉身擠入了人潮中,漸漸遠去。

  憶如注視著他們,看他們越走越遠,直至到消失不見。他們的手一直緊握著,沒有分開吧?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像這樣牽手,不肯放開的年輕情侶不可計數(shù),可是走到最后的又能有幾對?屈指可數(shù)吧?她不置可否地嘲笑著,卻也順其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初戀。她和他也曾經(jīng)徜徉在這秦淮之畔,煙花舊地,手牽手享受著愛情的沐浴,留下了你儂我儂的歡歌笑語。他們手牽手走了多遠?也只是一個秋天罷了。喬越,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每當有因為生活的不順心而帶來的委屈、煩惱、沮喪、憂傷、痛苦,她就會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喬越!

  記憶中的喬越,愛騎單車,愛跑步,愛打籃球,愛打CS,愛用英語說日常用語,愛喝雪碧,喜歡周杰倫的歌,喜歡唱《簡單愛》給她聽,喜歡偷偷在她的書桌里放一盒德芙巧克力,喜歡在考試的時候對她說“李憶如,這次考試,我要超過你!你要小心了!”這句話仿佛還在她的耳邊回響。

  她記不清他的臉,他的五官,她忘了。她忘記了十年前高中時他陽光青澀的模樣,忘了她和他說分手,他絕望的眼神。她的記憶只有他對她的寵愛。她是個自私的女人,渴望被男人視若珍寶藏在心底里惦記,時刻可捧出來回憶和懷念!

  芳芳和她見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鐘了。她們在新街口中央商場六樓的一家餐廳見面。和芳芳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好看的年輕男子,他的臉上有著干凈的笑容。

  “陳鋒,我男朋友!”芳芳如花笑靨地介紹,“這就是我說過的我的好閨蜜,李憶如。”

  “你好!”陳鋒向憶如做了一個很紳士的鞠躬。

  憶如有些不適,回應說:“你好!”

  芳芳像是一朵嬌艷的玫瑰花處在最燦爛的時期。憶如打量著她,暗想:同樣是三十歲的女人,為什么她還是春風蕩漾,花枝招展,再看看自己,難道就是結婚和沒結婚的差別?難道婚姻真是女人的墳墓?

  芳芳自己拿主意點了一桌菜,沒有與男朋友有一絲的討論和交流,男朋友仿佛只是陪襯的綠葉,安靜、與世無爭。芳芳看出了憶如的狐疑,笑出了聲:“我說,憶如,你在想什么?想他為什么這么安靜,順從?”

  憶如愕然,她阻止不了芳芳的口不擇言。

  “你知道喬越現(xiàn)在怎么樣嗎?”憶如尋找話題,可還是跳脫不出喬越這個名字。

  “哦?”芳芳狡黠一笑,“他還是你的最愛啊,都這么多年了,還是念念不忘???”

  “芳芳,你能不能正經(jīng)點,留點口德,就算作為一個老同學,關心一下都不行嗎?”憶如有些惱了。

  “我聽說啊,他留在南京工作,在市區(qū)買了一套房子,并且結婚了?!弊詈蟮囊痪湓?,芳芳是低著頭說的。

  芳芳,她是見證了李憶如和喬越從相愛到分手全過程的人。舊愛提起舊愛總歸要有一番感慨,一聲嘆息,不是想釋然就釋然的。

  “是該結婚了,年紀到了,我們都三十歲了。”憶如幽幽地說,仿佛是替喬越辯解。

  “你見過她老婆嘛?長得怎么樣?漂亮嗎?長發(fā)短發(fā)?身材怎么樣?高還是瘦?眼睛大不大?”憶如一連串的發(fā)問,又故作無所謂地押了一口檸檬水,把目光偏移到窗外。

  “我沒有見過,我聽朱偉說還不錯吧!”芳芳將憶如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分明,為她感到一絲悲涼,女人啊,不肯承認的女人啊,明明心中牽掛著那個男人,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信息,想要知道他所娶的女人是不是能配他。如果娶的女人比自己美,必然會嫉妒,恨不得給她吃了毒蘋果;如果娶的女人比自己差,又免不了哀嘆和惋惜,他怎么會找一個不如自己的女人?

  “親愛的鋒,你不是還有朋友等你去健身嗎?”芳芳對男友下了驅逐令。姐妹之間還有體己的話未說,他在場不合適。

  陳鋒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滿,臨走前不避諱對面的憶如,熱辣辣地親吻了芳芳。

  芳芳似乎很享受這一吻,閉上了眼睛,沉醉了很久。

  “我和他就是玩玩而已,各取所需?!狈挤键c上了一只中南海,輕吐煙圈。

  憶如吃了一驚,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

  “沒什么,我有錢,但空虛寂寞。他長得帥,身材又好,又正好缺錢。我們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芳芳的表情輕描淡寫,仿佛說的事是再正常不過的。

  憶如不能理解,她審視著芳芳的目光,想要得到更多理由,真實的理由。

  “楊文博出國了,不會再回來了。”芳芳優(yōu)雅地吞云吐霧,燦若明霞地笑。

  憶如一陣心痛,她心疼芳芳明明受傷,卻還要故作堅強。芳芳變了,變得她快不認識了。

  芳芳和楊文博大學里開始戀愛,談了四年,畢業(yè)后沒有像其他情侶一樣勞燕分飛。原以為他們倆能守住童話般的愛情——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是,他們最終還是分手了。又多少情侶能抵擋住時光的殘酷考驗而不忘初心,不離不棄?

  “憶如,你的喬越并沒有一直等你?!狈挤汲靶Φ亻_始了她的敘述,“他當初發(fā)誓要等你十年,等你回心轉意,可惜啊,男人隨隨便便地許諾,結果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巴掌,不過一個月,不過一個月啊,他就戀愛了,牽起了別的女生的手,十年,十年多漫長啊,誰能堅持?。∥液退彩鞘臧?,可是,還不是一樣啊,說走就走,毫不留戀??!男人是這個世界最無情的東西?!?p>  芳芳不顧周圍異樣的目光,大呼:“服務員,我要一打啤酒?!?p>  憶如笑了,芳芳瞞了她十年,到現(xiàn)在才告訴她真相——喬越在他們分手后,一個月就移情別戀了,這真的很諷刺,虧她心中還一直念念不忘地呼喚:喬越,喬越。她把他當成最純真最無暇的美好,深藏于心底,到頭來不過是場笑話。

  “那時候,你怎么不告訴我?”憶如艱難地說出這句幽怨的話,感覺喉嚨里異常的干澀。

  服務員把一箱啤酒送來了。

  “全部打開!”芳芳嚷著。

  服務員照做,逐一打開。

  芳芳搶先倒?jié)M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這杯算是給你道歉,對不起,憶如,我欺騙了你,一直瞞著你沒告訴你?!彼は铝司票?,又滿滿地倒上,又是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還是道歉,為了十年前的錯,求你原諒。”

  “這第三杯,敬你,敬我,敬我們失敗的青春!”芳芳正舉杯,待一飲而盡。

  憶如搶先按住了她的杯子。

  “無所謂失敗的青春,有失去自然有得到?!睉浫缈酀匦?,“這杯該由我來喝。”她倒?jié)M了一杯,一口氣喝完,接著,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芳芳不加制止,緊隨其后,也是一杯接著一杯。

  兩個人默默地喝酒,黯然無語。直到憶如的胃實在是撐不下了,嘴里喝進去的馬上都能吐出來了,才跌跌撞撞地找了衛(wèi)生間,趴在水池邊,狂嘔不止,實在是沒有一點形象,引得經(jīng)過的女人側目而視,掩鼻而走。餐桌前的芳芳更是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歌。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那時我們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就這樣永遠不分開?!?p>  “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啊,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返回的憶如,也跟著唱了起來。

  “我靠,兩個神經(jīng)病啊!”有人咒罵。

  “對對對,好孩子回家洗洗睡吧!”有人嘲笑。

  “服務員,這兩人是不是影響我們正常就餐啊,你們老板呢?是不是要把他們趕出去??!”

  “你們能不能解決啊,不能,我打110了?!?p>  看熱鬧的人不滿她們二人發(fā)酒瘋。

  “你大爺?shù)模 狈挤汲鹱郎系目站破?,狠狠地摔了出去,“不服你就?10啊,老娘真想去坐坐?!?p>  “哎,這女人瘋了?!庇袀€男人被激怒了,起身向她們這走來,“怎么,欠收拾啊,沒男人收拾你們就囂張跋扈啊!”

  芳芳踉踉蹌蹌?chuàng)醯綉浫绺?,罵道:“靠,你才沒女人收拾吧!臭男人!”

  “媽的,賤女人,別怪我動手。”那個男人把右手舉得高高地預備一巴掌扇下來。只聽得到一聲響,那男人“哎喲”一聲左手捂住了臉。

  憶如正挑釁地瞪著他,扇出去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并沒有收回。她怕芳芳吃虧,先下手為強。她扇完后,仿佛清醒了許多,竟有些后怕,另一只手握得緊緊的。芳芳被那男人的叫聲嚇得退了兩步,又望向憶如……

  大堂經(jīng)理和服務員們正向他們跑來。那男人開始破口大罵她們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并要沖上來對她們拳腳相加,無奈被趕來的大堂經(jīng)理抱住,只能在她們二人面前手舞足蹈。芳芳見此情形,拉著憶如,抓著包,快速地跑,然后飛快地去結賬逃離。

  兩人倉皇出逃,迎來的卻是習習晚風,不經(jīng)悲涼無限。她們的胃里正進行著一場凌厲的化學反應,翻江倒海。憶如堅持不住,踉蹌著跌撞進花壇中,嘔吐起來。芳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甘落后。憶如吐得膽汁都快要出來了,良久,終于停住,跌坐在花壇上休息。芳芳靠在她的身邊。

  芳芳責備憶如:“明明不會喝酒,偏偏學人家喝酒,喝酒就喝酒吧,還學人家動手,哎!”

  “你還不一樣,明明厭惡抽煙,非學人家抽煙,傻妞!”憶如說。

  “明明喜歡,卻還是要分開,nozuonodie,誰會等你一輩子??!”

  憶如望著繁星滿天的夜空無言以對。也許芳芳是對的,自己就是作。她狠狠地罵:“李憶如,你活該啊!”罵完她起身就走。

  “你去哪里?”芳芳起身追她。

  “回酒店睡覺!”

  “不去我家嗎?”

  “不去!”

  “哪家酒店?”

  這一晚注定是難以入眠的一夜。她在酒店的房間里徘徊,其實她有好多話想要問喬越,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窗外,城市的夜很美,霓虹燈閃爍,照亮了黑夜;公路上還是川流不息;對面的娛樂會所的音響效果甚好,隔著一條街,她都能聽見。

  她應該問芳芳要個喬越的號碼,可是她無法開口,她依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無法低頭。她猶豫再猶豫,要不要給芳芳發(fā)條短信?

  她的手機響起,是芳芳的信息,是一串數(shù)字。

  知我者芳芳也!她心里感激芳芳。盡管她們之間有嫉妒,有爭吵,有懷疑,但她們還有信任、袒護、珍惜、理解!

  憶如保存了喬越的號碼,思索了很久,撥通了號碼,只是兩秒鐘,她又掛斷了。她編輯信息,編輯了兩行又刪除,再編輯,再刪除。折騰了許久,她想起可以先加微信,于是迫不及待地發(fā)去驗證消息:李憶如。很快通過了,她和喬越成了好友。隨之,喬越的信息來了。

  “憶如你好嗎?”

  “還好,你怎么樣?”

  “我不好,結婚過得不開心?!?p>  幾秒鐘之后,他又發(fā)來:“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一定不結。”

  憶如因他的信息一陣陣心跳加快。重新選擇,她又會如何選呢?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代,藍天,白云,綠蔭匆匆的跑道上,憶如在跑步。

  憶如腳步再快也被后面的男生趕上了。她放慢腳步,那個男生也放慢,她加快腳步,他也加快。

  “你干嘛跟著我?”她惱怒地問。

  “你怎么知道我跟著你,我只是在我的跑道上?!彼忉尅?p>  憶如不跟他理論,繞道,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哎,李憶如!”他高呼。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驚訝地回頭。

  “嗯,高三九班的李憶如,大名鼎鼎,誰人不知?你好,我叫喬越,高三八班的,就在你隔壁班。”他跟上她。

  憶如打量了他幾眼,又走,他跟著她走。

  那時候高三,班上女生都在看《流星花園》,討論F4里面哪一個更帥。她嗤之以鼻。一群女生都幻想著自己會有杉菜的運氣,可惜道明寺和花澤類又在哪里?她絕不幻想,認真學習,準備考南京的大學。同桌的曉蕾對她說起喬越身形挺拔,人又長得帥,學習也不錯,籃球又打得好,關鍵是家庭條件優(yōu)越,是個不錯的理想型。曉蕾一副花癡模樣。

  喬越這個名字怎么聽起來很耳熟?啊,她想起來了,不就是操場上那個男生嗎?呵,原來還是個招蜂引蝶的主?。?p>  從開始知道喬越這個名字和人時,她的身邊漸漸圍繞著他的信息。喬越和鄰校的男生打球完勝,喬越請高三九班所有人喝飲料,喬越和同桌打賭,賭他一個月之內追到李憶如,輸了負責對方一個月的早餐。班上的男生都對憶如說喬越的好,幫喬越傳遞信件,她一一拒絕,并責備他們“沒有原則,你們非要把我出賣給外班的人?!彼臅览锟偸嵌嗔撕芏鄸|西,各種學習用品、書籍、飲料、零食。她將這些都送了人。一個月過去,喬越失敗了,他很守約,負責同桌一個月的早餐。

  有一天,曉蕾遞給憶如一封信。

  “喬越的!”曉蕾幽怨地說。

  “不要,你幫我還給他吧!”她冷漠地說。

  “別不知好歹,我就看不慣你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你不屑一顧的卻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你是要向我們炫耀嗎?你在踐踏他的感情,你太無恥了?!睍岳賾嵟卣f。

  “你……”她不想爭執(zhí)。

  “如果你不喜歡他,就不要貪婪他對你的好,你可以直接拒絕他。說實話,我們都覺得你不配擁有!”曉蕾繼續(xù)說。

  她想不到溫柔和順的曉蕾會如此惡毒,只是因為自己拒絕了喬越!

  憶如決定跟喬越有個了斷,約他在小公園見面,當著他的面,把那封信撕碎了,并冷漠無情地說:“我們之間不會有可能的,不要妄想了,也不要做傻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傻!”

  喬越的臉由白轉紅,又轉綠,又轉黑,卻沒有說話。從此,他沒再打擾她。她的生活又恢復了平淡,波瀾不驚!他們迎來了高考!

  高考結束后的那天下午,憶如去新華書店看書。她在古老的書架上找到了一本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便愛不釋手地翻閱起來。

  “李憶如,李憶如!”隱隱約約,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頭四下張望——書架的另一端,立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向她揮手,那人正是喬越。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書架上,灑在他的身上,一片祥和溫馨。她癡迷了——原來真的有周渝民般的flower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

  兩人在書店偶遇,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親切熱烈地交談起來。

  “前天考試,我看見你的名字貼在課桌上?!眴淘秸f。

  “是嗎?”她說。

  “一個考場,我隨意走進去的,結果一張桌上的信息竟然是你的信息。真是冥冥之自有天意啊!今天他們幾個約我去網(wǎng)吧打CS,我突然就不想去了,莫名地來到了書店,我平時從來不來這里的?,F(xiàn)在我知道了,來這里是為了要遇見你??!你說,是不是天注定啊?”他說。

  “注定什么?”她故意板著臉。

  “算了,沒什么,我不會有什么想法的。我不想付出沒有回應,累了?!眴淘骄趩实卣f。

  “你是說追我有些累了嘛?那現(xiàn)在換做我來追你吧!”她說。

  “你……”他滿臉驚愕,不知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聽不懂嗎?現(xiàn)在我追你了!”她說。

  他這才明白,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一秒鐘就被你追上了!”

  高三畢業(yè)的時候,兩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正式交往了。渡過了一個愉悅的暑假。每天一通電話,偷偷摸摸講電話,又要警惕父母是否會懷疑。隔了兩三天就悄悄見一面,或在書店看書,或去公園閑逛,或到網(wǎng)吧打游戲。

  一天,他對她說:“憶如,你閉上眼睛?!?p>  “做什么?”她還是照做了。

  “一二三,你掙開眼睛?!彼f。

  她掙開眼睛,他一臉春風得意地托著一個精巧的盒子,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枚閃亮的戒指。

  那枚戒指,在分手的時候,她歸還給了他。

  十年后的今天,她,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一個人在外面緬懷初戀。而懷念的正是當年她自己拋棄的人。分手原因,她自己都覺得牽強和滑稽。分手之后,她又談了兩段感情,每次都因為與喬越對比而導致分手,每次分手,她又想回頭找喬越復合,她還是沒有勇氣。她不知道喬越是否還在等她,心中是否還愛她。她記得分手時,喬越對著她的背影大聲喊:“李憶如,我會等你十年,十年內你后悔了都可以來找我。”她當初也曾為被這句話感動,她是模糊著雙眼逃開的。每次面對失敗的愛情結局,她都會自我安慰:“沒事,喬越還在等著我!”

  這次她與芳芳的見面,她們倆姐妹差點翻臉,因為芳芳倒出了十年前的秘密——喬越在和她分手后不到一個月,就牽起了另一個女孩的手。他的誓言呢,熱血沸騰的,信誓旦旦的誓言呢,三歲小孩玩過家家呢,說忘就忘記,就拋就拋棄?喬越你怎么會言而無信至此?她好想問他,發(fā)瘋一樣的想問他。

  “你在漢庭,清源路上的那家?”喬越又來了信息。

  “你知道?”她回。

  “對!”

  她知道肯定是芳芳告訴他的。

  “我來找你!”他又發(fā)來了消息。

  她看完后,心里出奇的緊張,站立不安:他,要來看自己,會發(fā)生什么?他們都是成年人,她明白會發(fā)生什么!她特別討厭自己,皮膚,身材都不是十年前的了,會不會讓他失望?他印象中的自己一定是完美無瑕的,見面了就原形畢露了。而他呢,會不會有了發(fā)福的跡象?會不會發(fā)際線上移?會不會容顏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會從此煙消云散的!不能見,一定不能見!

  “對不起,我已經(jīng)在火車站了。10點50的車?!?p>  “南京南站?總站?我來送你!”

  “不用了?!?p>  “我會像韓劇中男主那樣追著你坐的火車跑,對你喊:kajiam,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會讓你離開我?!?p>  這句話,讓她的眼眶濕潤了,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還是青春年少的他和她,在喬越的學?!ご蟮牟賵錾仙⒉剑龑λf了那句《流星花園》中杉菜的經(jīng)典名言“如果我愛你只有你愛我的十分之一,那你還愿意愛我嗎?”他想都沒有想,堅定地回答“愿意”。庾澄慶的《情非得已》仿佛還在耳畔響起:“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不敢讓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沒什么能夠給你,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p>  “為什么沒有等我十年,甚至是一年?你從沒有等我回心轉意?”她一邊流淚,一邊把這個最想問的話發(fā)給他。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回信息。

  憶如躺在床上淚流不止。如果當初,他們堅持在一起,沒有分手,然后結婚了,有了孩子,會幸福吧,他會一直寵愛自己吧!可是,假如,他們結合也不幸福呢?誰能保證一定會幸福呢?他的父母決不會喜歡自己的啊。哪怕交換了時光,也一樣不會讓自己滿足現(xiàn)實的狀態(tài),一切都是從自己不滿足的婚姻、生活、工作開始的。其實根本改變不了她這破敗的人生。人生只能往前,無法回頭!

  “你在哪?”喬越的信息又來了。

  “快,哪邊?”

  “我來了。我就檢票處!”

  他的信息一條接著一條出來。憶如沒想料到,一看時間已經(jīng)10點40,車很快要發(fā)了。

  “喬越,沒有必要,沒有必要見面,相見不如懷念?!彼l(fā)過去。

  一定要阻止他的沖動,讓他死心。她不知道他會不會有十年前分手時的沖動。

  時間沒靜止,一秒不停的向前走,10點50,火車應該緩緩向前了,在黑夜里向前行駛。她假設她又一次離開了。喬越,這一去會是半生嗎?

  手機響了,喬越的信息來了。

  “當初我是想證明自己有人要?!?p>  憶如回了一句話,然后就關掉手機,準備睡覺了。盡管她知道會失眠,知道自己會胡思亂想,但是她必須躲在黑暗里。黑暗里才能看得更清楚。黑暗中她的眼睛更加明亮。還有,黑夜一過去,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開始……

  第二日,她大早起床,洗漱完畢后就直奔車站,買了最近的動車回蘇州。車出發(fā)時,她才開機。一下跳出了好幾條信息。

  芳芳的:“要死啊,關什么機,你在哪,現(xiàn)在?!?p>  唐志輝的:“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我不會再和你吵架了,冬冬想你了?!?p>  上司的:“我今天態(tài)度不好,向你道歉,離職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我不希望你離職?!?p>  喬越的:“希望你能保持十年前無憂無慮的笑容!”

  看完這幾條信息,她默默的仰頭,閉上了眼。這輛人生的列車,理想與現(xiàn)實的追逐和碰撞,選擇的都是未知,但是仍然要走下去。所有人都會選擇,不會因為雨太大遮住了視線看不清路就停滯不前,不會因為愛情有分手所以就連再一起的勇氣都沒有。不確定婚姻是否能夠長久不衰,但至少要在一起和諧地生活個七八年。不會因為知道死亡遲早要來,便失去了生的勇氣。所有人都在平凡中偉大,無所畏懼地朝前。窗外的天空很藍,白云在飛,還有那呼啦啦的風聲,成排的樹……

  芳芳一大早起床打了憶如的電話——關機。她轉而打給喬越。

  “喂,你好!”喬越的聲音有些迷糊,應該是被電話吵醒的。

  “是我,芳芳,憶如和你在一起嗎?”

  “芳芳,我們沒有見面!”喬越的聲音很滄桑。

  “喬越!”芳芳頓了一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十年前的事,十年前,你們分手,不是憶如的意思,是你媽的意思,你媽找過她。還有你那天真無邪的表妹小婷對憶如說過什么話,你自己去問吧!我不想憶如背負著拋棄你的罪名一輩子。喬越,你以為只有你痛苦嗎?喬越,我們的十年已經(jīng)過去了,你還希望她以后的幾十年也渾渾噩噩地度過嗎?”

  喬越沉默地掛斷了電話,鼻子酸楚,眼眶濕潤,再次翻看憶如最后發(fā)來的信息:“愛不是擁有,而是放手和成全!”

  窗外陽光明媚,陽光穿過梧桐樹葉,照射在他的書房。昨夜,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直奔了書房。他知道他的妻子也不會在主臥室的,肯定是睡在了次臥。他習慣在書房里休息。他從書架上取了那本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小心翼翼置于書桌上,舍不得打開,呆呆地望著封面。他找到了父親上周來時,留下的一包南京,他一直在抽,后來,他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他來到了高中時的操場上,他一眼就在人群中鎖定了目標——穿著白T恤,牛仔褲,扎著馬尾辮的女生,一臉燦爛的笑容,就是那個笑容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李憶如,李憶如!”有人在喊這個名字,馬尾辮的女生笑盈盈地揮手回應。

  李憶如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從那天到今天,或許會是一輩子吧!喬越站在窗邊向遠處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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