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城來了一段時間,也是該回京了?!?p> “回京,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背栔划?dāng)聞人晏心血來潮,淡淡道。
“阿姊,我知道回京意味著什么,但璟都有那么多長者在,我相信我能做一個合格的傀儡……”
“有所言,有所不言?!背柶鹕淼馈?p> 在聞人晏開口時,沈璃軒已然起身離開涼亭,漫步于花圃之中。
聞人晏見朝陽要離開,心中有些發(fā)怵,但不甘驅(qū)使聞人晏擋在朝陽面前“阿姊,我知道我當(dāng)不了天下之主,但是我也不想阿姊殫精竭慮?!?p> “你想要當(dāng)一個傀儡,前提是有九大家族在,但,或許三年,或許十年又或者百年,傾國基業(yè)再不是憑著九大家族能夠掌控的,比以往更加劇烈、牽涉范圍更廣的殺戮席卷而來,沖洗之后的國度再不是既往三言兩句就能平息戰(zhàn)亂的國度?!背栆娐勅岁痰椭^,略放低聲音“阿晏,你所做的不是傀儡,是希望,希望在九大家族隕落之后還能夠延續(xù)既往千百年的?!背枃@了口氣“這是你目前所能知道的極限,至于為什么,阿姊無法告訴你,一切果都只能等到它來到的時候揭開面紗。你該清楚的,倘若只是親人離世,我們?yōu)楹我衷趺茨軌螂x開璟都?!闭f著,朝陽起身離去。
本來,不該告訴他,但,朝陽被壓的有些承受不住。
聞人晏被朝陽一說,回了醉仙閣反思,也只是神色厭厭,過了兩三日又生龍活虎的,思想、觀念與習(xí)慣,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能期望兩三日能夠達(dá)到預(yù)期。
回了閨閣,朝陽困倦而眠,只睡到第二日才醒。
因她回來便是臥榻而眠,睡得深沉也沒有人敢上前來打攪,只有貼身侍女屋子內(nèi)的層層云母屏落下,給朝陽蓋上火齊被。
第二日朝陽透過云母屏登堂入室,醒來的朝陽抬手讓隨侍起了云母屏,她撐著身子偏頭看到窗外的朝陽,這樣清醒讓朝陽不由得放下一切心思來,整個人處于最松懈狀態(tài),雖然涼薄唇角略往下,但眉眼清澈明朗,是安寧之喜。
享受片刻安寧后,朝陽雙足垂落,著錦云鳳頭鞋,垂落身側(cè)兩手掌向著臥榻,欲借力而起,忽地一陣咳嗦,下意識抬著右手捂著嘴,咳嗽過后朝陽并沒有移開手,侍女匆忙跪地遞來手巾,但跪地的侍女略抬眼明顯見到從朝陽手指間下漏的血跡,房內(nèi)侍從見朝陽不住出血早嚇得魂飛魄散,貼身護(hù)衛(wèi)反應(yīng)過來拔腿就要尋人來。
朝陽低頭揮手“等等?!?p> 屋子內(nèi)要走動的人聽到朝陽的話均跪倒在地聽著吩咐。
朝陽停滯了會兒見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繼續(xù)道“阿言,去尋楚大夫,不要驚動其他人?!?p> 得了令的內(nèi)侍忙小跑出去。
“阿柳,召沈國師過來,記住,是召?!?p> 遞帕子的內(nèi)侍聽了忙起身退開。
朝陽偏頭看著屋外生機(jī)勃勃,緩緩道“若此番本宮殞身有三:一,消息不得外露,包括阿晏;二,一切聽從沈國師安排;三,除沈國師外,當(dāng)前知情者,包括楚大夫殉葬:這是懿旨?!?p> “是?!惫虻乖诘氐膬?nèi)侍齊齊應(yīng)允。
交待完,朝陽便等著楚大夫和沈國師,無論哪一個先來,她都有些話單獨說,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朝陽覺得血流緩了。
這并不是血液凝固,是血液不足。
“沈國師請。”話不帶停頓,語帶氣喘的阿柳說完,一人而來。
那人一來就看到朝陽腳下那么一大灘血水。
疾步而上間聽到朝陽一口氣道“本宮、迫于無奈罷……”
“……”恰手托著倒過去的朝陽,沈璃軒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小姑娘,可惜小姑娘自鼻腔流了太多的血,臉色已然蒼白。
內(nèi)侍見自家主子倒了下來,不均低頭落淚。
楚大夫一來就見著這般沉重情形,身子一傾,頹廢的跪倒在地,藥箱也摔落在旁。
“長公主昏倒前可以再吩咐些什么?”將朝陽安放在塌上,沈璃軒問道。
“主子言,若不幸殞身,封鎖消息、聽從沈國師安排,另,我等除沈國師外,殉葬?!币粌?nèi)侍道。
剛趕過來的楚大夫吃驚的抬頭,但看到塌上之人,輕嘆一口氣,垂下頭來。
“嗯,”沈璃軒淡淡應(yīng)了一句“你們且在聆音閣外候著,我不叫喚不許進(jìn)來。且,聆音閣中事情,也不允許讓晏公子知情。”
聽到沈璃軒吩咐,眾人驚訝,但還是依言退去,楚大夫撿起藥箱,也退去。
隨著門合上,這里又是一片安寧,光芒自血液折射而入沈璃軒眸中,朝陽安穩(wěn)的躺在塌上,呼吸在一點點微弱。
這點微弱氣息,楚大夫救治不了的。
鼻為土,中央為土,九大家族另八家族均有要人離世,獨獨位于中央之地的聞人家族只有這一支,若這一支身死,也意味著上天親自撕裂它所締造的九大家族神話。
順應(yīng)自然,抑或逆天而為。順應(yīng)自然,是朝陽所遵循的,也該是沈璃軒遵循的;逆天而為,憑什么?
窗臺簇?fù)矶鴣淼幕ǘ湓陉柟庀律煺怪⑸煺怪?,一片花瓣伸展力度過大,竟不由得從球一般的花柱上落下,無聲的掉落在下層綠葉上。
目睹花開花落,沈璃軒轉(zhuǎn)身。
消沉兩三日,又去找玉家小公子游玩一兩日,五六日后聞人晏又去找他家阿姊,剛到聆音閣就聽到說,他家阿姊不想看到他。
這又打擊了聞人晏,聞人晏回去繼續(xù)反思兩三日,仍沒有氣色,又想著還是等阿姊不生氣了再去找阿姊了。
終于撐了十來日,聞人晏又去找他阿姊,這次還是被阻攔,磨了好久,才放他進(jìn)去了。
聞人晏一進(jìn)聆音閣,看到他家阿姊捧著公文長身而立在云母屏前。
“阿姊?!?p> 朝陽神色淡淡的審視著聞人晏,之后偏過頭“嗯?!?p> 聞人晏見自家阿姊如此冷漠,心中有些懼怕,想要說的話又說不出。
最終,聞人晏只寒暄一番便匆匆離去。
看著聞人晏離去身影,朝陽不由得嘆了口氣。
繞過云母屏,此刻躺在塌上的是沈璃軒了。
她不知道沈璃軒用了什么手段,眼下昏迷的人成了沈璃軒。對于昏迷中的沈璃軒,生死就在朝陽一念間。
此刻,看著沈璃軒,朝陽眼中帶了殺意,眨眼間,這殺意又消失了。
朝陽遲疑了多久,沈璃軒就在聆音閣中停留了多久。
沈璃軒醒來的時候,正縫日暮,夕陽落在塌上、落在窗旁案上公文,落在取公文的纖纖素手上。
略抬眼看了下沈璃軒,又繼續(xù)看公文“朝陽雖然想活著,但也順應(yīng)天命?!?p> 起身,青絲隨之垂落“微臣并沒有逆天改命?!鄙蛄к幗忉尩馈伴L公主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清楚?!?p> 朝陽略挑眉。
“微臣試圖逆天改命的反噬。”沈璃軒回答道。
朝陽沉默了會兒,但見沈璃軒已起身欲離開,便不搭話。
只半步就能離開屋子,沈璃軒回頭,正好看到朝陽放下公文與后仰偏頭看夕陽。
朝陽放下公文看到沈璃軒回頭守住動作,手隨意取了已經(jīng)批閱的公文,展開欲閱。
沈璃軒放下撩簾子的手,轉(zhuǎn)過身,略上前來,定定的看著“認(rèn)真”批閱公文的朝陽。
“長公主不想知道因何而欲逆天改命么?”
朝陽將目光從公文上移到沈璃軒,她雖然注意到沈璃軒眼眸不似之前,但不能解讀那樣堅定的眼神是為何而來。
朝陽搖搖頭“不該本宮知道的,本宮不會多問。”
“微臣以為,微臣不得不說,”沈璃軒停頓了會兒,見朝陽表認(rèn)真聽,繼續(xù)道“因為我因長公主而心動,所以想要逆天改命救長公主一命。”
朝陽聽了點點頭,這話她不覺得意外,她一開始就覺得沈璃軒有所求,眼下,只怕是沈璃軒要同她交易了。想到此處,朝陽略端正身子,等著。
“是想要能夠輕易喊出你的名字,”沈璃軒略低頭,壓低聲音不讓害怕那樣明顯的道“舒漪?!?p> 乍聽名諱被喊出,朝陽大腦剛要做出反映,整個人被這名諱之后的四個字席卷擊潰。
“啪”的一聲,公文砸在案上。
十二三歲的少女目瞪口呆的看著已過弱冠之年的雋秀男子。
第一次被人當(dāng)面告白,還是自己內(nèi)心深處頗為關(guān)注的那么一個人,讓朝陽招架不住。
反映過來的朝陽匆匆起身,幾乎是小跑著繞過沈璃軒便走。
“若我的存在讓長公主不自在,厭棄也好、有戒心也好,長公主可以將我驅(qū)逐出您的范圍,因為,長公主的存在,也讓我無所適從?!眱扇隋e肩而過間,沈璃軒補(bǔ)充道。
不作他想,朝陽加快腳步逃走。
剛出來就碰到聞人晏,聞人晏見著自家阿姊,剛要開口,哪知他家阿姊壓根沒發(fā)現(xiàn)他。
“最近是怎么了,阿姊不理我,連著未來師傅我也找不到?!编洁煲痪洌勅岁滔胫㈡⒉辉傥葑永?,他去也沒什么用處,便等會兒等她阿姊得空了再來。
朝陽跑出去了,沈璃軒抬腳后又縮了回來,折返落坐于纏綿許久的床榻:他想等。
不知不覺走到了往?;ㄆ?,抬眼就能看到?jīng)鐾?,很早之前,涼亭里面只有她一個人,之后,涼亭里面多了沈璃軒。
朝陽對沈璃軒的戒備之心沒有減少,一開始生或死只在朝陽一念之間,在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依舊是生或死只在一念之間,但似乎,只有這戒備左右朝陽殺不殺沈璃軒。
拋開戒備,她對待沈璃軒的態(tài)度,好比如兩人同處涼亭:無言而自得。
至朝陽思索出了結(jié)果,天已經(jīng)黑了。
回了自己的聆音閣,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自己屋子掌燈了,推開門,透過云母屏能看到有人背對而坐。
“你們下去吧?!比雰?nèi),朝陽難得開口屏退下人。
府邸沒有長公主的命令,隨侍悶對于沈璃軒逗留于此并無權(quán)利干預(yù),便如常掌燈。
最后一個離開的內(nèi)侍合上門。
“長公主語氣如此平淡是已經(jīng)有了注意,但在聽長公主話之前,微臣想告訴長公主,”沈璃軒自朝陽進(jìn)來便關(guān)注著,眼見著朝陽依舊落坐于窗下,繼續(xù)道“長公主是微臣的君,想要微臣做什么,微臣會竭力,不需要長公主認(rèn)為的同等交換?!?p> 朝陽隨手摸著一頁公文頁腳“情感是情感,公事是公事,我不會把兩者混為一談?!彼砷_手,撫觸的頁腳難以恢復(fù)平整了,朝陽緩緩嘆了一口氣“我想過了,除去對沈國師的戒備,沈國師算的我默許可以親近的人了。但眼下……有戒備,你我之事就無法轉(zhuǎn)入情感糾纏;除去戒備,這份感情我雖然不排斥,也不代表往后不會再出現(xiàn)一個能夠完全潰散現(xiàn)在情感的人?!?p> “我愿畫地為牢,終其一生不脫離長公主范圍,長公主若早夭,我會殉葬……”一向清冷的人陡然說出赤誠的話來,但在接觸少女平靜的眸,沈璃軒才發(fā)覺自己說的多么不靠譜。
自嘲般笑笑,沈璃軒繼續(xù)道“我會用行動打消長公主戒備,若是長公主移情別戀……我自然樂于見有人能令長公主開顏,自然也不會阻攔或阻礙長公主決定?!?p> 聽了沈璃軒的話,朝陽點點頭“倘若日后你也歡喜了哪家姑娘,盡早同我說,我也會成全你們?!背柊櫫税櫭碱^“畢竟,我現(xiàn)在年級還小。”
沈璃軒想說些什么,但見燈下少女有些倦怠于案上公文的眼神,忍下千言萬語,道一句“夜已深,早些安歇,一夜無夢”,輕輕離去。
待沈璃軒離開,佯裝鎮(zhèn)定的少女悠悠的嘆了口氣。
發(fā)了好一會兒呆,朝陽隨手抽出壓在抽屜中的一封信,看著字跡深思好一會兒,終究將信隨意夾在公文之中:這封信,近期該有回信了。
安然入睡,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