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年
玄云后山
自打進了臘月,白玉便失了以往那沒心沒肺的歡快勁頭,除了每日練拳打坐,生火造飯之外,便是坐在后山崖邊磐石下發(fā)呆,有幾次一謹(jǐn)跑去找白玉談天,也是被白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搞得渾身不自在,久而久之,也就習(xí)以為常,不再吵擾,畢竟一謹(jǐn)再是遲鈍,也能明白這小乞丐心中所想,自己剛上山之時,不也同他一般么。
今日除夕,一大清早,一謹(jǐn)便獨自起身往前山而去了,直到晌午時分才推著一個木輪推車回來,車上滿載瓜果吃食以及一些年貨用度。
正在愣神的白玉,無意間看著滿身雪漬,推著推車跌跌撞撞的一謹(jǐn),不由得嘴邊浮現(xiàn)一絲久違的笑意。雪天路滑,山路難行,這小烏龜弄這一車貨物回來,定沒少受罪。
不過白玉也沒有上前搭手的意思,而是起身徑直走向伙房,生火燒飯去了。
“這白小子手藝可以啊,酒釀的是真不錯”老道太武在床榻之上側(cè)臥,一手舉著自己的破舊酒葫蘆,不斷的往嘴中倒去,整個屋內(nèi),酒香四溢。
老道葫蘆中的美酒,正是白玉所釀,不過卻不是最初時的那幾壇。初學(xué)釀酒之法,白玉雖然聰慧,但顯然缺乏經(jīng)驗,糧食配比不足,加之天寒地凍,發(fā)酵不充分,導(dǎo)致酒水口感酸澀,老道雖然照單全收,但仍是諸多抱怨白玉暴殄天物。
不過白玉一點就通,在第二次釀酒時,不但精準(zhǔn)掌握配比,甚至專門又喊一謹(jǐn)去前山尋來幾個炭火盆,說是要給柴房升溫,引得一謹(jǐn)一頭霧水,這小乞丐之前明明不怎么怕冷,怎的轉(zhuǎn)了性,柴房內(nèi)兩副火盆還不夠用,竟還要再加。哪成想當(dāng)一謹(jǐn)將火盆取回,卻發(fā)現(xiàn)本就不大的柴房內(nèi),已經(jīng)被白玉堆滿了盛放糧食的酒槽,之后數(shù)日,隨著糧食慢慢發(fā)酵,便能看到頂著一副紅撲撲臉蛋的一謹(jǐn),整日里走路東倒西歪。
“美中不足就是這新酒,少了些陳年滋味!”老道又猛灌一口,隨意用衣袖抹了抹嘴,繼續(xù)嘀咕道“下次再讓白小子多釀一些,埋在屋后,放他個十年八年的再喝”不過轉(zhuǎn)瞬老道就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存酒?就是他答應(yīng),他肚里的酒蟲也不答應(yīng)。
“師叔祖”門外一謹(jǐn)恭敬的聲音傳入老道耳中“掌教師伯給您新做了幾身袍子,師伯說知道您老人家不喜熱鬧,便先命弟子給您送來了,待明日天臘吉日,師伯師父他們再來給您老人家請安”
“清陽這歲數(shù)也不小了,怎的作事還是這般循規(guī)蹈矩,老道何時說要新袍過歲了”一謹(jǐn)恭謹(jǐn)?shù)膶⑴圩优踉谛厍罢驹谖萃?,聽著師叔祖?shù)落自己的掌教師伯,不敢言語。
沒一會,老道踩著破草鞋從房內(nèi)走出,瞅了瞅一謹(jǐn)手中捧著的道袍“還好沒有天師袍,不然真是要去前山踢清陽這小子的屁股了,這些袍子老道我用不上,你拿去改一改,與白小子分著穿吧”
“可是...”一謹(jǐn)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讓你做你就做,臭小子,老道我的話都不聽了?”
“是,師叔祖”一謹(jǐn)恭敬道。
“白小子,這都什么時辰了,飯菜幾時能上桌?”老道一屁股坐在石凳之上,扯著嗓子,沖著炊煙裊裊的伙房叫嚷著。
伙房里的白玉,耳中充斥著老道的叫嚷聲,無奈撇嘴,小腦袋從伙房內(nèi)探出,勉強撐起一副笑臉“道爺,快了,就快了”
“手腳真是越來越不麻利了,不過臭小子,你這釀酒的本事倒是進步神速,老道問你,你這釀酒的手法,上山之前,可曾學(xué)過?”
“回道爺您的話,卻是不曾學(xué)過”聽老道夸贊自己,白玉心中也是歡喜,接著道“不過小子感覺,這釀酒之法分量、配比、發(fā)酵等等雖都是極為考究,但因我自小便跟在父親身邊,常做一些制藥、抓藥這等瑣事,二者雖然周期不同,但卻有共通之處,故而上手便也容易些”
老道聞言倒是恍然,原來如此,杏林一途,卻是馬虎不得,一旦出了差錯,那可是要治死人的,白玉這小子能在這些方面有天賦,確也合情合理。
“咳咳,那個,白小子,等到年后,讓瑾兒再去前山取些糧食回來,你多釀些酒,也省的辛苦我這徒孫在這雪地寒天的,一趟一趟下山討酒喝?!崩系雷鄙碜?,義正言辭道“瑾兒,還不向白小子道謝,這可省了你多少功夫!”
一謹(jǐn)剛放置好道袍,從柴房內(nèi)走出,聽聞老道所言,當(dāng)下不知如何是好,呆若木雞。
白玉則是差點沒有昏死過去,心中腹誹,道爺您老人家這面皮也忒厚了些,這樣的話都說的出口,小烏龜一趟趟下山,為的是誰的口腹之欲??!
“罷了罷了,老道本就不喜這些繁文縟節(jié),你二人跟著我,也就不必講究這些了,道謝什么的,便免了吧,瑾兒,去伙房里給白小子搭把手吧”一謹(jǐn)愣神的功夫,老道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唉...我真是太疼愛這倆個娃娃了!”
......
瑟城
今日的今朝醉,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慶祥和,大門外告示欄上貼著兩個紅底大字,歇業(yè)!
早在頭些日里,管事的幾位掌柜,便給小廝伙計們分發(fā)了月錢紅包,安排回家置辦年貨去了,但仍是有一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伙計,掌柜們也按照以往慣例,組織大家一起,在食肆里吃頓團圓飯。不過這頓飯,桃花等人,卻是從不參與的。
白一和杜鵑,早早便關(guān)了鋪子,來到今朝醉后院,同桃花一起,在伙房內(nèi)操持著。自打白一一家搬到瑟城以來,每年三十晚上一道吃上一頓團圓飯,便成了兩家不成文的規(guī)定。
說是一起操持,伙房內(nèi)卻只得見兩道忙碌的倩影,門邊上,白一負(fù)手而立,口中喋喋不休,不斷指點江山“玉兒他娘,你怎的就這般粗糙,這道香酥雞吃的就是一個外酥里嫩,腌制好的雞肉上火一蒸,裹上面糊,油鍋里這么滾上兩滾,咬上一口,滿嘴飄香,滋滋冒油,你再瞅瞅你做的,這么大火候,還沒等里面雞肉出油呢,裹著的面糊便焦了,這還怎么吃!”
杜鵑耳中充斥著白一聒噪的言語,終是忍無可忍,順手從一旁抄起炒勺,眼神不善的盯著眼前這個此時自己怎么看怎么煩的男人。
一旁桃花見此情景,趕忙放下手中活計,滿臉笑意的上前一步,輕輕將白一往伙房外推“大哥,你去房中照看城兒吧,這小猢猻一會不見,便不知會捅什么簍子,這里有我和嫂子就夠了,您等著吃便是”
此時的白一,雖是已被杜鵑瞪得冷汗直流,但嘴上仍是不愿服輸,邊往外走邊嘟囔著“你嫂子現(xiàn)在真是脾氣越來越差了,我就說了幾句,她就不樂意了,唉,可憐我這堂堂七尺男兒,竟要屈服在一個婦人的淫威之下!”
“大哥,您少說兩句吧!”看著杜鵑手持炒勺,已經(jīng)來到了伙房門邊,桃花趕忙道,順便將杜鵑,擋在身后。
“得得得,走了,眼不見心不煩!”白一瞧見情勢不對,匆匆撂下這么一句,腳底抹油,跑了。
“這男人,現(xiàn)在也忒煩人了!”杜鵑重新回到灶火邊,憤憤開口。
桃花莞爾“大哥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這么些年了,嫂子你還與他計較作甚”
“妹子,你是真不知道,要說以前,你大哥他雖也聒噪些,卻也不像現(xiàn)在這般,自打玉兒隨仙長上山治病起,你大哥他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里那嘴上碎碎叨叨的,沒完沒了!...”說到此處,杜鵑嘴邊的話語,卻是再也講不出來了。
桃花怎能看不出,杜鵑思子心切,出言寬慰道“嫂子,玉兒隨真人他老人家上山治病,也是天大的機緣,待到日后病愈歸來,咱們一家人便有大把的時日團聚在一起,切莫為了一時分別,太過傷懷”
杜鵑伸手抹了抹眼睛,聲音微有哽咽“妹子,我沒事,這不是過年了么,玉兒長這么大,頭一回沒在家里過年,心中多少有些酸楚,不打緊,不打緊。”
二人再未開口,伙房內(nèi)只聽聞鍋勺碰撞的聲音。
...
夜
冬日里的瑟城,也失去了往日的繁華,雖不像北地一般冰天雪地,但總伴著一股蕭瑟之意,天冷,卻不帶一絲潮濕,侵入骨髓的冰涼仿佛要把一身的暖意都抽去。
與屋外的冰冷不同,后院閣樓里,火盆中的炭火,燃燒正旺,暖洋洋的,說不出的愜意。兩家人圍坐在梨木圓桌邊,圓桌之上,堆放著各種美味佳肴,讓人味蕾大開。
一位精壯少年,眼中死死盯住面前的吃食,不斷吞咽著口水,就好像征戰(zhàn)沙場的將士,面對著家仇國恨的死敵,就等一聲令下,便一馬當(dāng)先,將敵人掃個精光,正是趙鄴城。
這小夯貨跟著白一練習(xí)拳腳也有些時日了,手上功夫不知是否見長,不過這身形倒是練得頗為結(jié)實,被橫肉擁擠的五官也已散開,此刻若是將他一人獨自扔在煙花巷里,定是個中小娘招惹打趣的對象。
妹妹趙一夢與哥哥相鄰而坐,手中不見了往日里捧著的書卷,此刻恬靜如水,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花愛撫的摸摸了自己兒子的臉頰,滿是笑意,眼神看向?qū)γ娑俗陌滓唬m說是在自己家中,本該隨意些,但自己對這個兄長卻很是敬重,總是要等他先說上幾句的。
見桃花瞧向自己身邊的男人,杜鵑伸手在這個神游物外的家伙腰間恨恨掐了一把,引得白一齜牙咧嘴,一陣吃痛。
“都等你呢,想什么呢!”杜鵑嗔怒道。
白一回過神來,委屈的瞧著自己“兇悍”的婆娘,捂著自己的腰,好一陣子才開口道“那個...過年了,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團圓飯,都別愣著了,開始吧!”抽回捂在腰間的手,拾起筷子,夾向面前的菜肴。
鄴城早就迫不及待,見白一有了動作,便也不再含糊,頃刻之間,狼吞虎咽。
一夢緩緩低下頭,嘴里輕聲嘟囔“一家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