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貓咪引路,兔子拜月
那個我尚未熟識的十三殿下李枕帶著眾太醫(yī)翻閱醫(yī)書古籍,為我明燈一夜。
天擦亮的時候,歪靠在了椅上。
夜燭熄滅,阿盾踩著長歌殿的拂曉微光,小心翼翼地叫醒了他,“殿下,殿下,徐二姑娘怕是不好了……”
李枕瞇開一條眼縫,盯著阿盾的臉。
阿盾觸到目光,一哆嗦跪下:“殿下,都是奴才的錯。奴才的原身是豬,豬啥都吃,對食物沒有明顯的忌諱……都是奴才的疏漏,送魚干的時候怎么忘了檢查檢查呢,您懲罰奴才吧,就是別傷心,別苦著自個兒了?!?p> 李枕坐直,呷了一口冷茶。
“說吧,她怎么樣了?”
“方才守在寢所那廂的醫(yī)官來報,半夜里姑娘醒來說想自己呆上一會兒,就把所有人打發(fā)出去了。然后屋里燈熄了,安靜的奇怪,后來進去一看,姑娘就睡死過去了……”
“什么叫睡死過去?”
“就是,就是看起來好像歿了一般,可一摸,人倒是熱的。”
李枕撣撣袍擺站起身,“我過去看看?!?p> 室外,雪已經(jīng)停了兩日,但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呼出的哈氣極快凝結(jié)成霜,隨著步履前進摔在衣上,再往地面降去。
那覆著雪蓋的兩間屋子背靠東方初晨,氤氳出了一色冰冷又略帶生機的淺藍。
進大門,入里間。
那個像極了心上人的姑娘躺在茶幾上呼呼大睡,足足有一剎那的時間叫人艷羨她的無羈茁壯。
值守的女醫(yī)們枯坐一旁,徐侍書趴睡在床沿兒,而被窩里露出的小腦袋一動不動,面色紫青黃黑,成了調(diào)色盤,睡態(tài)直叫人害怕。
驚的李枕一伸手,探了探鼻息。
還有氣兒。
轉(zhuǎn)眸看跟來的太醫(yī),聽他小聲匯報:“人魂有三,胎光、爽靈、幽精,現(xiàn)所去有二,只看最后一魂能住上多久了……”
“藥呢!藥方不是研制出來了么!”
“殿下息怒,藥已經(jīng)喂了。姑娘現(xiàn)在昏迷著,一次又不能灌下太多,以免胃氣上涌流入氣口。您稍安勿躁,稍后微臣將帶領(lǐng)女醫(yī)為姑娘施針?!?p> 李枕長出一口氣,回避到外間坐下。
一夜未睡,千斤重的眼皮勉強撐著,看著兩扇破門外漸漸亮堂起來的晨光。
初識情滋味,閑坐數(shù)波瀾。
只能干等著。
太讓人焦心了。
李枕坐不住,來到門前吹風(fēng)。
抬頭看著剛剛移栽過來的銀杏樹,一片葉子打著旋兒落在了墻頭之上。
昨夜,我就是從這段墻頭溜走的。
當時支開了所有人,從箱中翻找出了我的身世小瓶子,然后吹滅了所有燈燭。
瓶中的耳朵和尾巴早已化成了幾塊光之帛。
一受到本體的感召,當即飛回了原位。我有時候在想,每逢至陰之夜,會不會是它們靈力增強突破了瓶子,回到了我的身上呢~
三魂七魄析出了一多半,留下了一小半。
我?guī)ё吡宋业撵`智,精神入了原身,變回了一只肉眼看不到的小橘貓。
咿呀呀,找了找四爪落地的感覺。
剛邁出前兩步的時候還是個順拐,不過很快就適應(yīng)了。一步躍出后窗,直接躥上墻頭。
夜空里憑空出現(xiàn)的貓爪形粉色云朵連成了一串,越來越長,通向天邊,成了一道粉色云梯。
我跳格子般,每跳一步,粉云就在身后消失一朵。
倍感驚奇,倍感新喜。
這回的桃核小鎮(zhèn)之游暫且不講,但有件事要單獨拎出來說說。
我去的時候“排場十足”,有蟲翁在粉海相接??苫貋淼臅r候不知什么原因,降落定位出現(xiàn)了一點點偏差。
不小心,落到了舊宮城里。
舊宮城與新宮城左右相銜,但前后相錯,不完全在一條水平線上。
這里荒幽僻靜,雖留有不少宦官值守,可還是滿滿的冷清景象。風(fēng)兒一吹,卷過來潮濕霉味,那早已被時間車輪碾碎的舊日光景好似一片片重新拼湊,飄閃在了我的意識之中。
那是許久之前了吧……
那個時候這里繁華熱鬧。
那個時候的裝束與如今大大不同。
那個時候?qū)m女梳著雙螺髻,制服還是白衫子紅裙子。
那個時候……
還有個姑娘?
我波浪波浪腦袋,貓頭疼的很。
我不會來過這里吧?為什么會這么熟悉。
我沿著宮墻墻頭四處亂竄,嗅著,找著??捎终f不上我在嗅什么,找什么。一間間一座座沒有掌燈的破落宮殿大同小異,早已剝蝕了往日的光彩,剩下的只是半卷寒風(fēng),半卷零落。
叮鈴鈴鈴——
突如其來的鈴兒聲響在遠處炸開,立時擊中了我。
一聲空靈隨即而降,“甜甜,甜甜貓,快來,快來呀~”
甜甜,是在喚我嗎?
可是我叫徐嫣喬呀。
呼喚不停,鈴聲未寂。我渾身的血液霎時被點燃,拔腿而往。
我追著鈴聲一路狂奔,風(fēng)在耳邊呼嘯。月兒高掛頭頂,映在了前方的一潭池水之中。
池中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還要大,還要圓。
我從屋檐跳下穿過草叢,來在了這方月亮池畔。定下來四處看看,驀地發(fā)現(xiàn)池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站著一只兔子。
它背對著我,望月而拜。
一拜天上月,再拜水中月。
它的手腕上還帶著一只鈴鐺手鐲,銀光熠熠,與月爭輝。
小爪揉揉眼睛,確定它不是大白兔姐姐的原身,乃是另外一只。身高只有一拤之大,還是一只幼兔。
“是你搖鈴呼喚我嗎?”
兔子回過頭來,點了點頭。
“是我。甜甜,你不記得了我了嗎?”
“我……”
我不知該說什么,也想不起太多,只是莫名其妙心口作痛。
最清楚的只有那只鈴鐺鐲子,隔世之物,隔世之感,似又夾雜隔世之憾。
兔子從石頭跳下,一踮腳捧著我的貓頭。
“甜甜貓,你要為我引路?!?p> “引路?”
剛剛說出疑問,這只小兔子就跳到了我的背上,調(diào)皮地拍了拍我,“駕!嘚兒駕!”
???
我氣得差點打響鼻:“我不是馬!”
它抓著我的耳朵:“壞貓咪,快走快走,新宮城的結(jié)界我過不去,不要誤了我投胎的時辰哇?!?p> 嗯哼~
我明白了,它就是大白兔姐姐懷著的小白兔,今晚要入胎了。
我撩了蹶子把它踢翻下來,“我為什么要幫你?”
它生氣了,攥著小拳頭哇哇大哭。這一哭,居然把我的心又哭疼了,真是糟糕。
下次誰再說我是個愛哭鬼我就跟誰急,這才是個正品!
不過嘛,這哭聲和鈴鐺聲一樣,遙遠而親切。
“別哭了別哭了,真是服了你了?!?p> “那你跟著我吧?!?p> 于是我在前頭引路,小白兔緊緊跟在后頭。
突破新宮城結(jié)界的時候,聰明的它握緊了我的尾巴。噸的一聲跨過來,像是打開了封存已久的木塞,這份新生干凈又爽利。
我倆來在了大白兔姐姐的窗前,一伸爪,推開了窗子。
“喏,去吧?!?p> 小白兔抬頭看著我,目光深長。似乎包含了許多熱烈的話語,希冀我能夠在將來某一日明白。
然后,她對月長揖,口中默念,“三拜心中月?!?p> 然后一閃身,鉆到大白兔的肚子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