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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突然只有我

第四章

這世界突然只有我 寶劍鋒 7977 2022-06-25 15:00:00

  “宮哥成家了嗎?”

  “嗯,我有妻子。她跟我一樣,是登山隊的運動員,七年前在珠穆朗瑪上,永遠陪在了雪山身邊。”

  馮躍感到說起妻子的宮智偉眼神平靜,卻纏綿地落在遠處的山上,那種思念不需要過多言語的表達,已經(jīng)深入骨髓,看一眼,就能體會到他的深情。

  “她沒能登頂,所以我再戰(zhàn)珠穆朗瑪就是為了完成她的夢想,卻把一條腿也留在了那里?!?p>  “每到氣候多變的時候,這條腿都會痛。”

  馮躍看著他撫摸著斷端的皮肉,深思繾綣。

  “我就想著,它一痛,會不會就是代替我陪著她,一起感受著雪山的冰冷,她也是在想著我的?!?p>  說起往事,一向堅毅的宮智偉臉龐也會柔和下來,粗獷的漢子每每撫摸那節(jié)機械的時候,就是在思念亡妻。

  馮躍想,他不像自己,即便與小彤見不到面,卻依然能在微博上追尋一抹痕跡,但他只能遙望雪山,在每一日里靠著斷腿追悼往昔所有甜蜜。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宮智偉對妻子的思念亦冠蓋余生,陰陽兩茫茫,只?;貞浐蜐峋瞥涑饷恳粋€難捱的夜晚。

  “你呢?我看你一路上經(jīng)常刷微博,在九寨溝的時候那個讓你失控的女孩子,是你的愛人嗎?”

  馮躍擰上水壺,緩慢點點頭,從胸前掏出那方絲帕。

  “以前我總是忙著工作,慢慢的名利就占據(jù)了我全部的生活,忽略了她的感受,很多重要時刻我都不在她身邊,她的快樂、喜悅、痛苦,甚至她的變化我都錯過了。”

  以至于現(xiàn)在抱憾良多。

  人們總說,失去了才明白擁有時的美好。

  馮躍從來不怨賀彤遠走,他能明白自己的忽視對賀彤造成多大的傷害,只希望在某一時刻,盡力彌補,哪怕飲恨余生,所求也只是她能在旅途中重新找回那個明媚的自己。

  照片上始終只有小彤一人,身邊沒有他,甚至沒有他的痕跡,但是沒關(guān)系,他的心里永遠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點亮著一片天地,也曾永愛包裹著他。

  “她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比九寨溝的海子還要純潔,失去她是我沒有珍惜,現(xiàn)在再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p>  “那你就沒想過跟她當面道歉?”

  馮躍搖搖頭,重新把絲帕整齊疊好放進口袋:“她的生命力不需要我的歉意,我對她來說,應該是最灰暗的記憶了,我不出現(xiàn),她會不會就能更輕松一點?!?p>  所以馮躍一直是矛盾的,一邊希望眼中的風景里有她的倩影,一邊又害怕自己的出現(xiàn)會打破她現(xiàn)在的生活。

  “休整一天,明天咱們出發(fā)去折多山,那可是進藏第一關(guān)?!?p>  看著平靜的微博,沒在康定遇到賀彤的足跡,這座城市對于馮躍來說,也只是一個修整的地方,磚石失去靈魂,情侶間你儂我儂的愛意變得蒼白,多停留下去也毫無意義。

  進藏的公路上,時常能看見朝圣者三步一叩首的往LS方向去,心中帶著虔誠,臉上被高原的風吹的粗糙,雙手皸裂,木板磕在地上,每一聲脆響都是朝圣者對信仰的追逐。

  出發(fā)的早,宮智偉靠在副駕駛上補眠,馮躍看著倒車鏡里朝圣者的身影越來越遠,這一路上能見到徒步的人也很多,都是拉著一個小車,裝滿全部家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但眼睛里對遠方一眼看不到頭的路,充滿期待。

  那種眼神清澈明亮,即便風餐露宿,找不到寄宿的人家也只能在帳篷里幕天席地,但都不影響他們執(zhí)著前進的腳步。

  馮躍想到王樂那樣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徒步進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光景。

  遇到能充電的客棧,馮躍也會躺在床上看他的直播,雖然還沒有走出甘孜,但臉上已經(jīng)帶著風吹過的痕跡,雖然疲乏,但在鏡頭前面,也還是那樣侃侃而談,所見景色都能被他淵博的學識潤色,生動的講給每一個人聽。

  車行駛過的兩側(cè),一片蒼茫曠野,綠油油的青草地一望無垠,有牛羊低首自由的吃草,健碩的牦牛在草地上游蕩,高原人對馴服生物仿佛有天然的力量,只需要幾聲高揚的號子,就能把牛羊趕到水土更肥美的地方去。

  但進藏路并不太平,這是每一個來過得人都說起的經(jīng)驗。

  這些年對318上的亂象已經(jīng)大力整治過,但民風彪悍,總有人喜歡不義之財,不多留幾個心眼根本走不了太平路。

  譬如現(xiàn)在,馮躍一個晃神,剛剛還在吃草的牦牛就奔著車輛奔來,馮躍一腳踩下剎車,那頭牦牛順勢躺在車前面,姿勢熟練,仿佛演習過很多次。

  馮躍并沒有下車,知道這可能是遇見“碰瓷”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是花點錢也就罷了,萬一對方人多勢眾,自己不占優(yōu)勢再出現(xiàn)意外,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

  放下手剎,旁邊的宮智偉揉著眼睛坐起來,他進藏很多次,一看到車前躺著的牦牛就知道怎么回事。

  遠處走過來兩個人,高高壯壯,穿著一身藏袍,手里拿著鞭子,不緊不慢的過來,看步伐就是這條路上“攔路”的老手了。

  “兄弟,你嚇到我的牛了。”

  馮躍打量著這兩人,一個站在車前,一個敲著車窗,普通話并不好,應該是這里的老住戶。

  出于戒心,并沒有降下車窗:“是你的牛突然跑出來的,而且我沒撞到它?!?p>  車前面的男人裝摸做樣的檢查一下牛,站起來揮著雙手,看上去兇神惡煞的:“明明撞到了,我的牛腿都斷了?!?p>  “老套路了,就是訛上咱們了,別下車?!睂m智偉四平八穩(wěn)的坐著。

  馮躍不欲多做糾纏,指指行車記錄儀說:“我這都有拍照的,你要是堅持這么說,咱們就叫警察來,看看怎么處理。”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說幾句藏語馮躍也聽不清楚,車窗邊上的男人一直拍著車窗讓他下車說。

  “那你也嚇到我的牛了,都不愛吃草了以后,我全家都靠著這頭牛賣個好價錢呢?!?p>  聽上去,不讓馮躍出點血是不會放他們走的。

  “那你們找個車把牛拉到城里吧,我找獸醫(yī)給它看病?!瘪T躍可不吃耍賴這套。

  “要是沒什么事,正好直接去派出所,到時候警察怎么說,我就怎么賠你,怎么樣?”

  那男人聽馮躍語氣這么硬,防范意識也強,想強行把人拉下來也沒辦法,只好悻悻地走了,手上的鞭子揮了一下,剛才還說斷了腿的牦牛,站起來就走了,尾巴悠哉地掃著身上的飛蟲。

  危險解除,馮躍看著宮智偉有些無奈的笑。

  “這是老伎倆了,每次進藏都能遇見,經(jīng)常在這跑車的司機都見怪不怪了?!?p>  現(xiàn)在還好些,只要你不下車,就沒什么大事,畢竟這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對方只是求財,并不想鬧出大動靜來。

  但在這條國道還沒有那么安全的時候,對方直接砸車逼你下去,不給錢就是一頓亂打,或者偷偷放了車胎的氣,也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情。

  所以很少有女司機單獨上路,都會找人結(jié)伴同行,至少相互之間有個照應。

  說到結(jié)伴這件事,馮躍不得不感嘆一聲,進藏國道上除了朝圣者和碰瓷團伙,還有一種人會攔路截車。

  不過她們的手段更輕柔,多是穿著一件色彩鮮艷的長裙,頭發(fā)染著陽光隨風飄舞,手上的長絲巾為她們增添一抹風情。

  遇到停留的車輛,就會請求同行,那眼角嫵媚的笑意,經(jīng)?;位怂緳C的眼睛。

  在車里念上幾句酸詩,用安妮寶貝式的純情,或者懵懂無辜的眼神講述著一路上的“坎坷經(jīng)歷”,男人們保護弱小的偉大心理被激發(fā)出來,一整段路程就變得氣氛微妙,狹小的車廂溫度升高,每一次呼吸都會灼燒著酥麻的心尖。

  攔車的女人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變得廉價,又會對司機們表達謝意,用“文藝女青年”的名號講述著進藏的純潔。

  在馮躍眼中,她們與車前橫臥的牦牛沒有兩樣,不過一個在車里,一個在車外。

  折多山是318進藏路上的必經(jīng)之地,山腳下有一片露營地,不少人都會選擇在這里休息。

  好友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穑凭伬镏笾偈硿?,這里水的沸點還比較正常,再往上走的海拔越來越高,飯也會變得半生不熟,保溫杯里的熱水熏紅了眼睛,睫毛上帶著戶外的涼意。

  明月高懸,月光是皎潔的,毫不吝嗇的照亮著每一寸土地,伴著星子閃爍的光芒,游移在旅人的眼中。

  馮躍坐在折疊椅上,安靜的時候就會想起往事,那些忙于工作,被鍵盤的敲擊聲裹挾向前的日子,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籠,現(xiàn)在自由的氣息如此誘人,每每想起都覺得曾經(jīng)的每一分秒皆變得難捱。

  “想什么呢?”

  肩上被拍了一下,宮智偉裹著毯子坐在他旁邊。

  “看星星?!?p>  馮躍覺得滿目星河,呼吸間都是青草淡淡的清香,晚間的風有些許涼意,可那些會閃爍的石頭,帶給人間無盡的浪漫。

  “小時候,爸爸經(jīng)常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那時候深信不疑,還常常對著天上講話,長大之后,知道星星就是一堆隕石,上面沒有生命,就沒有抬頭看星星的習慣了?!?p>  “可是后來,我又愿意相信星星上住著我們愛的人,在遙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我,我過的好,她就會在晚上跑出來,借著閃爍跟我聊聊天?!?p>  人們總是在長大以后,放棄相信童話的機會,在現(xiàn)實中你追我趕,變成除了自己每個人都很喜歡的那種人,漸漸地在迷失方向。

  可又會在經(jīng)歷一些事情之后,潛移默化地想去童話中找到答案,我們不是不知道那些動人的故事是創(chuàng)作者們的謊言,可仍舊愿意去相信,在虛構(gòu)中尋找寄托,因為來人間一趟,每一件事情都不容易,每一次成長必然伴隨著傷痛。

  趨利避害是本性,去相信星星的浪漫,看到遠古來的光,就像愛人在身旁,今后每一寸腳步都有了獨特的意義,世事道路難行也會安慰自己并不是孤單上路。

  馮躍知道宮智偉這是又想起妻子了,可能他自己沒有察覺到,在深陷懷念的時候,這個男人連目光都是溫柔的,像春天的一汪池水,妻子就是吹皺了漣漪的風。

  “你的愛人很幸運,被你放在心上珍藏了一輩子?!?p>  馮躍有些羨慕他,伊人遠去天國,可留下的回憶都是兩人共同經(jīng)歷的美好時光,讓未亡人每每思念之時,都會在腦海中找到與星光匹配的浪漫。

  可自己卻做不到,賀彤在電話里的控訴成了他夜夜輾轉(zhuǎn)的噩夢,再美好的風景都會帶上一層哀傷和遺憾。

  人們常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馮躍自己沒有珍惜那個皎潔如月光般的人兒,回憶里相思成災,卻找不到一抹愉快的回憶,只能在灰燼中翻出一絲尚未熄滅的光亮,就像帶著玻璃渣的糖霜,即便滿嘴是血,為了那一絲絲珍貴的甜意,也會選擇吃下去,在口中一遍遍的反復回味。

  “我和她相識的很早,大學剛剛畢業(yè)就在一起了,她身體素質(zhì)很好,登山也很專業(yè),我們幾乎是同年進了專業(yè)的登山隊,那時候二十幾個人里就她一個女孩子,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訓練的時候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人。

  我們一起征服過很多大山,那些站在山腳下就會感嘆自己渺小的山峰,被我們一次次登頂,站在山巔之上俯瞰,云海在眼前翻涌,星星觸手可及,那才是真正的凌萬頃之茫然……”

  馮躍靜靜地聽他講述著回憶,聽他如何在貢嘎雪山上求婚,用鉆石點亮了兩人相伴的道路。

  這一夜,他聽到了世上最美的情話,也聽到了最悲涼的愛情,珠穆朗瑪?shù)难┥畈豢蓽y,永遠找不到宮太太的蹤影,烈烈寒風和冰雪澆灌著曾經(jīng)溫熱的身體,也冰封住未亡人的心。

  可珠穆朗瑪?shù)难┮埠軠\薄,風席卷過的地方,都會看到宮智偉的癡戀,他在每一個可能的地方留下尋找的足跡,讓莽莽雪山見證了愛情,也將最后的心碎與愛人一起冰封在山里。

  如此轟轟烈烈,有群山為證的愛情并不多見,愛人們更多的是生活中相伴相依的點滴,用柴米凝聚起的人間炊煙。

  馮躍想,如宮先生這般癡情的人不多,如自己這般不知珍珠美好的人,一定也不多。

  “夜深了,快睡吧,明天還趕路呢?!?p>  馮躍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水,轉(zhuǎn)身進了帳篷。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就會把路上拍過的照片翻出來看,草稿箱里編輯了很多文字,哪里的蒼蠅小館最好吃,哪里的草地最肥沃,亦或是哪一天在街邊喝到一碗熱騰騰的酥油茶。

  只是每一條消息,都沒有發(fā)出去,圖文并茂生機勃勃地沉睡在草稿里,除了自己沒人能看見。

  一同沉默的還有賀彤的微博,自從康定開始,就沒有更新過了,安靜的像一灘死水。

  馮躍也捉摸不定和小彤是不是一條進藏線路,萬一不是318,而是選擇了滇藏線或者新藏線,那兩人就是截然不同的運動軌跡。

  但馮躍不可否認的是,一旦發(fā)現(xiàn)路徑不同,他會馬上調(diào)轉(zhuǎn)車頭,去繼續(xù)追尋她的芳華。

  海拔四千多米的折多山,馮躍第一次感受到群山的震撼,站在山坡遙望貢嘎,會被連綿不絕的浩瀚震撼,撲面而來的巍峨是從心底迸發(fā)出的敬畏,此時太陽高懸,雖然沒有云海翻涌的壯觀景象,也會讓站在這里人對遠方生出更多的遐想。

  這就是莽莽雪域高原的魅力,每一處都會不失所望,然后生出更多前進的動力,企圖一層層揭開這里神秘的面紗,領(lǐng)略更多的美好。

  第一次來到這里的人,會被高原反應絆住腳步,正是因為這一點點不適,慢下腳步,這里的游人不會在山上肆意奔跑,生怕厚重的腳步聲驚擾了每一寸景象,悠然又緩慢的丈量著山脈。

  或許會在這里找到進藏的意義,重新審視心里那些不可名狀的情感,然后背著行囊趕赴下一場與山巒的約定。

  上行途中,前面一直有一個姑娘,她和別人不同,并沒有四處張望,尋找想要定格的瞬間,只是低著頭,眼中只有那些裸露的巖石,身邊招展的彩旗也沒能留下她一刻駐足。

  讓馮躍注意到她的,是兩人身上相同的氣息,那種哀莫,對周圍一切毫不關(guān)心,眼中沒有光彩的樣子,與賀彤離開時,自己身上的感覺一模一樣。

  人們中的磁場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你可能并不知道她的姓名,但就是被吸引了,不停地想要接近她,窺探到一兩分相同的感覺,就像在蕓蕓眾生中找到相似選項,于他人身上見到同樣的悲歡,彼此生出慰藉。

  棧道一側(cè)是土坡,沒有護欄,彩旗一直延伸到山頂,借用風聲守護著每一個來到這里的旅人,被觀賞,被撫摸,然后留在人的記憶力永遠存活下去。

  馮躍扶著宮智偉在一片空地坐下,“鐺”一聲,像是金屬罐子落地,順著坡度翻滾下去。

  馮躍一歪頭,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姑娘慢慢走出了棧道的安全區(qū),眼神怔楞著,即便被腳下的碎石絆到,也渾然不覺,每一步都向山邊走去。

  “姑娘!”

  馮躍豁然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驚出一身冷汗。

  這里高差很大,只要踏錯一步,就會被灰褐色的巖石傷的體無完膚,滾落的速度很快,邁下去就沒有供人返回的機會了,從此長眠在群山之間,會有鷹鳥來啃食暴露在外的肌膚。

  馮躍不敢走的太近,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生怕自己的出聲會驚擾她,加快她前進的腳步。

  “山上風大,姑娘還是回棧道這邊來,那里不安全的?!?p>  那姑娘恍若未聞,連回頭都不肯,一味地往前走。

  “姑娘!別再繼續(xù)了,現(xiàn)在你還有回頭的機會啊,不管出過什么天大的事情,都不值得你把命留在這,你看這山石多硬啊,要是跳下去會很疼的?!?p>  即便素不相識,但相信每個人都不會對一個生命視若無睹,也許說幾句話就能挽救回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從山上墜落。

  那姑娘嗤笑一聲,抬頭看看遠方:“疼算什么,我不怕疼,我就怕再多活下去,每一分鐘都讓我感到窒息。”

  所以她在下定決心之前,扔掉了氧氣管,即便是赴死,也不想帶走這世上多一口氣息。

  馮躍能感受到這姑娘身上灰敗的氛圍,周圍一切都不能走進她眼中,一寸寸靠近山邊的腳步不再猶疑。

  “你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母朋友,他們并不想在新聞上看到你,你就忍心扔下他們嗎?”

  “我沒有父母——”

  姑娘轉(zhuǎn)身大吼,死死盯著馮躍,眼睛里滿是憎恨和不甘。

  “我沒有爸媽,我也沒有朋友,我死不死跟你也沒有關(guān)系,走開!別打擾我!”

  馮躍聽出來,父母親情此刻并不管用,怕她情緒激動,只好換個說法,畢竟她離山邊只有幾步距離了。

  “你也看到了,折多山游客很多,而且山坡角度并不算陡峭,這里不是你最好的選擇,既然你來到這里,就是不想……以后再有人打擾,可是這里人這么多,你還是得不到你想要的感覺?!?p>  馮躍一邊說一邊慢慢靠近,腳下一點點挪動,伸出手想把她拉回來。

  “我知道一個地方,那里冰雪覆蓋,人跡罕至,只要落下去就沒有什么煩惱了,也不會有人打擾你,把你送回你討厭的地方去,對不對?”

  “在哪?”

  女孩清凌凌的目光看過來,馮躍呼吸一滯,他就是隨口一說,這里雪山這么多大概都長這樣。

  “梅里!”宮智偉在另一邊接茬。

  “梅里雪山,那不是進藏的必經(jīng)之路,高差很大,而且落下去并不會這么痛?!?p>  “而且你想想,上山的時候那么多安全崗哨,現(xiàn)在我們都看見你了,只要你前腳下去,立刻就會去報警,到時候你遍體鱗傷,受了那么大的罪都不見得能得到你想要的結(jié)果,多不劃算啊?!?p>  “我不怕受傷!我不是膽小鬼!”

  女孩對周圍一切都抱有惡意,緩緩看過馮躍和宮智偉,清冷一笑,轉(zhuǎn)身撲向山邊。

  “喂!”

  馮躍來不及反應,直接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一只手扒在巖石邊,一只手緊緊抓住她的腳。

  “我拉住她了,快拽我上去。”

  馮躍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面,一個女孩的重量讓整條胳膊感到撕扯,高原本就缺氧,這種倒掛的姿勢更會讓人頭臉迅速充血。

  女孩不?;蝿又?,布料在掌心一滑,她又往下墜落半分。

  “你別動了!你現(xiàn)在掙扎,只會把我一起害死!”

  馮躍知道宮智偉在把兩人往上拉,其他游客見狀也紛紛上前幫忙,扯著他的腿把兩人帶上來。

  馮躍攤在地上喘著粗氣,倒掛讓人眼前暈眩,狠狠閉了閉眼睛,靜靜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

  宮智偉給兩人拿了氧氣罐,那姑娘看著馮躍,眼神里帶著不甘。

  “出什么事值得你放棄生命,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跳下去,就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你這輩子就結(jié)束了?!?p>  “反正我也不想活,你多余救我?!?p>  嘿,這小姑娘看著也沒多大,被山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也倔強的不肯示弱,缺氧讓她面色發(fā)白,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馮躍把人救回來,聽她的口氣對家人都充滿了怨氣,作為路人不能說些什么,只希望這次的驚險能讓她重新審視生命,哪怕有一絲敬畏和恐懼,也不會找到一個山崖就想往下跳。

  坐著緩了一會,馮躍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往山下走。

  “你叫什么?”

  馮躍回頭看看她,把氧氣瓶重新塞回她手里:“**叔叔。”

  馮躍不知道女孩對他背影看了很久,今天被人救下來,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溫暖的時刻了。

  下山的時候,馮躍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右胳膊不自然的擺動著。

  “抻著了?”

  他點點頭,活動一下,就感覺關(guān)節(jié)像針扎似的刺痛:“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多危險啊,就敢閉著眼睛往下跳?!?p>  宮智偉捏著他肩膀檢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對錯都難說的很?!?p>  “還行,沒傷到骨頭,只是一會還是別開太久車了,咱們往前走走找個就近的地方將就一天吧,你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了?!?p>  在山上的時候就有點陰天了,等走到山腳,已經(jīng)有雨點落在臉上了,冰冰涼涼的讓人激起一身疙瘩。

  “快上車吧,趁著雨小往前走走?!?p>  折多山的盤山道九曲十八彎,不只有私家車,還有跑長途運輸?shù)呢涇嚕笥晏炻窙r更難走,道路濕滑很不安全,所以有的司機寧可停在公路外邊的露營地,在車上躲雨,也不會冒險趕路。

  雨滴砸在車上,攜幽天赫赫之勢而來,天地俱靜,沿著公路的分支開過去,就是一大片的營地,此時只有零星幾輛車停在那。

  馮躍停下車,靜靜看著窗外的雨幕,曠野新綠在雨中格外青嫩,仿佛這一場澆灌徹底喚醒了屬于高原的活力。

  這里并沒有江南“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旖旎,也沒有“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的肅殺,這里的雨聲有一種魔力,讓人在白玉亂珠的嘈雜中尋得靜謐,或是暗自神傷,或是思量細愁,亦或只是怔忡著出神,不管何種心態(tài),都能在這一方雨中找到位置。

  馮躍正在查看地圖,胳膊被宮智偉碰了一下,示意他看倒車鏡。

  鏡子里一個瘦弱的身影慢慢往前走,大雨打亂了她的步伐,只能抱著胳膊踉蹌前行。

  “這不是跳山的姑娘嗎,這大雨天還在外邊逛?!?p>  馮躍嘆著氣重新發(fā)動車子,直接倒車去她身邊。

  “滴滴——”

  馮躍降下車窗:“上來?!?p>  女孩遲疑了,但大雨讓她眼睛都睜不開,周圍除了這一輛車愿意停下,哪怕再往前走也不會有車愿意載她了。

  雨水打濕了她身上的衣服,風一吹,整個人都想蜷縮起來,寒意讓她牙齒打顫。

  宮智偉從行李包里抽出一條毯子遞給她:“你先擦擦吧,一會雨小一點就跑進帳篷里換一身吧?!?p>  馮躍看著后座的小姑娘,順著發(fā)梢往下滴水,眼圈紅著卻還是一臉的倔強。

  “我們下山的時候就開始下雨了,怎么不在安全屋待著,等雨停再走呢?”

  小姑娘抿著嘴,手里死死攥著毯子,糾結(jié)好半天才開口:”那些人都是從山上下來的?!?p>  馮躍明白她的心思,在山頂鬧了那么一出,難免被人議論,身后的竊竊私語刺痛了女孩稚嫩的心思,寧可冒著大雨在外面走,也不肯留下。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身邊沒有伙伴同行,頗有些“細雨騎驢入劍門”的膽氣。

  “你獨自進藏太危險了,下一站到了魚子西就回去吧。”

  “我不,我還要去梅里雪山呢?!?p>  馮躍和宮智偉都一愣,山上為了哄騙她放棄輕生的話被記在了心里,好不容易從折多山下來,這轉(zhuǎn)頭又惦記上梅里了。

  馮躍卻覺得,這條路太過神奇,很多以前不能釋懷的事情,在群山巍峨和疏闊高原之間,都會變得渺小,就看人的心境何時能夠?qū)㈧o下來,好好看一看眼前的景色,一定能生出不一樣的感慨。

  距離梅里雪山還有很長的路,中間經(jīng)過的無數(shù)的風景,總有一個地方能看進小姑娘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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