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躍回去的時候,卓嘎家里已經(jīng)來了不少客人,每人臉上都帶著喜氣,對卓嘎的父母說出一連串的吉祥話,大家湊在一起分宰牛羊,等待男方來接親。
馮躍靠在柱子上,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們,他們身上帶著質(zhì)樸的光彩,為這一場婚事略盡綿力,仿佛要沾染著新婚的喜氣,然后帶著笑意過一整年。
“卓嘎的姐姐是寨子里最美的姑娘,今天就要嫁到九寨溝外面去了?!?p> 馮躍看著身邊的宮智偉,他手里的登山杖已經(jīng)不見了,雖然行動有些遲緩,但不仔細(xì)看也看不出他腿上的殘疾。
“你在這里住了很久?”
他看宮智偉對卓嘎一家的事情很了解,而且早上在山里卓嘎對他的態(tài)度很親切。
“嗯。我復(fù)健之后就一直住在這里,高山巖羊并不是經(jīng)常能見到,我去后山很多次了,今早是第一次看見?!?p> 兩人正聊著,忽然聽見有喜樂聲悠然傳來,院子里的人不止從哪拿出酒杯和酒壺,站到院門兩側(cè),但凡是進(jìn)來的娘家親屬,都沒有一個能渾水摸魚,必須要喝一杯酒才能進(jìn)門。
有不勝酒力的女客紛紛告饒,穿過勸酒的人群才靠近了新娘子家里,大家擠在一起,嘴上打趣新郎官風(fēng)流倜儻,一杯杯酒喂下肚,那新郎官臉色微紅,來者不拒,這杯中酒都是大家對新婚夫妻的祝福。
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馮躍也被感染了,臉上帶著笑意,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緣分了。
從此兩姓之人共同生活,帶著對未來的期盼彼此相依相伴,締造一個有愛的家庭,這世上又有兩人有了羈絆,即便風(fēng)風(fēng)雨雨,也不是一個人孤身奮戰(zhàn)了。
馮躍拿出手機(jī),他很想在賀彤的微博下面留言,把看到的幸福講給她聽,但是刪刪改改,最后還是退出去了。
他不敢,不敢讓賀彤知道自己在尋找她的足跡,也不敢再打擾她的生活,也許她正在看著一朵花一棵樹露出笑容,看見自己的出現(xiàn)會不高興吧?
在大家的歡呼聲中,卓嘎的姐姐從閨房走出,雪白的禮服上繡著各種吉祥圖案,艷麗的線條點綴在禮服上,就像從今以后她的人生會同樣絢爛。
新娘頭上的發(fā)冠鑲嵌著彩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折射的光線映照著她臉上燦爛的笑容,此時此刻,她就是世間最美的新娘,所有美好和祝愿都會環(huán)繞在周圍,伴隨她開啟屬于自己的浪漫人生。
馮躍看到新郎腰間別著一把藏刀,刀鞘上點綴著蜜蠟、珊瑚等裝飾,這樣的藏刀已經(jīng)沒有什么實際使用的意義,更多時候被當(dāng)?shù)厝俗鳛橐环N吉祥器具佩戴。
賓客們唱起夏莫民歌,簇?fù)碓谛氯松磉?,歌聲悠揚飄蕩在空中,飽含對新人的祝福,獨特的藏族曲調(diào)如同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一般曠達(dá),讓人聽著就感覺心曠神怡,所有煩惱都隨著歌聲飄到天際,被云朵包裹,隨著風(fēng)兒消弭在遠(yuǎn)方。
迎親的隊伍漸漸遠(yuǎn)離,院子里只剩下娘家的賓客忙碌,卓嘎的父母站在門邊,看著遠(yuǎn)去的女兒久久不肯收回目光。
馮躍看到新娘離開時眼角的淚花,從今天開始她有了自己的小家,成為別人的妻子,留下父母看著她的背影,不管今天在黃歷上多么吉利,在父母目送女兒遠(yuǎn)去的時候,都會蒙上一層黯然不舍的情愫。
馮躍剛要轉(zhuǎn)身回房間,突然腳下一陣晃動,四周的彩緞不規(guī)則的搖動起來,人們左右搖晃,抱著身邊的建筑站不穩(wěn)腳跟。
“是地震!”
人群紛亂,爭先恐后的往門口跑去,卻在震動中四處搖擺,腳步凌亂。
馮躍顧不上回去拿東西,一轉(zhuǎn)身,宮智偉已經(jīng)倒在地上,他那天機(jī)械腿支撐不了搖擺的身體,拼命掙扎著要站起來。
院子里的桌椅一片狼藉,不斷有人倒下,嘴里喊著地震了,那種從心里迸發(fā)的恐懼無處遁形。
馮躍拉起宮智偉往外面跑,剛剛跑出兩步,身后轟然一聲巨響,剛剛兩人的位置已經(jīng)被一根房梁填滿,震感越來越強(qiáng),他身上撐著兩個人的重量,腳步卻不敢停下。
街道上都是從房子里跑出來的人,迎親隊伍還沒有走出多遠(yuǎn),大家都叫嚷著逃命,喜字被踩進(jìn)泥土,紅綢纏繞在枝杈上。
馮躍轉(zhuǎn)頭看著山脈,早上還祈福的后山,此時受到地震的影響,山石滾落,山腳的人家被埋在石頭下面,自由落體的石頭并不會因為人們的祈福而改變落下的角度。
“快走,去廣場上?!?p> 宮智偉忍著肉體與機(jī)械摩擦帶來的劇痛,為馮躍指路。
周圍人臉上帶著恐慌,有人額頭沾染血跡,到處都是崩塌的房屋和裂開的墻體,上一秒還沉浸在婚禮的喜悅中,此時就被突如其來的地震打亂,迎親隊伍被沖散,一股腦的往廣場沖去。
馮躍耳邊充斥著人們的尖叫和建筑的巨響,他此時什么都不敢想,找到空曠的地方避難,不讓那些亂石砸在頭上,身邊的宮智偉粗喘聲濃重,路上還時不時的扶起幾個被人流沖撞倒下的孩子。
廣場上都是逃出來的居民,他們看著周圍頃刻間面目全非的家園崩潰大哭,有的家長四處尋找著自己的孩子,有的兒童坐在地上嚎啕喊著阿媽,有的老人跪在地上,面對眼前景象潸然落淚。
馮躍把宮智偉放到平地上,他腿上斷處與機(jī)械假肢的接口已經(jīng)磨出血跡,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緊緊咬著牙,不時溢出幾聲輕哼。
馮躍環(huán)繞四周,王樂跟著送親隊伍湊熱鬧去了,說要拍幾張風(fēng)土人情的照片,此時不知道跑出來沒有,人流紛亂一時間根本找不到人。
周圍巨大的哭喊聲讓他心中凌亂,突然想起賀彤,她的微博一直停留在九寨溝,這里發(fā)生了地震,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這里。
想到賀彤有可能遭遇危險,如果她還在景區(qū)里,周圍都是山脈,亂石和塌方很可能把她埋在下面,馮躍心里升起恐懼,瞬間手腳冰涼,周圍的哭喊變得格外清晰,他看向每一張面孔,渴望能找到賀彤的臉。
那些臉上充滿淚水,被泥土和灰塵覆蓋,狼狽的面容里都是對地震的恐懼,馮躍從廣場里圈跌跌撞撞的往外跑,每一張臉都仔細(xì)看過,都沒有賀彤。
他想往那些被地震震塌的房屋里跑,橫斷的房梁此時并不能阻擋他的腳步,即便他并不確定賀彤是不是還在這里,但只要想到有這種可能,哪怕萬分之一,他都不能安心地坐在廣場。
“你不要命了!馮躍!”
王樂跟著人流跑到廣場,還沒等坐下,就看著他不要命似的往回跑。
馮躍推開被禁錮住的胳膊,腳步踉蹌,看著那些斷壁頹垣往前沖,身體被沖過來的人群撞擊,左右搖晃不定,倒了就再爬起來,總之他心里只想著賀彤會不會被埋在下面。
“馮躍!馮躍你要找誰!你瘋了!”
王樂拼命的把人拽回去,壓在廣場上。
馮躍掏出手機(jī),慌亂下的手指已經(jīng)不聽使喚,點了好幾下才打開通訊錄,找到緊急聯(lián)系人,里面只有賀彤一個名字。
但是他早就被拉進(jìn)黑名單了,電話那邊除了冰冷的忙音什么都沒有。
沒有賀彤的音訊,馮躍抱著手機(jī)無助的看著周圍,眼神里沒有焦距,嘴上不停的呢喃著她的名字。
“你要找誰???打不通電話找找她朋友呢?有沒有別的聯(lián)系方式?”
馮躍聽到王樂的話福至心靈,他知道賀彤閨蜜的電話,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記得他是誰,撥出去,手掌握成拳頭,一下下的砸在地上,祈禱著對方趕快接聽。
“誰啊?”
“賀彤在哪?她在不在九寨溝?這里地震了,賀彤有沒有跑出去?”
馮躍聲嘶力竭的問著賀彤的下落,天知道他現(xiàn)在愿意用盡余生所有的運氣,換賀彤此時不在險境。
“她昨天剛剛……”
對方才說了一半,電話突然中斷了,傳出的忙音瞬間讓馮躍亂了分寸。
“喂!喂!你說話?。 ?p> 馮躍對著電話嘶喊,他沒聽到后半句說什么,是賀彤昨天剛剛離開,還是剛剛怎樣?
她現(xiàn)在到底在哪!
馮躍張著嘴,手機(jī)滑落在地上,茫然的看著周圍,心臟仿佛被一把刀割成碎片,賀彤下落不明,他沒有辦法找到她,一想到她有可能被埋在碎石之下,或者被一棵樹絆住腿腳,這一瞬間的血液凝滯,讓他無法呼吸。
“賀彤!”
你在哪???
馮躍忍著悲愴的哭聲,脖子上青筋迸起,一只手死死捏住手腕上的絲巾,他多希望眼前的這些人里有賀彤的影子。
只要能看見她,真真切切的抱住她,看著她安然無恙,哪怕從此都沒有她的音訊,馮躍也覺得值了。
“地震可能把通訊阻斷了,你冷靜點,不會這么點背的,咱們不都跑出來了嗎。”
馮躍此時滿心都是賀彤,她可能在某一處掙扎著,眼前一片血色,根本聽不進(jìn)去王樂的話,只要沒確切的看到賀彤的消息,就不會徹底安穩(wěn)下來。
他曾經(jīng)以為只要能追尋著賀彤的腳步,即便看不到她也可以,但現(xiàn)在,在地震中心,在周圍都是亂石飛濺,到處一片哀嚎的時候,他知道以前所謂放下都是狗屁,能把人牢牢地抱在懷里才是最重要的。
地震帶來的危害幾乎是一瞬間的,景區(qū)內(nèi)樹木凌亂,清澈的湖水被震塌的碎石和泥沙灌溉,變得渾濁,瀑布沖擊下的水流摻雜著樹枝和泥土,游覽的旅客爭先恐后的逃命,有人被壓在樹下,有人在推搡中倒在地上,有人對著崩塌的山脈嚇得挪不動腳步。
自然的生靈在災(zāi)害中顯得不堪一擊,任何美麗的充滿誘惑和靈性的山水,都在地震中難以幸免。
飛鳥四散,游魚驚慌,九寨溝的水脈變成煉獄,灘涂上遍布狼藉,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毀,這里溝壑縱橫,美景和人們的生命都在此刻被巨大的震動籠罩著,哭喊聲不絕于耳,卻無人敢停下腳步。
馮躍坐在廣場上,望著手里的絲帕發(fā)呆,腦海中自虐般的浮現(xiàn)著賀彤的音容笑貌,每一根發(fā)絲的揚起,每一次微笑,都變得無比清晰。
“喝點水吧?!?p> 馮躍看著王樂遞過來的水平,無力地?fù)u搖頭。
寨子里的房子都是羌藏風(fēng)格建筑,大多都是石頭的,地勢高,又不抗震,很多都已經(jīng)徹底倒塌了,有的居民沒來得及跑出來被壓在下面了,很多人都在自發(fā)的組織挖掘。
這瓶水是寨子里唯一一個超市,只坍塌了一邊,好不容易搶救出來的幾箱水,王樂跟著挖了一下午,手上都是被石塊劃傷的口子,沾染著泥沙。
有些人埋的淺,挖出來之后遍體鱗傷,渾身都是血,但好歹能保住命。
有些人至今沒有回響,親人撲在石碓上,一聲兒啊,一聲肉啊嚎啕痛哭,到處都是悲涼的氣氛,無人臉上輕松。
馮躍看到宮智偉的腿一直在流血,那一圈皮肉都已經(jīng)磨爛了,躺在地上只能勉強(qiáng)支撐起上半身,周圍還有傷者,用布條草草包扎一下。
環(huán)視四周地勢,被群山遮擋,通往外面的只有進(jìn)寨子時那一條路,此時還不知道有沒有被石頭堵上。
馮躍知道這里并不安全,地震之后隨時會有余震,這里是盆地,只要有一次大的震波殃及,很快就會被山石塌方掩埋。
可對外通訊已經(jīng)斷了,即便上級最快做出反應(yīng),估計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有救援隊伍找到這里。
“那條路還通嗎?”
馮躍看向柏油路,問王樂。
“堵上了,但是正在挖,徒手挖掘效率不高,還是得等待救援?!?p> 馮躍默不作聲,把絲帕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到胸前的口袋里,仔細(xì)地系上扣子,站起身說:“你休息一下,照看宮先生吧,我去幫忙。”
馮躍如果沒記錯的話,九寨溝口的洲際酒店都做過防震防災(zāi)演練,都有平時接送旅客的大巴車,如果這條路能通的話,車就能進(jìn)來。
幾年前公司組織團(tuán)建,他們接觸過這邊的酒店經(jīng)歷,雖然最后馮躍沒來成,但是對這方面酒店經(jīng)理特殊宣傳過,他倒是記憶深刻。
徒手搬開碎石土塊,手上被磨出血泡,混著泥漿浸入肌理,馮躍咬牙堅持著,這一條路被封死,外面的人進(jìn)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回頭看看癱軟在地上的宮智偉,殘缺的一條腿逐漸被鮮血滲透。
天色暗沉,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迎來一場暴雨,這里沒有遮擋,到時候傷口感染,事態(tài)會變得難以控制。
馮躍掏出手機(jī),還是沒有信號,他不能讓自己停下來,會不可抑制的想起賀彤,這樣近乎自虐般的行為,讓他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馮哥,宮先生開始發(fā)燒了,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啊?!?p> 馮躍喘著粗氣,“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有余震,那些房子都很危險,可是……”
他回頭看向路障,他們搬開一點,就會有新的泥沙堆積重新填滿,人力想要破開這條路,難于登天。
“跟村長說說,先找點吃的吧,外面的人不會不管咱們的,政府也很快會派人下來。再堅持一下。”
人在大自然面前的力量微乎其微,面對此等境況,他們幾乎是束手無策的。
昨天尚且滿眼風(fēng)光,而今就只剩下斷壁頹垣,吹吹打打的喜樂被哭叫聲取代,新娘子灰頭土臉的坐在地上,新郎被砸傷了一條胳膊,無人能忽視這樣的悲傷。
卓嘎依舊在不停的搬運石塊,他的父母抱頭痛哭,懷里的一瓶水是現(xiàn)在僅有的物資。
馮躍從未想到過,這樣巨大的悲傷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旅途剛剛開始,賀彤的步伐也才啟程,就被這樣的天災(zāi)阻撓。
陰沉的天,厚重的云,令人窒息的氛圍,以及心頭難以名狀的痛感。
他曾經(jīng)無渴望在這里見到賀彤,在人海中看見她的回眸,但此刻,他希望賀彤早已遠(yuǎn)離這里。
九寨溝山水傾覆,天堂變得污濁,海子鳴嘯,生靈哭泣,這一切的隱患和不美好,都希望賀彤遠(yuǎn)離,她的眼中應(yīng)該只有浪漫和溫情。
生死時速一天一夜,馮躍只吃了兩個小面包充饑,剩下的食物和水都留給宮智偉,他和王樂一左一右護(hù)持在宮智偉身邊,腿上的傷口用布條簡單包扎,靜靜等著救援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馮躍迷蒙中被光線晃醒,遠(yuǎn)處路口有影影綽綽的手電照射過來,騰地一下坐起。
“里面有沒有人?。坷相l(xiāng)?”
這樣的黑夜,天際將亮未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那幾束手電光為廣場上擔(dān)驚受怕的人們帶來無盡的希望。
“有人!有人?。 ?p> “快來救救我們!”
大家七嘴八舌的喊起來,馮躍并不覺得嘈雜,這是人心對災(zāi)害的恐懼,是在暗夜里渴望光明的期盼。
等他把宮智偉扶上車,回頭看這一切的時候,恍然如夢,一場最可怕,毫無征兆的噩夢,就這樣在慌亂中醒來。
車窗外的世界與前兩天所見大不相同,人間勝境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人們臉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心悸,驚魂未定中馮躍撫上胸前的口袋,等到了有信號的地方,還是要去打聽一下賀彤的消息,希望這樣救護(hù)人們的車?yán)?,沒有她的身影。
集中收治的病區(qū)是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夜晚的病區(qū)也時常有病患疼痛呻吟的聲音。
馮躍坐在病床邊上,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的他,此時身心疲憊,卻看著信號微弱的手機(jī)毫無睡意。
如果從前他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相思成疾的時刻,一定牢牢把賀彤鎖在懷里,每一分鐘都要格外珍惜。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伊人懷恨遠(yuǎn)走,難覓音信。
人在不可抗力的天災(zāi)面前,宛如蜉蝣,一路上看到的滾落的碎石,渾濁的海子,一切都透著悲涼和辛酸。
馮躍腦海中那些宛若神仙圣境的景象與如今格格不入,巨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只是短短一瞬間,天塌地陷,如今坐在這里,余震帶來的波動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卻不可抑制的開始后怕。
“馮哥,明天會有車安排居民們?nèi)グ踩牡胤剑阕卟蛔???p> 馮躍看著高燒不退的宮智偉,自己要是走了,他在這里并沒有什么能照顧他的朋友,左右賀彤的微博還沒有更新,不確定是否還在這里,就等一等,人的內(nèi)心總是對千分之幾的可能抱有一絲期待。
“他的狀況并不適合一直留在這,這里條件太簡陋,醫(yī)生有沒有說安排傷患怎么走?”
見王樂搖搖頭,渾身泥濘也是盡顯疲態(tài),沉默一下說:“你明天先跟著車走吧,我等宮智偉醒了之后聽醫(yī)院安排?!?p> 宮智偉沉沉睡著,馮躍起身跟王樂走出去,這里到處泥濘,反正兩人已經(jīng)像泥猴子一樣,隨便找了一片空地坐下。
這里的星空即便經(jīng)歷過地震,也是清澈萬里,星子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從萬億光年后傳來,讓同坐星空下的人感受著萬古時間的永恒。
馮躍以前趕路匆匆,上班忙碌,眼前都是形色匆忙的同事,和抬頭四方的天,周圍的鋼筋建筑將人的靈魂一并封存,唯一的綠色就是街邊的綠化帶,與眼前自然的星空不可同日而語。
“九寨溝地震,震后重建也不知道能恢復(fù)幾分,可惜了?!?p> 馮躍能做的只是在這里感嘆一下,然后靜待九寨重啟,再來一窺人間絕色。
“你的徒步直播還要繼續(xù)嗎?”
“當(dāng)然,那么多粉絲都等著我呢?!?p> 馮躍并沒有徒步進(jìn)藏的打算,等宮智偉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就繼續(xù)追尋著賀彤的腳步,租一輛車,在318國道上自駕,看看沿途風(fēng)光,默默站在賀彤的足跡上打卡。
經(jīng)過這次地震,風(fēng)景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僅僅是眼中所見,萬里路上心靈受到的洗禮和感悟,在悄然間爬上心頭。
他有一種預(yù)感,等到這次旅行結(jié)束,一定有什么不一樣的東西會走進(jìn)他的生命。
馮躍沒有遠(yuǎn)行過,并不知道即將到來的318沿線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震撼,只是此刻的蒼茫星空,給予他驚魂后的撫慰和滿足,遠(yuǎn)比從前職位上的晉升,亦或銀行卡上的余額,令人心安。
宮智偉的腿傷發(fā)生感染,第二天就被轉(zhuǎn)移到市區(qū)內(nèi)的大型醫(yī)院接受治療,馮躍跟車隨行,一路上都在關(guān)注著信號微弱,幾乎是在滿格的瞬間,點進(jìn)了微博。
在刷新的時候,馮躍一眼不眨的盯著界面,忘記了呼吸,祈禱著能有賀彤的最新動態(tài),哪怕只是一張風(fēng)景照都好,只要能證明她沒在九寨溝那樣處處險情的地方。
看著彈出來的界面,只是一張街邊的特寫,背景都是虛化的,但馮躍重重吐出一口氣,心里一直懸掛的石頭轟然落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展現(xiàn)出輕松的姿態(tài)。
賀彤的更新,足夠證明她此時是安全的,照片上的氛圍是街邊隨處可見的煙火氣息,但此時,對于經(jīng)歷過九寨溝翻山倒海巨變的人來說,一碗熱湯就是最大的慰藉。
“找到她了?”
馮躍聽著宮智偉略顯虛弱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調(diào)侃,有些赧然。
原來自己這些日子下意識地尋找,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但他是放松的,是慶幸的,點點頭,順手給擔(dān)架上的宮智偉掖掖被角。
“我這斷腿要養(yǎng)傷,你不用一直在這陪我。下一站想好去哪了嗎?”
馮躍看看照片,嘴角的帶著微笑:“去市場買一碗酥油茶?!?p> 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心尖熱乎乎的,仿佛已經(jīng)被酥油茶的熱氣蒸騰著,泥點沾染在衣襟上,是每一位從九寨溝出來的人都有的狼狽,但此時,馮躍這里多了一種復(fù)雜的情感,人們對此叫做“心安”。
安頓好宮智偉,馮躍走上街頭,坐在角落的木板凳上,捧著店家送來的酥油茶,馨香從咽喉直入肺腑,暖意傳遍四肢百骸,帶著燎發(fā)般的氣勢讓他恢復(fù)生機(jī)。
小彤,我想去康定,那里是浪漫的符號,每一縷風(fēng)都帶著甜膩,我想在那說出對你的愧疚和虧欠,你會去嗎?
馮躍不敢奢望能與賀彤心靈相通,只是下意識地認(rèn)為,賀彤那般追求羅曼蒂克的女孩,一定不會錯過康定獨有的風(fēng)情。
剛進(jìn)病房,就看到宮智偉坐在窗邊,撫摸著斷腿上包好的紗布,機(jī)械假肢放在一旁,沒有安裝在他的身體上,此刻只是一塊冰冷的沒有溫度的金屬。
“怎么不好好休息?”
“年紀(jì)大了,躺不住?!?p> 馮躍輕笑一聲,他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只是常年奔波在戶外,皮膚略帶粗糙,臉上的皺紋比自己深刻了幾分。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如果能活到七十歲,那我的生命已經(jīng)快要過半了,前半生一直在征服群山,看著江河在腳下流淌,后半程我也不想停下來?!?p> 對于宮智偉來說,一直行走仿佛就是生命的意義,繼續(xù)看沿途的山川,哪怕已經(jīng)不能像從前那樣站在山頂俯瞰,但至少從未停止追尋熱愛高山的腳步。
山,就是他的信仰。
馮躍把保溫桶放在床頭,走過去說:“我想要自駕進(jìn)藏,要一起嗎?”
他在宮智偉身上看到了生命力,史鐵生坐在輪椅上看地壇的朝陽,那樣的光芒灑在身上,就如同此刻的宮智偉,即便坐在病房里,也掩蓋不住對生命熱切的向往。
靈魂的健全并非取決于肢體的靈活,哪怕只能拄著拐杖去尋找高山巖羊,也抵擋不住他用意志變成自己人生征途上最健碩的攀登者。
“你好好休養(yǎng),我去準(zhǔn)備車輛和供給,到時候一起去看貢嘎雪山,去看南迦巴瓦,去看米古冰川?!?p> 馮躍喜歡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往前倒數(shù)二十年,每一天都在職場的緊迫中度過,宮智偉的出現(xiàn)是偶然的,帶給他的驚喜和崇敬確是這一路上最寶貴的必然。
因為在他的身上,馮躍看見了生命的無數(shù)種可能,偉大的人從來不需要被外界評價,也不會被登山杖有限的距離衡量,路在腳下,也在心里。
……
馮躍雖然沒有自駕的經(jīng)驗,但他有足夠的積蓄為這一段旅途提供舒適的保障,無論是車、供給、帳篷,還是一切設(shè)施,一股腦的銀子砸下去,都是最好的。
這是馮躍多年努力帶來的底氣,進(jìn)藏并不容易,他在各種攻略上見識過了,身邊還有宮智偉這樣對自然交手多年的人在,即便沒有去過,也對前路有無限信心。
318國道的川藏段,被譽為中國最美公路,沿途風(fēng)光如臨仙境,但身體在高原和山地中穿行,又宛若“身在地獄”。
馮躍坐在車頂上,看著手上的地圖,公路兩側(cè)是開闊的原野,不時有屬于高原的精靈穿梭,抬眼望去,屬于自由的風(fēng)拂過每一寸肌膚,青草的香氣盈滿呼吸,心臟在高原上跳動,砰然間萬物有靈。
“再往前就是康定了,今晚咱們就在市區(qū)修整吧,車上的速食都快吃沒了?!?p> 馮躍卷起地圖,從車頂跳下來,因為宮智偉不方便開車,這一路都是他穩(wěn)坐駕駛位,經(jīng)常在公路一邊停下來,活動活動疲乏的腰肢。
康定,在GZCZ治州東部,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被稱為”藏衛(wèi)通衢”,是茶馬古道上的重鎮(zhèn),這里混居著藏、漢、回、羌等多個民族,各種獨特又鮮明的文化躍然于川西高原之上。
少女們穿著艷麗多彩的服飾走在街頭,與情郎們在眼波流轉(zhuǎn)間互訴情衷,外來者們多為此間迷人的風(fēng)光寫詞作曲,浪漫,是這座城市最鮮明的旗幟。
小彤,這里的女孩子們朝氣蓬勃,手腕上帶著的彩繩牽起姻緣,不知道你會不會被這里所吸引。
馮躍站在街角,用相機(jī)記錄所見,已經(jīng)變成這一路上的習(xí)慣,他希望即便走到LS也沒能見到小彤,這留下的影像,會代替我說明,我在追尋著你的美好,在陽光中企圖記錄你一片衣角。
彩色的建筑依山而建,灰黑色的巖石為這座多彩的城市添上一筆歷史的厚重,是千百年來屹立不倒的巍峨,也是這座城市人人仰望的屏障。
街頭行走的多是結(jié)伴的男女,像馮躍和宮智偉這般風(fēng)塵仆仆的人反倒像是誤闖的局外人,會不由自主地慢下腳步,享受康定的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