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是他入職時大爺給他的，方便他晚上自己出去。他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也不知道去哪，三年都沒用過，開始翻箱倒柜的尋找。索幸屋子不大，他在那本沒看過幾次的《騎驢找馬》里翻到了。
他像門外飛奔而去，六月的空氣大口大口的吸入肺里，腳底踩過下過雨的臺階，發(fā)出輕微的打擊聲。越到門口他的腳步就越慢，他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聽起來和以前一樣。
“我是個藝術家，體面，體面?！彼睦锬胫?。
“我?guī)阕摺！彼麖U了半天才找到鑰匙孔，艱難的插進了鑰匙，隨著大門的噪音，姑娘進來了。
“你要看你奶奶嗎？”小南問到，姑娘點了點頭。他看著姑娘手里的盲杖，又看了看姑娘的手，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短袖的衣角塞在姑娘手里。
“你一個人怎么上來的？”小南有些臉紅，想說說話打破這有些尷尬的氣氛。
“奶奶帶我來過很多次，說以后她會住在這里。我家就在山下，自己就能走上來，然后不知道門會鎖進不去，就在那等著?！惫媚镎f話還是輕輕的，要仔細聽才能聽清。
“那你爸爸呢，他要是不管你咱就報警?！毙∧喜荒芙邮芤粋€盲人姑娘冒這么大風險，家長還一無所知。
“不用，爸爸晚上在城里有夜班，夜班完了還要跟媽媽辦手續(xù)，然后在城里再住一晚，再辦一天的離職，我可以一個人隨便跑兩天呢?！惫媚锏恼Z氣很活潑。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奶奶說過你是好人的，我相信奶奶?！惫媚锾崞鹉虝r帶了一絲悲傷，“奶奶說在公墓做保安的這種工作壞人才不會做，那你就是好人啊。我的夢想就是當一名公墓保安，就可以天天陪奶奶了?！?p> 小南慢慢的走著，感受著衣角被拉扯的力度，工作后第一次專心觀察腳下的路，他不再言語，怕戳到姑娘脆弱的傷口，來到了那座碑前。
他關掉手電，姑娘的手從他的衣服上離開，他和姑娘一起坐在了公墓的臺階上，迷蒙的月光印在黑或白的墓碑上，夜風搖晃著姑娘的頭發(fā)，蟲子也安靜下來，整齊的墓碑像是他們的見證者。
小南有些醉了。
“現(xiàn)在我們這里很黑，我們倆的視野應該是差不多的吧，我也什么都看不見。”小南打破了沉默。
“不一樣的，老師說過你們可以看見光明，所以可以看見黑暗，我們這種人只能看見一片虛無。”姑娘還是不太適應聊天，說話會想很久。
“虛無是什么感覺？”小南有些好奇。
姑娘想了想，慢慢的把手舉了起來，摸索著爬過小南的肩膀，臉龐，停在了小南的眼睛前，捂住了小南的右眼。
“我遮住了你的一只眼，你能不能描述你現(xiàn)在右眼看到的東西?！惫媚锏氖钟行┍鶝?，但他的臉卻開始發(fā)燙?！澳悻F(xiàn)在右眼看到的，就是虛無，就是我看到的東西?！?p> 姑娘放下了手，小南還在回憶那片刻的溫度。
“你奶奶對你很好吧?！毙∧峡粗淠哪?，有些心疼。
“奶奶對我很好啊，我爸媽經(jīng)常吵架，媽媽責備爸爸掙不到錢，爸爸責備媽媽不體諒，但是他們吵架其實都是因為我的眼睛。”女孩聲音很平穩(wěn)，“奶奶這個時候就會把我?guī)ё哔I好吃的，我喜歡吃奶糖，奶奶就會給我買一包奶糖，一邊吃一邊告訴我，我爸媽是愛我的，只是生活太苦了，成年人的苦是吃一包奶糖都緩解不了的，他們只是需要一個發(fā)泄的機會，發(fā)泄完了就好了?！?p> “奶奶一直不讓他們離婚，害怕我受到傷害，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這么快，還在奶奶面前?！惫媚锩棠痰哪贡?，聲音開始沙啞?！拔覜]有多難過的，奶奶的身體一直不好，這個地方奶奶帶我來了很多次了，這個墓碑也是奶奶自己挑的，讓我坐在臺階上就可以摸到她，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我早就知道了?！?p> 姑娘的眼淚從緊閉的眼睛里慢慢溢了出來，“我只是太想她了”，姑娘泣不成聲，把頭靠在膝蓋上，雙手抱住自己，身體隨著哭泣不斷顫抖。
小南知道自己應該要安慰眼前的姑娘，但他不知道怎么開始，想了想電影里的場景，慢慢的用右臂摟住了眼前的姑娘。
“你知道么，世界上有很多種顏色，世人用不同的顏色表達不同的情緒，紅色是歡樂，白色是純潔，綠色是健康，藍色是憂愁，黑色是死亡。”小南將右臂收緊了一些，用他最大的溫柔慢慢說著，“每一種顏色都有對應的表達，顏色不是只能用眼睛看到的，是可以感受到的，我教你好不好?！?p> 小南臉已經(jīng)紅到耳根了，“還沒有跟你介紹過，我叫小南，是一名詩人，兼職保安?！毙∧蠜]等女孩開口又說到，“把手放在你奶奶的墓碑上，你手的溫度就會慢慢向墓碑傳遞，墓碑的那一塊就會變得溫暖，溫暖的感覺就是橙色?！彼谝淮卧诂F(xiàn)實里說這種話，感覺自己身體繃得比邊上的大理石墓碑還要僵硬。
姑娘的手隨著他的話緊緊貼在了墓碑上。“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奶奶的墓碑上留下了一個手掌印的橙色了，奶奶會感受到你的溫暖的?！毙∧峡粗檬州p輕撫摸墓碑的女孩，她也不再那么悲傷。
小南見有些用，趕緊繼續(xù)說著，“粉色是甜甜的顏色，是你吃奶糖的那種感覺，青色是冰冷的顏色，是冬天晚上睡覺凍腳的感覺，棕色是厚重的顏色，今天剛下了雨，你現(xiàn)在深呼吸一下就能聞見大地的棕色?！?p> 女孩深深吸了口氣，輕輕的笑了一下，“你跟他們說的都不一樣，你是不是騙我?！?p> “我可是詩人，怎么可能騙你，”小南看她笑了也放松了很多，“詩人是很厲害的，比他們都厲害?！?p> “你這么厲害的話，那你是什么顏色？”姑娘歪著頭問。
小南看著遠處燈火闌珊的小鎮(zhèn)和被黑暗包圍的自己，“我是灰色，灰色是孤獨的顏色，不黑不白，混跡在世界中妄圖混入這黑白交夾的世界，但又不愿被世人所接納，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無可救藥的顏色?！?p> 姑娘突然往他的臂膀里鉆了鉆，仿佛找到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澳忝髅魇浅壬。愫軠嘏?，我很喜歡你的橙色?！?p> 小南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開口，也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姑娘鉆進他的懷里，“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溫暖別人嗎？”小南心里默默想著，嘴角微微上揚。
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南低著頭看著這個依賴著她的姑娘，銀色的月光包裹著她的臉龐，臉上還依稀可見幾條淚痕，臉蛋有些圓，嘴巴嘟著，頭發(fā)被風吹著打在他的臉上，有些癢癢的，不知道是臉上癢還是心里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