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獲布防圖云香身死
能讓樊城的張淳投降,是除去了一大患,可眼下本就處于缺糧時期,張淳手下的一萬兩千士兵,還有樊城近四萬的百姓,他們的糧食該從何而來?
這是問題,也是挑戰(zhàn),想要解決困境,景毅和趙偉宏商議了多個方案,最終雖不能完全化解危機(jī),卻也讓形勢有所緩解。
其一,投降的叛軍可繼續(xù)隨軍出戰(zhàn)沈佑,不想再從軍者,發(fā)放一月口糧,自行回鄉(xiāng),這一消息發(fā)布,竟有大半叛軍想要回鄉(xiāng),可想在戰(zhàn)亂中的他們,也是每日煎熬。
其二,百姓由軍隊(duì)護(hù)送至江城,待李青龍運(yùn)送糧草到江城時,百姓可隨船去往沿江各處,也同樣發(fā)放一月口糧,自行謀生,當(dāng)然,很多百姓不愿離開故土,可水淹過后的樊城什么也沒給他們留下,再有荊州的戰(zhàn)爭就沒停止過,他們處于戰(zhàn)亂中心,若還不逃難,恐怕會被波及,因此,還是有很多百姓選擇離開,但留下的百姓,都得遷往荊門等地屯田。
由此,城中雖還有上萬百姓沒有離開,叛軍也有近五千愿意留下,卻已經(jīng)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了,縱然仍舊缺糧,倒也不是那般迫在眉睫了。
除去聯(lián)軍每日五升的口糧,叛軍每日只得三升,在一天天的苦熬下,與沈佑對峙著。
聯(lián)軍在襄陽城外到處挖壕溝,筑堡壘,于萬山堡,摩旗山,虎頭山,峴山,南至百丈山,鹿門山等地修筑工事,在占領(lǐng)樊城后,又在白河口,牛首鎮(zhèn)等地建起防線,斷絕鄭州支援的一切可能,是以,襄陽城已被完全圍困,任沈佑神兵天降,也插翅難飛。
說來好笑,而今的天下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可煙花之地依然是燈紅酒綠,反比以往更為繁盛,這代表著許多女子因?yàn)闆]有生計(jì)才走上這條路,也代表著那些權(quán)貴手里的勢力越來越大,同時,還代表著云香有很多機(jī)會接近沈佑。
幾個月后,又到了新年,圍困襄陽已全面部署完畢,也是這時候,云香帶著襄陽城的布防圖,回到了樊城,然而,卻是奄奄一息。
待我隨景毅跑到城門時,看到的就是她伏在馬背上,后背插著數(shù)支箭矢,顯然是逃跑途中被叛軍所傷。
景毅命人放下護(hù)城河的吊橋,吊橋還未落下,我就疾跑出去,看云香一身是血,發(fā)絲凌亂,我失聲大喊:“快,快來人,把她抬進(jìn)城醫(yī)治!”
“良辰......”她虛弱到極致的聲音?!拔乙呀?jīng)不行了,不必......”
話未說完,景毅也趕了過來。
“將軍?!笨吹骄耙悖葡闫D難的抬起頭。“云香不負(fù)將軍所托?!彼种兴浪雷е募埦硪驯蝗炯t?!安迹挤缊D。”
“你別說話,我這就帶你入城醫(yī)治。”接過她遞過來的布防圖,景毅未看一眼就遞給我,隨即立馬從馬背上抱起云香,快速往城里跑。
我跟在他們身后,云香的聲音幾乎小得都聽不見,只有那將軍兩字聲聲入耳,我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只有景毅并無什么情緒的聲音。“云香,你要撐住?!?p> 然剛跑進(jìn)城門,就見景毅抱著云香蹲了下來,這時,我才聽清楚云香說了些什么。“將軍,就這樣抱著云香好不好......”
“云香不想浪費(fèi)時間,只想在死前好好看看將軍......”
“其實(shí),能死在將軍懷里,已是云香三生之幸.......”
“將軍,抱得再緊一些好嗎,我有些冷......”
“將軍,再喚一次我的名字吧......”
景毅緊緊把她摟入懷里,讓她的頭能擱在他的肩上,聲音沉靜,毫無波瀾的喚道:“云香?!?p> “謝,謝謝,將軍......”
云香死了,在景毅的懷里閉上了雙眼,在她心里,當(dāng)是滿足的,我不禁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未來,如果有那一天,我是不是也會如云香一樣,只希望能死在景毅懷里,就能心滿意足?
可是,我并不想死,哪怕是為了景毅,我都已經(jīng)不想再犧牲自己這條性命,以前的我覺得可以為了景毅付出一切,而現(xiàn)在的我有很多牽掛,特別是眼見著云香的離開,我身邊珍視的人越來越少,這些牽掛就愈發(fā)讓我感覺無法割舍,我舍不下的啟明,我放不開的長安,甚至是從小關(guān)護(hù)的景昭,他們都是我自私的念想。
“來人,好好將她葬了?!本耙惴砰_云香,一如既往的冷靜,仿若他剛剛緊抱云香,喚云香的名字,都只是為了成全云香心愿,可是,在云香把布防圖交給他的時候,他明明是馬上就給了我并立即抱起云香往城里跑,說明他更想要做的是救云香性命。
所以,景毅,你總說要無情,而你,真正做到無情了么?你冷漠的外表下,到底是不是你的故作偽裝?想要把自己扮成一個公正無私,只為大局著想的將領(lǐng)?或許你自己都不知道,連你也不是無情的。
有了襄陽城的布防圖,就該議定下一步計(jì)劃,營帳中,召集了眾多將領(lǐng),連駐防在萬山堡的長安也來了。
他的左眼依舊用皮罩遮著,并垂下些許發(fā)絲遮住額頭上的疤痕,看到他,我不由自主就走到他身側(cè),輕聲道:“長安,近來可好?”
“我能吃能睡,良辰不必掛心?!彼皖^看我,眸色溫和。
“你是能吃能睡,可每天就那么點(diǎn)兒口糧,吃得飽么?”我一個女人都覺得那些糧食剛剛夠而已,他長那么高,哪里就能吃飽了。
“好了,別擔(dān)心?!彼麥\笑說道:“所有人都能吃飽,難不成就我一個人吃不飽?我好像也不是很能吃吧?!?p> 他倒是戲謔起來,不過,他吃不飽又如何?這都是軍中配制,不可能他一個人例外,我點(diǎn)點(diǎn)頭?!班?,能吃飽就行?!?p> 或是因?yàn)樗y得玩笑一回卻沒有看到我的笑容,他問道:“你怎么了良辰?”
云香死了,我心里自然難受。“云香,死了?!?p> “我知道?!彼吐暤溃骸傲汲剑葡闶菫榈貌挤缊D才離開我們的,她的所為,是為了我們能好好活著,定也不想看我們?yōu)樗齻碾y過。”
所以,他才想用玩笑的方式讓我可以開心一些,我裝作輕松的樣子。“我知道的長安,我沒有傷心難過,只是我們幾個一起長大,她突然離去,我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p> 他卻只是抓了我的手,緊緊握著。“良辰,會過去的?!?p> 我想,他知道我依然難受,這句會過去的,是不善言辭的他能說出的最好安慰了。
布防圖放在正中,襄陽城的布局在圖紙上標(biāo)記清楚,連城內(nèi)的街道都一目了然,可云香留在布防圖上的血跡已變成褐色,那般顯眼。
襄陽城有六道城門,分別為東,南,西,大北,小北,東長六門,每門各有三層角樓,另東南,西南,東北亦設(shè)有角樓,在城內(nèi)十字街北還有鼓樓和鐘樓各一座,用于觀察敵情和通報敵情。
漢江為襄陽城北面天然的護(hù)城河,其余三面皆挖掘了護(hù)城河,將襄陽城維護(hù)得如同島嶼,在西門和南門的護(hù)城河里修建了屯兵的子城,城內(nèi)東西兩處都建有糧倉。
沈佑在北門駐軍一萬,有一半是弓手,西面駐軍一萬五,無弓手,南門駐軍兩萬,弓手五千,東門駐軍六千,無弓手。
諸位將領(lǐng)看著襄陽城布防,各抒己見。
“東門防御松懈,可重兵攻打東門?!?p> “西門有屯兵的子城,可從西門突襲叛軍,卸去襄陽城西門的防御?!?p> “北門的防御也不高,可派赤水營從漢江猛攻?!?p> “......”
景毅一一聽了,得出結(jié)論?!吧蛴佣ㄊ怯X得北門有漢江為屏障,故此并未重兵防守,我覺得可以考慮讓赤水營從水上發(fā)起進(jìn)攻,如此,可引城內(nèi)的叛軍回援,便就削弱了其它城門的防御,屆時再看哪處城門防御最為松懈,我們就重兵出擊哪處城門?!?p> 眾人紛紛覺得可行,唯一反對的只有趙偉宏。“將軍,我看不妥。”
“依先生看,何處不妥?”景毅回眼過去。
趙偉宏手指向北面?!皩④姡蛴用髦畮熤荒苓h(yuǎn)攻,同樣,叛軍要擊殺水師將士,也得是遠(yuǎn)攻才行,可北門只有四千弓手,不正常,另外?!彼种竸澫驏|門。“東門的駐軍太少,就像是故意在引我軍從東門進(jìn)攻一樣,再有?!笔种赣謩澫蛭鏖T。“西門駐防一萬五千叛軍竟無弓手,太奇怪了?!痹賱澫蚰祥T?!斑€有南門,雖是重兵駐防也有弓手,但為何西門和東門沒有,要知道,襄陽城的護(hù)城河有數(shù)十丈之寬,沒有弓手如何傷敵?我認(rèn)為,無論沈佑是不是缺少弓手,但四門必須都要安排才行,然而東西兩門都沒有安排,這顯然有異?!?p> 景毅眉頭蹙起?!澳愕囊馑际?,這布防圖有假?”
趙偉宏點(diǎn)頭?!按_有此顧慮?!?p> “這是云香以死才帶回來的,怎么會......”景毅不太相信。
我也不相信,卻不好插言,而此時,眾多將領(lǐng)議論紛紛起來。
“如不抓住時機(jī)盡早攻打,待沈佑重新布防,我們就真的只能與沈佑僵持了?!?p> “可萬一真如軍師所言,這布防圖是假的呢?”
“古言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而今布防圖就在我們面前,難道我們要因?yàn)椴聹y而放棄天賜良機(jī)?”
“如不試一試,這大好的機(jī)會不就沒了?這樣一來,我們何時才能平定荊州?”
“......”
說到后面,眾將領(lǐng)爭論起來,突然,我聽見身后衛(wèi)啟明的聲音?!傲汲?,你認(rèn)為,這布防圖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蔽乙е剑也惶敢饨邮懿挤缊D是假的事情,那樣,會讓云香的死變得沒有價值?!暗矣X得云香拼死才拿回來的布防圖,應(yīng)該不會有假。”
“良辰,看來你也在懷疑,不然你不會說應(yīng)該,而是肯定?!?p> 回頭,我看見他清雋的面容上有了肅容,說道:“啟明,你也擔(dān)心是假?”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毙l(wèi)啟明搖頭。“但如果是假的,我軍傷亡勢必慘重,這才是我不愿看到的?!?p>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長安?!伴L安,你覺得呢?”
“你知道我不太喜歡想這些事情。”長安側(cè)過頭來。“是真是假由將軍論斷,出兵還是休戰(zhàn),我都沒有異議?!?p> 長安就是這樣,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似乎就已看透世間蒼涼,問他什么,都是都可以的答案,也許是幼時見他母親死在北夷人的刀下,打那時起,什么于他來說都可以接受,或是說,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和我一起長大的情誼,他連活著,在戰(zhàn)場上奮力廝殺,也只是為了報答景毅當(dāng)初的救命之恩,至今我都記得他曾說過,景毅的救命恩德,他以性命相還是理所當(dāng)然,但卻不會擔(dān)心景毅的處境。
他這般荒涼心境,我好心疼,也抓緊了他的手,以贊同的言語,表達(dá)我與他意見相同,好讓他感受到我始終與他站在一起。“長安說的是,究竟是戰(zhàn)是休,都不是我們能左右的,看將軍如何決定,我們只需服從就行?!?p> “你們兩姐弟。”衛(wèi)啟明的頭伸到我們中間。“緊要軍務(wù)被你們說得這般輕描淡寫,該說你們心胸豁達(dá),還是心胸豁達(dá)呢?”
我笑道:“后面那個心胸豁達(dá)你就自己留著吧?!?p> 衛(wèi)啟明說道:“我本來就是個心胸豁達(dá)的人。”
眾人爭論了許久,景毅也思考了許久,有了決定?!敖裢硪鷷r,出兵襄陽。”
“將軍!”趙偉宏臉色難看。
“先生,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怕布防圖是假,可若是真的,那我們就錯失拿下襄陽的最好時機(jī)?!本耙阏f道:“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拿下襄陽,平定荊州?!?p> 所以,他這是心急了?所以,哪怕他明知布防圖可能有假,有可能失敗,卻還是選擇了攻城,時間定在半夜,是期望能打沈佑一個措不及防?
“將軍?!壁w偉宏滿臉的不可置信?!澳鷷蠡诘?!”
“可我不得不試一試。”景毅環(huán)眼掃向眾人?!澳銈儯稍概c我一搏?”
“我等為將軍唯命是從。”除少數(shù)幾個人外,大多的人都還是支持攻打襄陽,確實(shí),如果布防圖是真,放棄了這次機(jī)會,想要再拿下襄陽,不知會耗費(fèi)多少年,多少兵力,此番,值得一搏。
趙偉宏拂袖而去。
如布防圖是真,為防沈佑丟失布防圖而重新布防,尤是,大軍在今夜集結(jié),分別從各處進(jìn)軍襄陽。
于先前景毅的安排,赤水營從灌子灘出發(fā),由陳軍率領(lǐng)全力攻打北門,另外閩國公麾下,由方懷安率領(lǐng)的一萬兩千兵馬原也多與??茏鲬?zhàn),是以登上戰(zhàn)船,與赤水營共同猛攻北門。
荊州節(jié)度使馬程的兩萬兵馬與襄陽南門的兵力相當(dāng),便由馬程率軍與南門相對,因怕東門有異,遂派了三千人馬進(jìn)行擾亂,其余的近四萬兵馬,攻向西門,所以,此戰(zhàn)重點(diǎn)攻打的是北門和西門,值得提一句的是沒有讓歸降的叛軍出戰(zhàn),就怕張淳不是真心歸降,與城內(nèi)的沈佑里應(yīng)外合。
出征前,所有將士都志氣滿滿,誓要拿下襄陽,然而,正如趙偉宏所料,布防圖是假的。
其實(shí),讓云香去偷布防圖乃趙偉宏提議,等云香拿回布防圖后,他卻質(zhì)疑布防圖有假,那么,就說明趙偉宏有此判斷是極有把握的,但凡每個人都冷靜一點(diǎn),就不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了。
而我,更是為云香感到悲痛,她付出生命換回來的東西,最后卻給了大軍致命一擊,如同一個笑話,甚至被知道的人懷疑,是否她故意為之,她的犧牲,變得毫無尊嚴(yán)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