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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業(yè)蒼生卷

  景昭接手熾陽軍后,景毅輕松許多,待可以勉強下床后,就乘車回了郢都城,以方便調(diào)養(yǎng),我常年隨他左右,自然成了照顧他的不二人選。

  郢都城防堅固,方如華早就安置在此,待景毅回去府邸后,哪怕她心里裝著郭慶,可她還是盡到了一個做妻子的責任,每日都會前來問候景毅的傷勢,并送些參湯過來,而景毅也會和她閑談幾句,可兩人的言談無不透著禮貌和疏離。

  這天,方如華照舊煮了湯送來?!皩④姡碛眉t棗,黨參燉了脊骨,能益氣補血,你多喝點?!?p>  景毅接過湯盅?!坝袆诜蛉藪煨摹!?p>  “應該的。”方如華淺笑,然后看著景毅喝完湯,吩咐婢女小玲收拾湯盅湯匙?!皩④姾蒙菹?,妾身明日再來探望?!?p>  景毅也輕和說道:“夫人也莫要太過勞累。”

  其實,早在閩地,景毅說希望我今日所為是對的的時候,就當是知道了郭慶的存在,然為了閩國公的支持,他選擇視而不見,方如華也為了閩地百姓,與景毅貌合神離,這般相處,是他們兩個人都將幸福鄙棄。

  我送方如華離開,心中對她的默默忍受和迫不得已感到無奈,不由道:“將軍習慣了軍營生活,不善言辭,夫人,你多體諒些?!?p>  “這樣,就很好?!狈饺缛A側(cè)首看我。“李姑娘,你不必為我感到惋惜,真的,這樣就很好了?!?p>  對她來說,與景毅這般表面上的相敬如賓就很好,可我覺得相敬如賓,并不適合用于夫妻,不難想像,景毅在她心里無足輕重,她只是在履行她的職責而已,但她能看得這樣通透,過起日子來,也就不會那么難過了?!班?,夫人心性爽朗,良辰為你感到開心?!?p>  “謝謝你李姑娘?!狈饺缛A微笑?!拔沂钦嫘牡?,人生一場,哪有事事如愿,就這樣,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我當然知道她在謝我什么,是謝我沒有食言,把郭慶安排給她做了守衛(wèi),遂只點了點頭,都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或許她也知道這句謝說得突兀,便道:“李姑娘,將軍還需你的照顧,你快回去吧?!?p>  “嗯,那良辰就先回去了?!蔽覒曌唛_,竟覺得我當初所為是對的,到底讓她這樣一個如花的女子,可以活得不那么悲涼。

  房屋中,景毅會靠在床榻上處理一些軍務,景昭也在身不由己的形勢中適應,做著景毅曾做的事,走著景毅要走的路,誠如先前所言,他是景家后人,熾陽軍只會聽命景氏,由他接手熾陽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會引起軍中不安,可穩(wěn)定軍心。

  把熬好的湯藥端到景毅面前?!皩④?,該喝藥了?!?p>  景毅一手執(zhí)起藥碗,苦澀的藥味隨著熱氣散發(fā)出來,他略一皺眉,一口飲盡,我遞上毛巾,隨后說道:“將軍,肅國公要的兩萬石糧食和三萬斤棉花已經(jīng)到了碼頭,您看怎么安排?”

  他擦了擦嘴,說道:“先讓斥候給肅國公報個信,讓肅國公派人到漢中去接應,我們走水路把東西送到漢中就行?!?p>  “嗯,兩邊同時出發(fā),可節(jié)省很多時間,這樣就不怕隴西郡的將士們餓肚子了。”我說道:“還是將軍考慮周全?!?p>  他只說:“良辰,肅國公是個值得敬佩的人?!?p>  “肅國公為國為民,確是令人敬佩?!蔽艺f道:“可在良辰心里,將軍心系蒼生,更是令人敬佩?!?p>  他突然問道:“良辰,你對我是只有敬佩?還是至始自終,你都未曾改變?”

  至始自終都沒有改變?其實,我也曾問過自己,自己是不是從認識他開始到現(xiàn)在都沒有改變過,我覺得自己沒有,可事實是,經(jīng)年流逝,山河都能改變,人如何還能一塵不變?

  他所謂的一些有必要的犧牲在我看來,實屬難以接受,然則,在他訓練我們的時候,他就教過我們,要無情,而我在面對該有的犧牲時,卻始終無法無動于衷,所以,我算不得一個優(yōu)秀的細作,他很清楚我的弱點,因此將我?guī)г谏磉叄旁诿魈?,更甚者,他似乎也明白,他想培養(yǎng)出沒有感情只懂得執(zhí)行他命令的細作并不成功,以至于除了云香外,周同也被他送上了戰(zhàn)場,所以,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他也沒了當年的一顆赤子之心?

  至于我對他到底是不是只有敬佩,還是一如既往的愛慕,在世事變遷中,于我而言,都沒有了期待,畢竟,我已經(jīng)不配,雖然,他早在我心底深深扎根。

  可在愛與現(xiàn)實當中,有很多事情,都不再如以往的堅定不移,在我質(zhì)疑他的所作所為時,就已經(jīng)變了質(zhì),或是說,他是否是照亮天下的明燈,是否還是我的信仰,已經(jīng)讓我開始懷疑,我只是已經(jīng)習慣追隨他的腳步,應該是,我想看看最后的結(jié)局,證明他是對的,誠然,也是在為自己找依然還愛著他的理由,終歸,我不想我這么多年的堅持只是個笑話。

  這些質(zhì)疑也好,愛也好,都只能掩藏心底,不見天日,我笑了笑,模棱兩可的道:“將軍,您是天下人的希望,您值得所有人敬仰,良辰亦是。”

  “所以......”他輕笑,臉上已略有細紋?!澳愫退麄儗ξ业钠诖粯?。”

  他聲音不大,我卻聽清了,我不敢承認我有過不一樣的期待,起碼在最初時有過奢望。“當然。”隨即我轉(zhuǎn)開話題,害怕自己原形畢露,那該多么情何以堪?!皩④?,隴西軍還等著這批糧草和棉花,我這就去碼頭安排。”

  “去罷。”他淡淡道,我忙不迭離開他的屋子,外面的冷風令透不過氣來的我些許緩和。

  轉(zhuǎn)眼,已至新年,衛(wèi)啟明也會時常入府來看望景毅,說些多休息的話,聊些軍務上的事情,有時候,還會聊得很晚才走,今天甚至是聊到吃完了晚飯。

  聽衛(wèi)啟明說景昭如何攻占了宜城,又如何使計謀溺死了上千叛軍精銳,景毅很是欣慰,雖然他早在軍報中就已經(jīng)知曉,可由衛(wèi)啟明當面夸贊,他這個當叔父的心里自然更開心。“早前還擔心景昭會行事魯莽,就從他拿下宜城的能力來看,是我多慮了?!?p>  “景將軍,你景家個個好兒郎。”衛(wèi)啟明笑道:“你可不要因為景昭是晚輩就小瞧了他,依本王看,他的能耐不亞于你,只是這些年被你保護得太好了?!?p>  景毅也不否認?!八俏倚珠L唯一血脈,為了兄長,我也要護他周全才行。”

  “你護得了他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現(xiàn)在讓他獨當一面才是正確選擇?!毙l(wèi)啟明說道,望了望門外天色?!疤於己诹耍就蹙筒淮驍噷④娦菹⒘?。”又看向我。“良辰,送本王出府?!?p>  “是,殿下。”不用他說,我也會送他,只是他這樣一說,總讓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行至庭院,夜風冷寒,他說道:“天冷,你也不多穿點兒?!?p>  我好笑道:“我整日里就在府里轉(zhuǎn),多是待在屋子里,怎么就冷了,倒是你經(jīng)常四處跑,才要多穿些,小心著了風寒?!?p>  “我又是氅袍又是圍脖的,還穿得少啊?!彼呎f邊緩步前行,又喚道:“良辰?!?p>  “嗯?”

  “呃......沒什么,就是想叫叫你?!?p>  夜色下,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的異常?!皢⒚鳎@幾次見你,你似乎都欲言又止,你是想跟我說什么嗎?”

  他還是輕柔恬淡,戲謔的語氣?!拔揖驼f,這世上,就你我方能算得上知己。”

  “啟明,我對你沒有欺瞞,我也想你能這樣待我?!蔽夷芨杏X到他在避重就輕。“你我既為知己,便方知彼此心意,你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分明就不是,你心里裝著事情,而且是與我有關(guān),你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我,對不對?”

  “就知道瞞不過你,我確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他輕嘆一聲,雙手搭在我肩上?!傲汲?,長安受傷了?!?p>  若非重傷,他怎會這般想說又不敢說的,我心下一沉?!笆裁磿r候的事情,傷哪兒了?”

  他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現(xiàn)在宜城?!?p>  再無法等待片刻,我慌忙轉(zhuǎn)身,跑回景毅房間,張口就道:“將軍,我要去宜城?!?p>  “你去宜城做什么?”景毅不解的看向我。“這大晚上城門都關(guān)了?!?p>  “正是知道城門都關(guān)了,所以我才想向?qū)④娨钆瞥龀??!蔽壹钡溃骸皩④姡L安受傷了,我必須去看看?!?p>  他遲疑片刻。“你知道令牌放在哪兒。”

  “多謝將軍?!蔽艺疹櫵?,自是曉得令牌放在什么地方,連忙跑到書案后的柜子里拿出令牌,臨行前說道:“將軍,這幾日,只得讓府里的丫鬟照顧您起居了,良辰先走了?!?p>  我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聽他喚道:“良辰。”

  回頭,聽他說道:“路上小心些?!?p>  到馬廄牽了兩匹馬,出了府外,衛(wèi)啟明還沒離開,他脫下氅袍披在我身上?!熬蜁缘媚悴粫砑圩?,夜晚風大,別凍著了?!庇职疡R燈遞到我手上?!叭チT,長安肯定也想見你?!?p>  “謝謝你,啟明?!蔽曳砩像R,馬鞭揚起,頭也不回就疾馳而去,慌亂和不安充斥著整顆心,迫不及待想馬上就能趕到長安身邊。

  長安是我的親人,是我從小就發(fā)誓要保護的人,他的安危,尤勝于我自己。

  可即便我再心急,兩匹馬輪番騎,甚至沒讓馬休息片刻,等趕到宜城的時候,也已經(jīng)大半夜了,在護城河外,手持景毅令牌,大喊道:“城樓上的兄弟,請問騎營現(xiàn)在何處安營?”

  城樓上把守的士兵看向我?!笆抢罟媚锩??”

  我忙把馬燈往自己身前照了照,好方便他看清我的模樣?!笆俏?,我是李良辰,我要去騎營,煩兄弟指個方向?!?p>  只要是熾陽軍的將士,大都認識我,那名士兵回道:“原來是李姑娘啊,沿護城河往北走,不到兩里地就到了?!?p>  一般來說,城池中的守軍大都在幾百上千人左右,其余的駐軍都會在城外要道扎營,阻敵于外,除非有外敵攻城,才會重兵駐守。

  “多謝!”我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循著河道往騎營奔去。

  不管身下的馬已經(jīng)疲憊,一鞭鞭急急抽打,明明已經(jīng)隱約能看到營地火光,卻仿佛怎么也跑不過去,不知是何種心情,總之越是隔得近,越是心急如焚,而馬燈也在這時候燃盡,讓我越發(fā)覺得漫長無比。

  在這簡短的路程也好,時間也好,在我來說就是煎熬,終于到了營地,騎營的將士和我最是熟悉,值守的將士一看到我就問:“李姑娘,怎么這個時候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么?”

  我勒馬停下?!翱齑蜷_寨墻,我要見校尉陳長安?!?p>  “好,李姑娘稍等片刻?!睂⑹空f道,連忙抬起寨墻移到一邊,我立即打馬進去?!坝袆诹耍 ?p>  到了將士們居住的營帳才下馬,看到巡夜的將士,急忙問道:“校尉陳長安住哪個帳?”

  “是李姑娘啊?!毖惨沟膶⑹恐噶酥覆贿h處?!熬湍莻€?!?p>  長安的營帳就在眼前了,我卻邁不開步子,呼吸急促起來,又問:“他,傷得重不重?”

  巡夜的將士抿了抿唇?!坝行┲?,不過......”

  有些重三個字就足夠我膽寒了,他后面說的話我沒聽完,拔腿就往長安的營帳里跑,撩開營帳,帳內(nèi)漆黑一片,只聽長安警惕的聲音。“誰?”

  我剛跑進來他就察覺到了,他還能有這般警醒,是不是不像我想的那樣嚴重?當然,這是我心里的期望,我忐忑喚道:“長安......”

  “良辰,你怎么來了?”他有些驚訝的語氣。

  “我聽說你受傷了,長安,傷得重不重?”我邊說,邊往他的方向走去。

  又聽長安略微低沉的聲音?!八裕憔瓦B夜趕來了?”

  “聽到你受傷,我能不來嗎?!蔽颐鞯牡搅舜查健!翱欤尠⒔憧纯?,傷哪里了。”

  黑暗中,他有些局促?!岸家呀?jīng)好了,你別擔心?!?p>  “不行,快讓我看看,不然怎能安心。”我在他榻邊尋找案臺?!盁裟??燈在哪兒?”

  “別點燈?!彼鼻械恼f:“良辰,我真的已經(jīng)好了。”

  不讓我點燈,是怕我看到他的傷勢很重?怕我擔心,他從來都是這樣,發(fā)生什么事都一個人扛著,讓我這個做姐姐的,盡量無憂。

  可是長安啊,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能不擔心,不多說什么,借著帳簾外的亮光跑出去,在火盆里拿了根柴火,再入了帳,然而,眼前的長安讓我不能自持。

  “良辰......我......”火光下的他低垂著頭,額上的碎發(fā)拂在他面上,卻遮不住他面上的深深疤痕,從眉骨至鼻梁,而中間的眼睛,蒙著一層皮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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