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停留了兩日夜之后,各脈天墨弟子們陸續(xù)回到了天墨山上。
這日,因為那鏡州城內(nèi)之事,清殊道人召集各脈門人至參合峰上共議。但又因各脈門主之中,僅莘瑤與秦元轍二人到場,余下的落仞峰門主韓東滄與掌門袁迎舟,因為至今尚未回山,故而由各自門下大弟子--亦即奚常與郭守田二人代為參與。
時下,參合峰大殿外,蘊(yùn)秀峰弟子這邊,眾人閑聊之余,柳月亭獨自靠于石欄桿上,雙眼望向外面,一時陷入思緒。
悠悠白云,浮過鐵索橫空的萬丈懸崖,對面遙遙而望的雙子峰上,青云繚繞,嵐氣中隱現(xiàn)碧瓦屋宇,其間隱約正可聞見幾道鐘聲,隔了長空傳至,聽來縹緲悠揚(yáng)。
須臾,鐘聲已盡而回音不絕,于天地四周回蕩,悠遠(yuǎn)綿長,更兼有白鶴和鳴,翔舞旋空。
一派仙家氣象中,又過一些時分,那主殿內(nèi)依舊無甚動靜傳出。閑來無事,在殿宇之外候著的各脈天墨弟子們也逐漸開始走動,于各處散亂聚集,有談?wù)撀曀钠稹?p> “‘凌波幕華劍’,那是什么功法?”驀然之間,身邊一道飽含驚訝的聲音響起。柳月亭回過神來,向旁邊看去,此刻周斛與程銀二人正自臉露愕然之色,在與人談?wù)撜f道著。
“沒錯,這便是當(dāng)日校場上,那個人所使的功法……”一道聲音回應(yīng)著,卻是那日唯一出場露面的參合峰弟子,宋詣。他這時面上頗有幾分凝重之色,言語中眉宇不展。
當(dāng)下聞言,周斛臉上的驚愕之色更甚,仿佛實難相信所聽聞之事,訥訥而道:“那么……不,不對,你剛才不是說那‘凌波幕華劍’,原是所屬于‘炁清劍道’中的一道功法嗎,但當(dāng)日那人的身份敗露,分明是魔教中人……那魔教的人又怎么會使我們天墨門中的功法了?”
宋詣輕嘆一口氣,道:“關(guān)于當(dāng)日那人的身份,既然有人指證,想來應(yīng)該便是那魔教中人沒有錯。不過,那道‘凌波幕華劍’功法,也的確是所屬‘炁清劍道’,并且還是其中的‘水象劍道’。當(dāng)須要修煉成純正的‘炁清劍道訣’心法之后,方才有望練成?!?p> 周斛面上的驚疑之色不見消退,自顧自道:“那這么說來,我們天墨門的功法果然便是落入了那魔教之中嗎?”
“也不能這么說?!彼卧劽嫔荒?,略微沉吟之余,接續(xù)道,“那人定當(dāng)是練過‘炁清劍道訣’沒有錯,否則也使不出那樣的劍法來。不過,他所練那心法,卻并不是出自于我們天墨門中,而是源于我們昔日的一脈同道,一個曾經(jīng)和我們天墨門一樣,同屬于道家,名叫‘三清宗’的門派?!?p> 聞聽如此軼聞秘事,一時間周圍眾人皆生了探究之心,紛紛詢問。
宋詣眼神閃爍幾下,道:“好吧,反正此事你們應(yīng)該也很快就會知曉,我也是昨日回山之后,偶然從二位太師叔的談話中得知?!?p> 隨后,他定了定神,開始說道:“其實,你們可知,曾經(jīng),我們天墨門并非是僅有的道家門派。早在兩百多年前,世間曾經(jīng)還有過一個叫做‘三清宗’的門派,與我們天墨門一樣,都屬于是道家門派,所修煉的心法也一樣,為是‘炁清劍道訣’,區(qū)別僅僅是劍法招式不同。
比如那‘凌波幕華劍’,其屬于是‘炁清劍道’中的‘水象劍道’,但縱觀我們天墨門中,卻并沒有這般的招數(shù)。而同樣的,我們天墨門中的許多劍招,當(dāng)年在那三清宗里也是沒有的。
據(jù)傳,那當(dāng)時的天下間,兩個劍法路數(shù)不同,但卻修行同源心法的道家門派并立于世,有如煌煌日月,光耀世間,令得萬千邪魔外道之輩望而膽寒。
只可惜后來時,那‘三清宗’旦夕而隕,門人傷亡離散,宗派煙火也就此斷絕。到如今,所流傳下來的,也僅僅是一部分存在于古籍舊冊中的記載?!?p> 聽到這里,眾人間遂有扼腕之言:“如此遺憾,還真是可惜。不過,卻不知那‘三清宗’究竟是因何而覆亡?”
宋詣微一皺眉,道:“這個倒是不曾知曉,太師叔他們也是語焉不詳,少有提及。想必是此事年深日久,古籍中的記載有所缺漏,或者當(dāng)時便詭秘重重,許多事節(jié)不曾為人所知罷。”
眾人暗自稱是,均想,那兩百多年前的陳舊往事,放在如今自然是難以再如何尋根究底。而至于宗派覆滅之說,世間原本自古有之,屢見不鮮,只不過是那三清宗作為曾經(jīng)的道家同道,聽聞其覆滅之說,便有如設(shè)身處地,心生遺憾之余,也不由為之扼腕。
“柳師弟,你怎么樣,是還有什么疑問不解嗎,我看你好像從剛才開始就心緒不寧的樣子?”蘊(yùn)秀峰眾人間,周斛的聲音忽而又起,向著柳月亭道。
柳月亭臉露一笑,言道:“周師兄,我沒什么的,我只是在想剛才宋師兄口中所說道的那些事情?!?p> 周斛扶了扶額,道:“我看也是啊,這當(dāng)真是匪夷所思。就算當(dāng)日那人所使的并不是我們天墨門中的功法,但總歸也是從正道門派中所流出,如今卻讓一個魔教之人學(xué)了去,這可真叫人心中不安?!?p> 當(dāng)下眾人這邊說道間,忽然旁邊一陣女子的言笑聲傳來,卻是一眾籠月峰女弟子行了過來。
接下來,那剛過來的許多籠月峰弟子,從這邊眾人處得知少許關(guān)于那“三清宗”的事,又向那知情之人問起。宋詣一時間難以推托,又開始重新說道起來。
柳月亭見那一行籠月峰門人中的一位長發(fā)少女,眾人中分明要數(shù)她年齡最小,但身處于師兄師姊們之間,卻時常一副淡然事外的模樣,臉上浮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自持之色。
以前常覺她孩子氣,如今看來,倒又是心氣頗高。
待宋詣再度述說完畢,那一行籠月峰門人倒也沒再如何走動,一時仍舊聚于一處,言談?wù)f道著。
不覺之間,柳月亭的目光朝向她們那邊望去許多回,眼中漸有莫名的光芒隱約生動,許久不熄。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邊眾人里的另外一位熟悉之人的身上。
些許時分后。
“什么?你有一些什么話要和她單獨說?就你們兩個?”一段臨崖的石欄桿旁,金燕臉露訝異著,口中問題連連。
柳月亭微微笑道:“只是先前岳師妹所拜托之事,如今有所眉目。所以,還要麻煩師姐過去跟她說道一聲?!?p> “到底有什么事要這樣神秘兮兮的,還只能你們兩個到?jīng)]有人的地方去單獨說?”金燕又在問道,疑心滿滿的目光看過來,仿佛要將人看穿了一般,口中一字一字道,“很可疑哦!”
她跟著又追根問底,但柳月亭只道有事要與人言說,而至于具體為何,卻一度絕口不談。
金燕雖則一時難以弄個清楚,不禁是一番大皺眉頭,不過后面倒也依言去為他傳達(dá)了消息。
再后來時,大殿門開動的聲音響過,籠月峰門主莘瑤當(dāng)先行出,面色中略帶有幾分不展,徑直而去。大殿之外的籠月峰弟子上前隨行,但見她神色如此,眾人各自心下暗暗捉摸,口中卻是無人言語。
而待奚常等人出來之時,情況卻有不同,許多圍過來的人幾乎要將門口堵住。
直到稍后時,兩位長者的身影從殿宇中行出,亂象方才有所收斂。眾人間安靜下來,紛紛肅容請好,一番恭送罷了,后續(xù)也沒再怎生鬧騰,各自歸聚于峰門同道中,漸次散去了。
蘊(yùn)秀峰。
回到住舍中來,柳月亭在小院里站定,朝向兩邊月洞門望了望,推門而入。
屋內(nèi)臨窗的木桌,一柄纏布之劍靜靜躺于其上。
既已打定主意,他也就不再如何猶疑,徑直伸了手去,將其拿起。不料隨后才剛轉(zhuǎn)身走開兩步,忽然便有所發(fā)覺,那劍上當(dāng)真是越發(fā)透出一陣刺骨之寒,相較于初次觸碰時的情景,似乎又愈加作盛了。
是冰象法器的緣故嗎?
他眉頭微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之后也就沒再多想,出了門去。
蘊(yùn)秀峰屋宇之外的白地松林,柳月亭攜了那劍,來到一處僻靜之地,已然看不到屋宇的院墻,也距離索道很遠(yuǎn)的地方。
有淡淡的霧氣漂浮在周圍,四周望去都是看不到底的深邃林子,除了白霧與怪松之外,便別無其他。
繼續(xù)朝前而去時,前方林子里,一株顯眼的白樹逐漸出現(xiàn)在視野內(nèi)。
林地中死去的一株高大松樹,光禿禿的樹身上,樹皮早就不復(fù)存在,僅有枝干留存了下來,經(jīng)年累月,形成了如同白骨般的樹雕,有夭矯之姿,盤若云龍。
當(dāng)下,柳月亭來到這里,那白樹下已然候著了一個長發(fā)少女,在看到了他的身影出現(xiàn)后,就朝向這邊望過來,等他走到稍近處時,忍不住開口道:“柳大哥,你今日要我來這里,有什么事???”
柳月亭微微一笑,向她說道:“也沒什么,先前你不是讓我在山下時,就多留意查看嗎,”說著,他將手中的一件事物,輕輕舉了一舉,續(xù)道,“后來真的有所發(fā)現(xiàn),便是此物了?!?p> 那少女望向他手中那黑布纏繞之物,有所夷猶道:“那是什么?。俊?p> 柳月亭頓了頓,目中閃過一絲異色,淡淡一聲道:“天璇劍?!?p> 參合峰上,一條林中古道。
“想不到那‘天權(quán)劍’果真是落入那孽障之手,非但如此,他竟還意欲上山討教,簡直是目中無人,妄自尊大!”行走之中,清殊道人的聲音凜然生起。
聞言時,旁邊同行的清機(jī)道人默然片刻,道:“關(guān)于那‘七星劍’,你不是向來都疏于過問嗎,怎的如今這般在意?”
清殊道人道:“如今境況是有不同,以往我等只道那七星劍早已湮滅不存,現(xiàn)今重現(xiàn)世間,引得世人為之紛爭。況且近日天現(xiàn)災(zāi)象,恐應(yīng)于此,我等不得不萬事謹(jǐn)慎。”
清機(jī)道人皺眉道:“星象之說,本身虛無縹緲,恐怕也未必為實?!?p> 清殊道人舉首望天,蕭然道:“天道無常,并非人力之所能揣測,唯有依照天機(jī)而慎行。更何況,那七劍早已沾染魔氣,原也不該再存于世間?!?p> 清機(jī)道人道:“那卻該當(dāng)如何?”
清殊道人面上浮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神色,道:“便是,該讓其歸置于應(yīng)存的地方。”
清機(jī)道人一時默然,仿佛也是明白過來那“應(yīng)存的地方”是為何處,一時間還未及言語時,旁邊清殊道人的聲音又起:“此事原本在那當(dāng)日,迎舟他們就該解決好,除去那魔教之人,并將‘天權(quán)劍’帶回。不想一時的心慈手軟,如今卻換來后患?!?p> 清機(jī)道人道:“事已至此,也難再挽回。再說,我看在那當(dāng)時,迎舟他也定是有著自己的一番考慮吧?!彪S后,稍作停頓,又道,“不過說到此事,現(xiàn)下當(dāng)真不去管他二人嗎,聽聞迎舟先前還是追逐那魔教之人而去,如今多日杳無音訊,也不知情況如何?”
清殊道人道:“不然又能如何,我看憑借他二人的道行,就算是世間所有邪派高手盡出,就算難以力敵,自保卻是有余,何須我等操心。但倘若這時候再讓弟子們下山,只怕反倒是讓他們自身陷入了危險。他二人的事,就由得他們自己吧?!?p> 清機(jī)道人默然片刻,一時也不置可否,隨后言語聲再起時,已然繞過了這個話題:“還有就是關(guān)于那魔教之人所使用的功法,弟子們對此甚是擔(dān)憂。不僅如此,我看此事恐怕很快便會傳遍天下,江湖同道們定然也會疑心我們天墨功法,竟?fàn)柫髀淙肽Ы讨小!?p> 清殊道人冷哼一聲,道:“我道家功法通天地真奧,對于修習(xí)者,無論天分、根骨、悟性以及心性都有所要求,一旦修煉途中有所差池,心魔擾亂,走火入魔,定然走上歧途,墮入萬劫不復(fù)之境地。如此,又豈是那心術(shù)不正的魔教之輩所能練成,所敢練,怕不是徒然引火自焚!
我看那人,定然是在加入魔教之前便練成了我道家心法。換句話說,并非是我正道功法流入魔教之中,而是那魔教以手段拉攏了我正道傳人?!?p> 聽聞到這層意思,清機(jī)道人不禁是眉頭一皺,應(yīng)道:“你是說,其人竟然會是那‘三清宗’的后裔傳人?”
“沒錯。”清殊道人目光閃爍,道,“昔日那‘三清宗’雖至滅派,門人幾近不存。不過,相傳仍有弟子幸免于難,在宗門覆滅之后流落于神州大地,自此隱于山水之間,傳宗接代,少為世人所知曉?!?p> 清機(jī)道人默然點了點頭,道:“難怪,我當(dāng)時聽聞那人身攜‘承影劍’,便有所疑慮,如今看來,倒果真并非是巧合?”
清殊道人道:“又豈止是這‘承影’,別忘了先前可還有著一柄‘青薙’。昔日‘三清宗’內(nèi)的兩件至寶,如今同時匯集,此外再加那會使我道家‘炁清劍道’之人,要說巧合,恐怕天下間再無這般巧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