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沃潤土,淺草紅花。
徐徐清風(fēng),帶著晨露滋潤的清甜,將大地喚醒了。
晨霧彌漫,一條人影,就從這大榕樹后面暗黑處,緩緩來到跟前。
一雙深邃黝黑的眸子,它銳利,不可洞穿其意的眼神,早已穿透晨霧,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間,隨后,一張俊朗白皙的面孔才清晰顯現(xiàn)。
他著裝簡單。一襲灰衣,銀色腰帶恰到好處地束掛著,毫不起眼的長劍別在腰間,沒有多余做作的裝飾,自然也就沒有行動上的累贅,一只似兔非兔,似鼠非鼠的小動物,在他懷中似睡非睡般,一動不動。
“阿龍,阿三……”葉姨驟然眉色舒展,來的是一個人,她卻沖著來人喊出了二個人的名字。分開不過一須臾,一種久違重逢的喜悅,展露無遺,此刻,恨不得馬上跑過去與他深深一擁。
這人聞聲微微一笑,倒是挺沉得住氣。
夜魂驟然長嘆道:“阿龍也是劉三,劉三也是阿龍,好,好,好!”他連說幾聲好,語氣中卻透著無奈。
“魂十三……”莫情沉聲道。
他知道魂十三是一個魂靈,也知道這個魂靈跟葉姨的關(guān)系。
葉姨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眼眶早已潮濕,水靈靈的眸子,柔情脈脈地盯著魂十三,讓人看著不禁心生憐憫。
其實,魂十三這個名字是她起的,在未使得阿龍得到閻王的獨靈秘術(shù)之前,他們說好不公開身份,畢竟閻王并不是那么好騙的。而她為劉爽重新起名魂十三,目的是時刻提醒自己,這是老天給予他們第二次做人的機會,要好好珍惜。
且要取得閻王的秘術(shù),就得有足夠的誠心和耐心,博得閻王足夠的信任,所以他們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
閻王的獨靈秘術(shù),可以在肉體與靈魂之間自由穿梭,在陰陽兩體間,分不清虛實,只要劉三控制住阿龍,魂魄在阿龍身上,便可為所欲為。
那時,葉姨眼中所見便是劉三,而在他人眼中,是魂十三,或者阿龍。
一個不一樣的阿龍。
這也是獨靈的作用之一,心愛的人,只留給心愛之人。
它不同于借尸還魂,獨靈秘術(shù)不需要尸體,它也不是鬼上身,它是人鬼的結(jié)合,且各自有獨立的思想,互不干擾。
更重要的,凡人阿龍的身體,會在獨靈作用下,不單變的尤為強壯,劉三的魂魄寄在他身,更如虎添翼。
她想到多年隱藏的身份,終于可見天日,還能再次跟劉爽過好下半生,此刻,激動的眼淚,不再苦澀辛酸,乃甘甜與幸福。
雖然這有點自欺欺人,畢竟人鬼殊途,靠神法秘術(shù)維持的狀態(tài),誰能說得準呢!
就好像,李伯靠碧玉碗帶來的一時作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又有何用?
葉姨稍一冷靜,內(nèi)心忽生患得患失之感。
“魂十三?“霍少東怔住了,腦子里突然閃過父親說的那句魂語“阿龍不是阿龍”,難道爹說的,眼前這個阿龍,其實不是阿龍本人,他是劉爽?劉爽寄魂阿龍身上,便是魂十三?為什么要這么亂?父親當(dāng)時莫非要告訴他,要他命的人不是阿龍,是讓他別去找阿龍報仇?
他想不明白。
但顯然,此時此刻,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他剛與劉家少奶奶化解兩家恩怨,自己不能出爾反爾,然想到父親間接的死在這人手里,還是有些不甘心。
魂十三望著臉露怨氣的霍少東良久,說道:“希望霍家在你手里,能夠發(fā)揚光大,造福一方?!?p> 霍少東很不甘心地哼了一聲,驟然又心生愧疚。父輩之恩怨,人家受害最深,仍能如此大度沒有趕盡殺絕,反思自己,若仍深陷其中,豈不與小人無異?
冤有頭債有主,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冤冤相報何時了,劉爽和葉盈盈二人深懂其理,如果任由仇恨的種子一直發(fā)芽成長,那么自己的子孫后代往后的日子也會生活在報仇雪恨的怪圈里,這活著還有何意義?
他們經(jīng)過觀察,發(fā)覺霍少東本性并不壞,所以才由此打消要滅了霍家滿門的念頭。
李伯驀然長嘆一口氣,道;“真沒想到啊……”
魂十三凝視著他,沉聲問道;“為什么?”
李伯又嘆道:“這或許就是天意吧!”
魂十三又道:“為什么要搶玉印?”
李伯臉色一變,瞪著魂十三,過了半晌,嚴肅說道:“你都知道了?”
“陰王究竟是誰?值得你為他這么做?”魂十三繼續(xù)問道。
李伯臉色凝重,轉(zhuǎn)頭望著太陽升處,晨色已現(xiàn)殷紅,陽光即將照來,他的內(nèi)心突發(fā)陣痛,是說呢,還是不說好?
現(xiàn)場又是一陣沉寂。
東方某處,逐漸明亮,眼見李伯一言不發(fā),魂十三卻突然說道:“先帶他走吧。”
葉姨詫異地望著魂十三,問道:“為什么不讓他說?“
在場的人都看著魂十三,露出同樣的疑問。
因為沒人清楚李伯為什么突然有此感慨,魂十三又知道了什么?
魂十三卻又忽然說道:“太陽出來了?!痹捯舾β?,早晨第一縷曙光已經(jīng)打在每個人的臉上。
忽聽紅煞留下一句話:“此物雖祥也不祥,好好記住你的職責(zé),切勿感情用事。”這話顯然是跟莫情說的。
莫情道:“在下會汲取教訓(xùn),妥善保管,現(xiàn)在物歸原主,原來跟碧玉碗有關(guān)的一切,也將一并收回?!?p> “所以,李伯已經(jīng)見不了光?!比~姨嘆道。
霍少東還未回過神來,亭里樹下,已經(jīng)找不到李伯,夜魂與紅煞他們了。
孤獨的六角亭,亭雖殘敗,依然屹立。
孤獨的榕樹,樹雖孤單,風(fēng)之相助,婆娑魅影。
魂十三臉迎東方,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溫暖如情人的手在輕輕撫摸。
這是他第二次如此敢于直接面對陽光了,就在阿龍身上。
他瞇著眼,盡情的享受著獨靈帶來的這份幸福,哪怕以后遇光已不用再躲躲閃閃,能在當(dāng)下享受一刻便是一刻,畢竟事成之后,他還得回去接受閻王的懲罰。
此刻,溫暖的晨光柔柔暖透身子,腦海里盡是與葉盈盈的恩愛幸福瞬間……
微風(fēng)掠過,一股女人特有的體香,沁入心扉,他為之一振,才想起那是多么遙遠的事情了,這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親切,他不禁睜開了眼,便看見葉盈盈臉上的笑容靠的如此之近。
他,阿龍一下子也懵了。
阿龍雖獨靈秘術(shù)在身,意識雖自由,卻阻止不了劉三對葉姨的愛。
好在阿龍也早就對葉姨有好感,只是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兩人年紀雖有偏差,但緣分與感情這事,卻不是年齡可以阻止的。
你說阿龍傻也好,笨也罷,如此風(fēng)姿綽約,嬌柔嫵媚的成熟女人晃蕩于眼前,能有幾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抵擋得???
劉三知道阿龍此刻心思,但這是他們的秘密,他愿意分享的秘密,只有這樣,葉姨才能勇敢的再次活下去,活的更幸福。
他也就走的安心,才會無所牽掛,本想告訴她真相,此時此刻,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原來,回來的路上,劉三已經(jīng)原原本本,從頭到尾,他與葉姨的關(guān)系全盤托出,對阿龍來說,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閻王贈與阿龍獨靈是有條件的,幫助劉三揪出擾亂陰陽二界的陰王,事后,劉三還需回去接受輪回,這是世間萬物輪替的規(guī)律,他無法例外。
只是,這跟他與葉盈盈一早設(shè)想的不一樣。
所以他不敢如實告訴葉盈盈,多年辛苦得來的希望,竟然只能曇花一現(xiàn)。
他們本以為,只要借助他人之身,得到閻王的獨靈之后,就可以占為己有,永遠陽光般與心愛的人生活于人間。
阿龍的出現(xiàn),猶如前世今生注定的人選,他們一路跟蹤,觀察,直至那一個合適的時機,但世間萬物,并不是事事如意,所謂,事與愿違,世間一切,又有多少事,多少人,都能稱心如愿呢!
所以,他必須說服阿龍真實喜歡葉姨,這是他為葉盈盈做的最后一件事,只要阿龍不舍棄她,相信葉盈盈還是會接受現(xiàn)實的。
“如果,我走了,你就要代替我,好好照顧盈盈。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做我的替身至死。”這是劉三路上對阿龍說的話。
阿龍答應(yīng)了。
“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告訴任何人,特別是盈盈?!眲⑷龂诟赖馈?p> 阿龍明白,葉姨愛的是劉爽,從現(xiàn)在開始,以前的阿龍已經(jīng)死了,他就是魂十三,葉姨眼中的劉爽。
他只是擔(dān)心萬一葉姨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她會怎么樣?
葉姨突然問道:“你剛才說什么玉???”
魂十三慢慢睜開眼,說道:“陰王的人,夜襲茅山,搶走了玉印?!?p> “你說的是,茅山鎮(zhèn)山之寶?”葉姨道。
莫情一旁喃喃道:“怪不得,李伯心甘情愿歸還碧玉碗?!?p> “為什么?”葉姨與霍少東異口同聲說道。
魂十三也注視著莫情,道:“難道碧玉碗與茅山玉印有什么相同之處?”
莫情思索片刻,終于道:“下月始,就是碧玉碗閉息期,整整三個月暗無光澤,閉息而息。茅山玉印,同是玉質(zhì)器物,在某種情況下,它們都能夠幫人達到延年益壽之功效?!?p> 葉姨好像想到了什么,說道:“魂靈是不需要延年益壽的,茅山玉印也開不了地獄之門,陰王要拿它來干什么?”
魂十三道:“或許要玉印的人,不是陰王。”
葉姨的眸子忽然發(fā)亮,道:“你是說……”
莫情也眼睛一亮,道:“釋天寶?!?p> 魂十三道:“釋天寶既是茅山道士也曾是碧玉碗守護神,他深知碧玉碗,茅山玉印是辟邪之物,陰王本是該避而遠之,而作為茅山弟子,玉印對釋天寶作用更大。”
“難道釋天寶想掌控茅山?”葉姨動容道。
陽光遍照大地,大榕樹繁茂枝葉,開始一陣躁動,爭相吸收第一縷陽光的精華。
孤獨,又不孤單的六角亭,也在陽光下慢慢舒展著身姿。
仿佛,它還有一段很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