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只要是殺敵了,甭管你先前多么不堪,大家都會高看你一眼。
官府實實在在的獎勵錢糧或者是永業(yè)田,包管連平日習(xí)慣克扣一點的小吏都突然清廉好多,最多會厚顏接上幾文錢,號稱沾一點喜氣。
這已經(jīng)很清廉了。
水至清則無魚,誰也不是無欲無求的,不收點額外的好處,怎么養(yǎng)家?。?p> 治中柴令武回米川縣巡視,見尕愣口狼煙,情急之下率四名護衛(wèi)馳援,引得米川縣百姓爭相出戰(zhàn),共殺敵近四十,退敵一百六十余。
誰有疑問,可以趕去米川縣親自數(shù)人頭的。
在現(xiàn)在的大唐,軍功是堅決不容作偽的,說多少人頭就是多少人頭,少一個都不行。
“恭迎治中!治中凱旋而歸,河州百姓無不歡欣鼓舞!”
風波惡很給顏面的率枹罕縣士紳豪強于城門外相迎,說的話十分動聽。
會說你就多說點。
柴令武不是圣人,只是俗人,自然格外喜歡這讓人飄飄然的話。
唉,難怪再賢明的帝王,駕下都有佞臣。
要是天天被魏徵那樣的老噴子噴,不聽聽佞臣說好聽的以轉(zhuǎn)換一下心情,怕是心理早就出問題了吧?
河州折沖都尉風申、果毅都尉沈錐帶著幾名府兵走來,一言不發(fā),整齊劃一地屈臂拱手。
這是軍中禮儀,源自西漢細柳將軍周亞夫,對本身并非衛(wèi)軍、折沖府系統(tǒng)的柴令武來說,已經(jīng)是至高的禮遇了。
身為將四代的柴令武,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學(xué)習(xí)軍中禮儀,這些東西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永遠無法忘卻。
鄭重停步,回以拱手,柴令武才邁步進枹罕城。
本來在河州就頗具人氣的柴令武,因此又出了一回風頭,走在枹罕城街頭上,隨時能遇到小娘子、大婆姨暗送秋波。
出身不凡,身具戰(zhàn)功,且容貌俊秀、未曾婚配,估計要不是顧忌柴令武的身份,他能像在女兒國里的唐三藏一般搶手了。
哪怕不能為他良配,成為他妾室、外室,甚至是金風玉露,奴家都心甘情愿??!
衛(wèi)戈、盧望江雖然不至于出迎,卻也極為熱忱。
我河州的文官尚能上馬殺敵,壯哉!
唯一因此事甩柴令武臉子的,卻是小小的李不悔。
嘟著嘴、鼓著腮,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柴令武,儼然氣得手臂哆嗦的模樣,頗有幾分關(guān)中婆姨管教自家男人的風范。
“喲,這是誰得罪了我們小助教?”
柴令武逗著李不悔。
李不悔跺腳:“哼!老大個人了,就不知道讓人省點心!五個人就敢去沖陣,你覺得自己很強嗎?大唐羅士信強否?最后如何?”
羅士信的武藝確實很出眾,幾可媲美秦瓊,卻因守關(guān),孤立無援而被劉黑闥所俘,因不肯投降而被殺,終年二十三歲。
李不悔的話,雖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卻也讓柴令武警鐘長鳴了。
“我錯了,下次一定帶更多人才出戰(zhàn)?!?p> 柴令武立刻認慫。
女人要哄,孩子要哄,女孩子更需要哄。
要擱到某一世,連女孩子都不會哄的男人,一般被人尊稱:單身狗——除非是身具鈔能力。
李不悔終于消了氣,拿出許多兀自冒著熱氣的炭灰燒大夏縣胡豆,讓柴令武他們過過嘴癮。
胡豆又名蠶豆,有說法是起源于西伊朗高原到北非一帶。
宋《太平御覽》記載,蠶豆由西漢張騫自西域引入中原地區(qū)。
最早關(guān)于蠶豆的記載是三國時代《廣雅》中出現(xiàn)胡豆一詞。
但是,1958年發(fā)掘的浙江省吳興縣錢山漾新石器時代遺址中,也曾有蠶豆的出土,在中國內(nèi)地蠶豆的出場時間提升到了后世的4700多年前,也證明蠶豆的多地起源,中國是其原產(chǎn)地之一。
更吸引白雨棠的,則是熱騰騰的鍋盔。
沒辦法,胡豆對于白雨棠的食量來說,太沒有吸引力了,嘎嘣半天肚子還是餓的。
等到上飯桌,柴令武才感受到了詭異的氣氛。
今天的主菜,是一道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黃河大鯉魚。
倒不是柴令武因病忌口,而且因為皇室姓李,諧音為“鯉”。
雖然李淵與李世民從未因此讓百姓禁食鯉魚,可宗室與皇親國戚都自覺地忌口。
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你還是去當庶民吧。
活著,不好嗎?
柴令武放下箸,默默地到一旁,抓起鍋盔進食,伍參、陸肆也跟了過去。
“你們這是……”李不悔委屈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好心好意,用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開元通寶買了鯉魚、學(xué)了做法,卻受到這般對待?
沉默寡言的陸肆嘆了聲氣,伍參簡單地將忌諱給李不悔說了一遍。
平民百姓不用在意這個,可柴令武是皇親國戚啊!
李不悔抹著眼淚道歉,轉(zhuǎn)頭卻見一大盆鯉魚幾乎被急不可耐的白雨棠吃完了。
哼哼,你柴令武不吃,人家白雨棠求之不得!
……
天氣轉(zhuǎn)冷,柴令武處理完公務(wù),打了個呵欠。
春困秋乏冬欲眠,其實柴令武就希望能天天睡到自然醒。
可惜,這就是奢望。
伍參那家伙從來不給自己這堂堂二公子留情面,甭管多冷的天都能將自己提溜起來,仿佛門閂這東西從來不存在似的。
伍參不管柴令武的抱怨,只是逼著柴令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說是不能丟了耶娘的顏面,讓柴令武覺得自己過得苦哈哈的。
效果不是沒有。
如果不是勤于練習(xí),或許對上蘇蟒達郎巴,柴令武就只能仰仗伍參、陸肆救命了。
就是……太苦了?。?p> 每天練到肌肉酸痛就不說了,關(guān)鍵是,你得讓柴令武睡個覺什么的?。?p> 睡眠不足,加上氣候不好,柴令武整個人都懨懨的,不大提得起勁,哪怕是喝了阿融特意多加姜末的茶湯也沒能提起精神。
倒是想讓小娘子捏捏腳什么的,可惜外頭的婆姨柴令武嫌棄,李不悔太小下不去那個手,白雨棠捏的話,呵呵,不怕骨裂可以去試試。
真懷念那一世,粉紅色燈光縈繞的按摩室?。?p> 風家的管家進公廨,恭恭敬敬地給柴令武遞上請柬。
“哈,風家主又要請客了?”
柴令武來了點精神。
風家的河州羊肉,味道還挺不錯的,香嫩可口,饞之。
白雨棠天天掛念著羊肉,正好讓她去蹭一頓,就是不知道面對白雨棠風卷殘云的吃法,風波惡會不會后悔請客?
身邊沒幾個人,培訓(xùn)班也結(jié)業(yè)走人了,柴令武決定帶上李不悔她們,也看看河州豪強的排場,嘗嘗本地的風味。
風波惡對此并不意外,還持歡迎態(tài)度。
愿意將全部下屬、護衛(wèi)帶來,也可以理解為不見外。
不就是多開一桌的事么?
風家家大業(yè)大,又不是開不起。
白雨棠獨自一人坐一桌,將一盤羊肉倒進翻滾的古董羹里,肥臉上現(xiàn)出愜意的笑容。
這樣的日子,暢快!
羊肉漸漸變得乳白,淡淡的香氣撲進鼻孔,白雨棠深深地吸了口氣,提箸欲挾。
誒,不對,舅舅說要注意禮儀的,主人家還沒動箸,必須得忍、忍、忍!
風波惡左側(cè)是柴令武,右側(cè)是一個頭包青色頭帕、長袍外披羊皮坎肩、面容上滿是風霜的男子,有點眼熟。
柴令武的目光注視著男子,男子咧嘴一笑:“蘇蟒達贊朗見過治中。治中當日雄風,令人記憶猶新。”
柴令武微笑著舉起酒杯:“九曲賊?膽子很大嘛。”
蘇蟒達贊朗輕笑:“刀口舔血討生活嘛,膽子小了哪兒成?不過,在我們內(nèi)部,是叫九曲俠,我們從不認為自己是賊,吐谷渾的鮮卑人才是賊,奪走了我們羌人的土地,奴役羌人。”
這個歷史問題,呵呵,扯起來能水一章的。
柴令武輕輕抿了一口葡萄酒:“好像我們才在尕愣口打了一仗吧?”
伍參、陸肆的身體瞬間繃直,白雨棠戀戀不舍地放下箸。
蘇蟒達贊朗舉杯暢飲:“治中說得沒錯。中原有句老話,不打不相識,我兄長蘇蟒達郎巴也很敬重治中,特意讓我來拜會,并且洽談一下買賣?!?p> 柴令武輕輕擺手,伍參、陸肆放松了下來,白雨棠又執(zhí)箸以待。
風波惡大笑:“兩位都是一時豪杰,可以慢慢商議。這天氣,只有滾燙的羊肉能讓身體愉悅,開吃!”
除了白雨棠的古董羹是用大鍋,其余人都是一人一口小火鍋,很合乎此時“分而食之”的習(xí)慣,想燙多少自己掌握。
見到終于有人動箸,白雨棠歡喜地用笊籬撈出來食用。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餅法》中記載:“揀取均者,熟蒸,曝乾。須即湯煮,笊籬漉出,別作臛澆?!?p> 嗯,風家的羊肉,比外頭的還好吃!
食不言,寢不語,這規(guī)矩只適合家用,在外頭應(yīng)酬的場合根本做不到。
柴令武細細嚼了一口蘸了芥末的羊肉,品嘗著鮮嫩的味道:“羊肉極鮮,肉質(zhì)細膩,肥而不膩,還沒有膻味,這應(yīng)該是半年齡的羊吧?”
風波惡笑著看了蘇蟒達贊朗一眼。
蘇蟒達贊朗輕輕擊掌:“行家!這是我們從海西(現(xiàn)青海海西州都蘭縣)帶來的羊,肉質(zhì)中天生帶有淡淡的鹽味,吐谷渾人守得緊著呢?!?p> 柴令武從話中聽出了濃濃的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