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瞪了一眼燕華,緊閉了嘴。
不過聶氏帶來的消息卻印證了她先前的預(yù)測,圣上果然還要征糧遠攻,這么看來,這場戰(zhàn)爭還須得再打上幾個月,而毓華與祈允翰的婚事就還得往后拖一拖——如果命運還是安排她嫁入祈府的話,而何蓯荔究竟會不會去請任這個征糧使呢?
燕華這時指著她說道:“還敢瞪我!你們看,她心虛了,認了!八妹妹,你快說出來她是怎么挑唆你的!”
浣華緊咬著下唇,淚眼看著齊氏搖頭。而齊氏無動于衷。
燕華道:“浣兒你快說!”
老太太道:“夠了!”
燕華嚇了一跳,退到聶氏身旁,老實下來。
“到底骨子里都還賤著,隔這么遠,也能湊到一起去!”
老太太一字一句說著,還是保持先前半歪在榻上的姿勢。
眾人都不敢再言語,齊氏拖著浣華走開,浣華回頭看著琉璃,琉璃勉強咬唇一笑,浣華的眼淚便撲簌簌滾下來,弄得琉璃眼眶也澀澀的。
碧云走進來,笑道:“老太太,您最愛的椰蓉雞湯已經(jīng)送來了,再不擺飯,只怕湯里都要長出椰子樹來!夫人們一個個金尊玉貴,難不成讓她們啃樹皮?”
老太太臉色轉(zhuǎn)霽,呵呵笑道:“倒忘了這一茬了,讓夫人小姐們餓了肚子,是我的不是!”
老太太一開顏,氣氛頓時緩和,余氏忙吩咐人擺飯,一場風(fēng)波以琉璃吃了個啞巴虧告終。
少爺們請過安便出去了,夫人們及兩位少奶奶陪著老太太坐上席,姑娘們?nèi)孪?。平日里老太太吃飯皆是四房輪流侍候,今日輪到三房四房。齊氏替老太太安箸,聶氏替她添羹,余氏與蘇姨娘雖然不當值,也在旁打著下手,一時只聽碗盤叮呤輕擊。
琉璃按排位,左首本是浣華,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臻華的位置互調(diào)了,右首接著閔華,對面正對著燕華。
燕華十分得意,當先坐在席畔,斜眼挑著琉璃。毓華坐在閔華下首,倒是一貫對琉璃不理不睬。
琉璃一聲不吭吃完,去了一旁漱口。閔華放下碗筷也去了一旁漱口吃茶。老太太用完了餐,由蘇姨娘捧來痰盂漱了口,一見閔華在旁,便招手喚她過去,拿牙簽挑了一片蜜桔給她吃。
蘇姨娘見了,便斥道:“好沒規(guī)矩!老太太未曾吃,你倒先吃起來!”
閔華連忙放下,站起來。
老太太嘆道:“是我給她的,你又何苦這樣?”
余氏過來攬了無地自容的閔華開去:“母親疼你。你娘瘋了,別理她!”
蘇姨娘笑著:“姐姐越這般疼她,可是越害了她?!?p> 她說這話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頭還藏了個小人。對應(yīng)著老太太那句“到底骨子里都還賤著”的話,便覺另有深意。
大約方才鬧了那么一場,眾人也覺沒意思,都漸漸告辭離去。琉璃也跟著道別,老太太淡淡嗯了一聲,揮手讓了她去。
回到小院里蕊兒迎上來,琉璃打了個手勢讓她住嘴,進了房,把翠瑩支開才讓她說出來。
蕊兒從荷包里取出個三截小銀棍兒,拇指蓋那么大的方鑒,和一小盒印泥,“這是孫嬤嬤一早拿回來的。那刻印的原說要兩三日才有取,奴婢怕姑娘要急用,便自作主張加了一百錢讓他現(xiàn)給刻了,還望姑娘勿怪。這是剩錢。還有這印泥。姑娘瞧瞧合用不合用?”
琉璃倒不將三截銀子放進隨身荷包,再看了一眼那章,材質(zhì)平常,倒是雕得精細,于是道:“甚好!”就著印泥往昨日那畫上蓋了戳,隨后再道:“明日再把這畫拿去裱好?!?p> 蕊兒想了一下,道:“明日再出去,夫人多半要問起,眼下只能去找找孫嬤嬤,她家住后巷,時常進出,看看她那里有沒有辦法帶奴婢去了?!?p> “好,那你去。”
蕊兒出了門,琉璃找了個枕頭趴下養(yǎng)精神。
只要這畫裱了回來,她就可以向何蓯蒞交差了,如果何蓯蒞沒有見過這畫,那他一定會沒有疑問地收下,如果他見過,那她也可以假稱不知道??偠灾谒龥]弄清楚他的目的之前,她還不想這么輕易地拿出來。
蕊兒在她起身倒茶的時候正好回來:
“姑娘,孫嬤嬤家里出了事,方才突然回去了,只怕這幾日都回不來?!?p> 琉璃皺了下眉:“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孫嬤嬤的丈夫跟錢管家的小舅子魯鯽兒起了爭執(zhí),被打斷了一條腿?!?p> 琉璃道:“她丈夫也在府里當差?”
蕊兒道:“那倒沒有。孫嬤嬤的閨女米兒在四夫人房里,魯鯽兒則替老太太管著兩家嫁妝鋪子。這魯鯽兒原就有了妻兒,不知怎么又瞧中了這孫家姑娘,糾纏了幾個月了。今日人家姑娘放了半日假家去,魯鯽兒又跟了去滋擾,被孫嬤嬤丈夫瞧見,就要打他,不想反被魯鯽兒打了?!?p> 琉璃聽完,喝了口茶看她:“你倒知道得清楚?!?p> 蕊兒臉上一白,平日的伶俐全不見了。
琉璃卻仿佛只是隨口那么一說,拿起那畫便犯起心思來。
這出門的事實在是個大問題,余氏那里自然是時時盯著這里的,即便這回孫嬤嬤幫了忙,下一回卻又不知找誰,總要想個長遠安全的辦法才好。
可什么才是長遠安全的辦法呢?說到安全,自己屋里這幾個都是不簡單的,壓根談不上真正的安全。余氏掌管了內(nèi)外院大權(quán),想從她手下撕開一道口子來,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大廚房尚且有機可乘,可現(xiàn)在她的手根本伸不到那里去,使勁也是白使。
除非,走后園門……
腦中閃過“后園門”三字,琉璃便似忽然見到了曙光。后園門由馮春兒的丈夫賴五看守,出門就是大道,平日鮮少人出入。如果能拿下他,那以后要行起事來,豈止是方便些許?
要辦成這件事并非不可能,可是光她一個人不行,還必須找個幫手。
思索了半日,她把畫卷起,暫且放進了書案下的抽屜。
窗外翠瑩道:“甜兒去拿飯!”
甜兒瞪了她一眼,一聲不吭拎起食盒。
蕊兒走出去道:“你病才好,還是我去吧?!碧饍簺]好氣:“早又不見你出來,這會兒又來假惺惺!”
蕊兒被她噎得說不出話,捉著裙帶站在那里,臉紅得像茄子。
琉璃招手叫她進來:“這兩日甜兒那個老娘可有來過?”
蕊兒想了想,道:“那日姑娘去給老太太請安時,好像來過一遭,那時候奴婢在井邊洗衣裳,一直背對著這邊,后來起身時,就見一人從屋里出去,看模樣就是程媽?!?p> 琉璃嗯了一聲,把她上下看了幾眼。蕊兒有些無措,不自覺又把頭低下。琉璃道:“你覺得甜兒這個人怎么樣?”
蕊兒愣住,看了一眼腳尖又看向她,半天道:“甜兒,甜兒她很好啊,她是家生子,很多事情都……”
“對!”琉璃擊掌打斷她的話,“我也覺得她不錯,而且她娘是大夫人身邊的,雖然不著調(diào)些,但忠誠靠得住。我現(xiàn)在有件事情,想交給她去辦?!?p> 說完,她像是明確了什么似的,信心滿滿回到桌畔坐下。
蕊兒無語了一陣,隔好久后試探道:“姑娘要辦什么事,奴婢也可以代辦?!?p> 琉璃搖頭:“我知道你細心,事辦得好,但是這件事只有甜兒辦得了?!彼路鸩幌爰氄f,擺擺手就止住了下文。但是蕊兒將轉(zhuǎn)身的時候她又嗯了一聲,仿佛還是按捺不住說道:“蘇姨娘與大夫人極親近。這件事是跟蘇姨娘有關(guān)的,所以只能讓甜兒去?!?p> 蕊兒轉(zhuǎn)身:“蘇姨娘?”
琉璃點頭嘆氣:“沒錯,是一件十五年前的舊事?!?p> 說完后琉璃就低頭繡起花來,不再想談的樣子,蕊兒只好退出來。
甜兒拿飯回來后,琉璃果然留她在房里說了好一會兒話,出來后,甜兒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得意。這連翠瑩都感覺到了,趁琉璃吃完飯在廊下消食時上前道:“甜兒這蹄子又跑到大廚房嚼舌根了!竟說一屋子四個人吃飯,盡遣她一個人做事。姑娘可得管管她才行!”
琉璃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翠瑩噎住,半日才回過神來,“我也是聽大廚房的人閑話時說的?!?p> 琉璃頓了一下,道:“這府里人多嘴雜,姐姐還是不要去聽這些閑言碎語吧,萬一讓夫人知道,只怕會怪責我不守閨訓(xùn)。”抬眼見她面色似有不豫,當下又笑了笑,道:“說起來這些規(guī)矩什么的,我年幼無知,許多事情都不懂,還要靠姐姐多多提點呢!姐姐是老太爺親派來的,于我自然有監(jiān)管之權(quán),往后再有這樣的事,不須來問我,但憑姐姐拿主意便是?!?p> 翠瑩隨在琉璃身邊這些日子,琉璃一直寡言少語,更從來沒說過像這樣交心的話,一時心潮浮動,難以自抑,忍不住道:“姑娘可折煞翠瑩了!姑娘既不拿翠瑩當外人,翠瑩也自當以盡心侍候姑娘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