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大夢幾千秋,”
“邀作蓬萊客,緣到我飛升?!?p> 阡陌相通,田野間往來種作。
粗布短衫的農(nóng)夫們聽見高亢嘹亮的歌聲,紛紛停下農(nóng)活,瞭望遠方,只見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道大步流星走來,不由好奇問道。
“老道長今年歲應(yīng)該有八十了吧?身體矯健,聲如洪鐘,氣量比之二十啷當?shù)男』镒舆€要足不少!”
“哈哈哈哈,”老道聞言眉開眼笑,“貧道來自黑風嶺山上道觀,自年幼修行至今,已有七十有三個春秋啦!”
農(nóng)夫驚呼道,“道長果真是修為有成!只是聽說....那黑風嶺上有一只吃人的大蟲??!敢問道長是如何在山上待那么久的?”
老道嘿嘿一笑,“簡單,讓那惡虎吃飽,不就相安無事了嗎?”
農(nóng)夫一怵,顫顫巍巍說道,“可是那妖虎霸占一山,路過的行商樵夫都遭了殃,至今已食八十六人,連我的叔叔都被他咬去一條腿。”
老道渾然不在意,而是嗅了嗅鼻子問道,“好香啊,舟車勞頓,不知道居士能不能賞個飯吃?”
“道長說笑了!我家年初種了范先生培育的稻苗,今年收成足足多了兩成多余??!除去賦稅徭役、牲食孝敬,招待你一個人是綽綽有余啦!”農(nóng)夫樂呵呵地說道。
其余農(nóng)夫附和道,“是??!范先生改良了水渠,又傳授給鄉(xiāng)親民選苗育種的方法,糧產(chǎn)是一年比一年高!”
村民們提到“范先生”紛紛豎起了大拇指,“范先生為人謙虛,鄉(xiāng)親們稱贊他,他卻推辭說這些方法是一個叫孟德爾的道長傳授給他的?!?p> “哦?這范先生是何人?竟然如此神通廣大?”老道好奇問道。
農(nóng)夫指了指南邊種滿竹林的小丘,“范先生名喚范玄元,不知是哪里人,五年前來到此地,喏,范先生現(xiàn)在隱居在渠陵山。”
老道摘了一把飽滿的稻穗若有所思,喃喃道,“范先生,原來是范先生,好一個范先生?!?p> 道士的肚子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農(nóng)夫們開懷大笑,紛紛邀請他回家做客。
稻谷飄香十里,老道卻無動于衷地問道,“你用什么招待我?”
農(nóng)夫哈哈大笑,“當然是雞鴨魚豚,還有我家新釀的米酒。”
老道搖搖頭,“我不要,你如果真想請我回去做客,便割下你的肉給我吃?!?p> 農(nóng)夫一愣,卻見眼前瘦弱的道士轉(zhuǎn)眼間毛發(fā)瘋長,遒勁的筋肉迅速膨脹,眨眼間撐破了道袍,化作一只白額吊睛猛虎,張開血盆大口便向他咬來。
“快去報范先生,請鄉(xiāng)團來!”有人喊到。
惡虎張牙舞爪喊道,“我吃掉你叔叔一條左腿,今天再吃你一條右腿?!?p> 農(nóng)夫魂飛魄散,拔腿便跑。村莊頓時敲鑼鼓聲響成一片。
只是十息不到,遠處漸次傳來喊殺聲。
數(shù)十名全副武裝年輕力壯的鄉(xiāng)團士兵馳援而來。
他們手持武器,面無畏色,臉上不似其他村莊的面黃肌瘦,而是充斥著常年營養(yǎng)充足的精力飽滿,用自制的木盾和狼筅結(jié)成鴛鴦陣。
體重敦實者持盾立于前,持矛戈者藏于后。利用長短相雜刺衛(wèi)兼合的優(yōu)勢,很快就把來勢洶洶的猛虎逼到了樹林。
鄉(xiāng)團這邊,只是幾名頂在前面的盾牌手受了些許鈍傷,其余人員無礙。
反觀惡虎,此時再不復(fù)剛才的兇悍,饒是修煉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賴皮難纏的打法。
大蟲渾身血痕,用拳頭大的眼珠子盯著其中一個鄉(xiāng)勇,目眥欲裂叫喊道。
“范玄元,范先生,好一個范先生!”
“你練鄉(xiāng)團,募鄉(xiāng)勇,讓我吃不到人?!?p> “我吃不到人,修為不得寸進,而你倒是聲名鵲起?!?p> “毀我修為,斷我仙路,我與你不共戴天?!?p> 話畢,隨即化作一道黑風遁入林中。
惡虎退去,村民們眼見沒了危險立刻圍了上來道謝。
一名身材欣長,面色黝黑俊朗,頭扎白綸,體貌非凡的鄉(xiāng)勇拘禮答道。
“我剛好在附近帶著鄉(xiāng)勇幫忙刈麥,聽到惡虎襲人的消息立刻就趕來了?!?p> 皮膚黝黑的青年繼續(xù)解釋道,“擊退惡虎有功,我掏腰包,每名鄉(xiāng)勇在月考校中添半斤米面?!?p> 眾鄉(xiāng)勇聞言皆齊聲歡呼散去,留下面色凝重的青年,對著姍姍來遲的里正低聲道。
“從此之后,這惡虎怕是與我范玄元結(jié)仇了.......那惡虎睚眥必報,又修成些法力在身,我孑然一身倒是不怕,只是怕連累了鄉(xiāng)親啊......”
里正作揖道,“范先生高義!”
“這惡虎固惡,卻不如世道人心險惡........先生恐怕不知,埠陽縣令劉延年得知陳家村畝產(chǎn)豐厚,便加重了今年秋后的賦稅,由半年一征改為一季一征,如此一來,鄉(xiāng)親們兩年來攢下的余糧又要傾瀉一空?!?p> 范玄元驚訝道,“竟然有這樣的事?”
“誰道不是!我聽縣衙說劉縣令欲行攤派之事,眼下正值貢季,此人對我平溪村垂涎已久,只怕政令馬上到達。”
本意是造福一方,竟沒想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里正長長嘆了口氣,“.........如今朝堂昏聵,官員們結(jié)黨營私,只顧撈金吸血,絲毫不管百姓死活,王朝律令成了廢紙,各州府長官想怎么收稅就怎么收,百姓租來的田一年收成甚至抵不上要交的田稅,索性直接廢置了農(nóng)田。北方許多州府因此都變成了荒田,已經(jīng)有了易子相食的現(xiàn)象?!?p> “所幸范先生庇佑一方,讓我劉家村免于饑荒,”
“里正高抬了,我也只是為了自保而已?!狈缎L長眉目緊蹙,不由得感慨道,“民生如此艱難,我輩豈能懈怠???”
“先生所為利天地利百姓,乃天地人所共見?!崩镎磁宓馈?p> ————————
不遠處山壟上,停有輛黑頂蓬繡有銀蛇的馬車。黑馬正矗立靜息。
車蓬里,一襲錦衣裘袍的中年男女正圍著火爐取暖。火星不時跳出窗外。
蓬簾輕輕卷起,炎日照進,當下明明是酷暑,片布之隔,卻如同了隔絕冬夏。
中年女人身披紫貂,典雅華貴,遠山眉,高發(fā)髻,面如桃花,手里煮著茶,香氣撲鼻,暖風熏醉。
男人約莫四十,著長袍,頭戴梁冠,留長髭,配寶劍,正眺望著百步之外的場景。
“夫君,你觀此人何如?”美婦輕道。
男人沉吟稍許道,“此人靈活機變,不拘一格,所學所見甚廣,其中個奇思妙想乃世之罕見,可堪稱高人?!?p> 美婦眉眼瞇成彎彎的月牙,兩頰陷下一對酒窩,“真是鮮少聽夫君如此夸贊別人呢。那.......依夫君之見,可否讓其做囡囡的老師?”
“此人有治民之用,若是他想成就仕途一道,我齊修衡可直接保舉他為一縣之長;又有經(jīng)略之才,資以游學或可開宗立派,延儒圣之道;亦有濟世佛心,同情眾生百姓.......”
“只是可惜——”
“根骨平凡,不過一凡人耳?!?p> “壽不過一甲子,于我齊家不過一縷云煙?!闭f到此處,齊修衡眼中浮現(xiàn)冷漠淡然,“囡囡再過三年便要登天門尋仙去。叫他做囡囡的老師,怕是折了這凡人的壽數(shù)。”
齊修衡左右躊躇,撐著頭,左手指敲著案臺,右手摩挲著玉器。
“不過.....我觀此處山脈有異象,群山漸向此處簇集,有聚寶之脈,寶氣溢散,近年將有靈寶誕生,或許是囡囡的機緣.........罷了罷了.....可,便就此地吧?!?p> 謝庭盈妙目盯著齊修衡道,“不改了?”
“不改了?!?p> 謝庭盈美目流轉(zhuǎn),眸中閃著光,輕柔嫵媚道,“夫君,難得你終于定下心意。如今囡囡也已托付出去,早年你曾許諾我游訪山水....可成婚之后你沉溺修行,囡囡出生后又命運多舛,從未有過二人世界.........大丈夫之諾,妾身怕是等不到夫君兌現(xiàn)的時候了.......”
望著那對幽怨如水的眼眸,齊修衡倒吸一口涼氣,“夫人....你也知我修行不易.....”
謝庭盈頓時面頰鼓起,柳眉倒豎,“夫君曾許我十年養(yǎng)氣之約。如今十年已到,莫非賴賬不成!....在外諸事我都依你,唯獨此事依不得你。我謝家之女乃極陰極寒之體,需要行采補之事方能祛除寒病。齊修衡,你莫非想要袖手旁觀?別忘了,你是我謝家上門女婿!”
齊修衡泄氣道,“夫人,這我依你便是,莫再說這些兩家話。等到幽州在說,我自然不會虧待夫人?!?p> 謝庭盈轉(zhuǎn)怒為笑,眨了眨眼睛,“此地風景秀麗,我看就在這里吧?!?p> “這.....不好吧,”齊修衡為難道,“附近還有百姓呢。”
“怕什么,略施些障眼法術(shù)便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