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fēng)語191
方文遠(yuǎn)盯著雪重樓道:“莫公子的話你聽清楚了?如果你想自證清白,就帶老夫去七星湖轉(zhuǎn)一圈。只要七星湖沒有啟信的尸首,老夫絕不為難你?!?p> 雪重樓一甩衣袖,大聲道:“七星湖乃仙界禁地,豈是你想進就能進的!”說著便又要扇莫待耳光,“看我不撕爛你這張誣賴人的臭嘴!”
一把黑如陳墨,已有缺口的寬口劍削斷雪重樓的一片頭發(fā)后,頂在他的眉間:“記不住老夫的話?老夫說了,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莫公子不能死。再敢亂動,明年的今天,仙帝要掃的墓就又要多一座。”
“如果掃墓的是他的心上人,他大概會心花怒放,死而無憾?!蹦Φ溃岸颊f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醫(yī)仙與啟信小仙的死無關(guān),讓老將軍進七星湖看看又何妨?就當(dāng)是他遠(yuǎn)道而來,請他觀景了?!?p> “七星湖栽種著大量的毒花毒草,還飼養(yǎng)著上千種劇毒的飛禽走獸,不方便待外客。想進去,可以。得有仙后的手諭,本座的陪同?!?p> “這下難辦了。老將軍,原本我可以畫出行兇之人的相貌,奈何被鎖了雙手,動彈不得。老將軍想法將我的記憶讀取出來,然后按圖索驥,很快就能抓住兇手?!?p> “恕老夫孤陋寡聞。老夫只知道冥界的離心訣可以消除記憶,讀取記憶的法術(shù)卻是聞所未聞。這個辦法多半是行不通了。”方文遠(yuǎn)收劍入鞘,抬頭看了看天色?!昂迷谔鞜o絕人之路。此路不通,必然有其它的途徑。依老夫看,很快你我都將如愿?!?p> “是啊!老將軍如愿手刃仇人,我如愿離開瑯寰山?!蹦囱┲貥牵澳阋矔庸龠M爵,得美人青睞?!?p> 雪重樓冷笑道:“你還想離開?做夢吧你!”
“是不是做夢,天亮之后不就知道了?你猜老將軍會用什么法子懲罰兇手?方清歌又會以什么手段破局?我當(dāng)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薔薇荊棘鞭的來歷?!?p> “老夫也想知道,這魔族之物怎么就成了屠魔臺的懲戒鞭?”
“答案揭曉在即,我有點好奇方清歌要如何自圓其說。是自斷臂膀,丟車保帥?還是拼死保護,同歸于盡?如果她不要你了,你會不會傷心失望?你應(yīng)該不會吧?畢竟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從未將你放在心上,也從未想過要和你共度一生?!?p> 若不是有面具遮擋,方文遠(yuǎn)一準(zhǔn)捂臉:這孩子這張嘴,很對得起他不怕毒的名頭!
“姓莫的!你這狗雜種!”雪重樓有點變調(diào)的聲音和微微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的心,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鎮(zhèn)定無畏?!坝惺裁词履銢_我來,別把她也牽扯進來!我做什么她都不知情,跟她無關(guān)!”
“無關(guān)?你是說方清歌么?你煉制薔薇,殺人無數(shù),都是為了她。怎么就無關(guān)了?”
“你閉嘴!”雪重樓嘶聲道,“再敢說她的不是,我現(xiàn)在就宰了你!”
“瞧你這人,怎么還吼上了?不知道火大傷身么?你還是醫(yī)仙呢!”莫待很是不贊成地道,“有這時間對我大喊大叫,不如回七星湖去看看你那些寶貝是否還安好?!?p> 雪重樓一雙眼滴溜溜亂轉(zhuǎn),大約是在思度這話的真實性和嚴(yán)重性:“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夫帶來的人已經(jīng)把你的老巢翻了個底朝天了?!狈轿倪h(yuǎn)指著七星湖上空的一點火光道,“呶,那是他們得手的信號。你不是要證據(jù)么?走,老夫帶你找證據(jù)去?!?p> 雪重樓氣急敗壞,吼道:“他們是怎么進去的?七星湖有雙重結(jié)界,憑他們的本事根本進不去!”
“他們進不去,梅染和小閻王聯(lián)手也進不去?你該不會已經(jīng)忘記,小閻王曾經(jīng)到過姻緣殿吧?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小閻王突然拜訪梅染,總不能真是去蹭飯的吧!”
“老將軍誤會了。我家先生和那個死小鬼從未交道過,哪里來的同桌吃飯的交情?他那日去姻緣殿,純屬興師問罪。這一點,風(fēng)神前輩和雪家兄妹可以作證。他找我家先生主要是追查血色海棠的來歷,蹭飯是順便?!?p> “休想再騙我!我沒做過有損冥界的事,小閻王不會無故找我的麻煩,更不可能和梅染一起找我的麻煩!”
“就你這智商,也難怪方清歌不喜歡你,確實配不上她。”莫待頗為同情地道,“神隱事件中,你殺人毀魂,看起來是與冥界無關(guān)??墒悄銊e忘了,小閻王的屁股因此開了花,冥界上下幾代王的臉面都折進了忘川,撈都撈不起來了。老閻王嘴上不說,心里早把始作俑者捻成灰,撒進茅廁漚肥了。小閻王更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你說他會不會一直記著這個仇?還有啊,你那些毒藥是怎么煉出來的,你心里沒數(shù)?那幽冥仙花可是冥界圣物?!?p> “沒有真憑實據(jù),別想栽贓給我!”想起小閻王那六親不認(rèn)的臉,雪重樓一陣慌亂,忙不迭地撇清和幽冥仙花的關(guān)系?!拔抑滥切」眍^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神隱事件。可惜他既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更沒有線索指向我。他找梅染絕不會是因為神隱事件,也不會是因為我?!?p> “是不是因為你,他不都已經(jīng)找上瑯寰山了?”莫待笑得十分開心,“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想不通,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小閻王怎么突然就盯上你了?”
“倘若他確實是為我而來,那我還真想不通。莫不是你在背后搗鬼?”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了我?我又不是神隱族的人,干嘛操別人的心?跟你與方清歌較勁對我有什么好處?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有那本事也沒那閑心,我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也很忙的?!?p> “可是,除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你還真拿自己當(dāng)盤菜了?竟覺得天下無人敢與你為敵?”莫待看雪重樓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你忘記小閻王的血色海棠是哪兒撿的了?還有千機閣被偷走的那份消息,你也忘了?不管把血色海棠留在命案現(xiàn)場的人是誰,他最終的目的都是要將嫌疑指向你。毫無疑問,他成功了。小閻王注意到了你,這才有了那日的姻緣殿之行,而那份有關(guān)薔薇的消息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后也落入了小閻王的囊中。自此,小閻王必然想辦法揭露你的罪惡。他跑來瑯寰山拼命跟先生套近乎,不就是為了引你出手,搜集更多的消息與證據(jù)?”
“那又如何?小閻王管不了仙界的事!至于梅染,他的本事我知道,我不怕他?!?p>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裝傻?小閻王管的不是仙界的事,是死人的事?!?p> “死人的事歸小閻王管不假,與我七星湖何干?只要仙后不下令,誰敢闖我七星湖!”
“她是不會下令,可是她不敢攔,也攔不住啊!”方文遠(yuǎn)敲了敲那半張面具,像是在展示一把享有特權(quán)的尚方寶劍?!袄戏?qū)ふ覂词譃閮鹤訄蟪?,誰也不能說不對。她若硬攔,老夫便先斬后奏,再到神尊面前告她一個包庇兇手的罪名。你說神尊會如何處理這件事?老夫一把年紀(jì)了,早就活得不耐煩了,不怕被罰更不怕死。方清歌也不怕罰也不怕死么?她機關(guān)算盡才坐穩(wěn)了仙后的寶座,她舍得兩腿一蹬,拱手讓人?”
莫待接口道:“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東西,她定然不舍得讓人。因為她比誰都清楚,一旦被奪去了榮耀與權(quán)力,方清歌就只是方清歌,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威嚴(yán)神圣,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人了。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討債,對著她喊打喊殺?!?p> “壞種!雜碎!算你狠!”雪重樓翻身離去,留下裊裊余音在屠魔臺上空回蕩。
確定他不會再回來,方文遠(yuǎn)才大聲道:“諸位先行,老夫隨后就到?!痹捯魟偮?,空中閃過一道道微弱的白光,如螢火落在七星湖附近。方文遠(yuǎn)彈出一點紅色的花火,又說:“老夫還有幾句話想請教莫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你托季曉棠捎信給老夫,就不怕老夫拒絕?不管怎么說,老夫也是方家的近臣。老夫很好奇,季曉棠靠什么說服幾位掌門人今夜瞞著方清歌來此旁聽?雪重樓剛到屠魔臺,他們也就到了,且無一缺席,比老夫還積極。仙界掌門同心協(xié)力干一件事,這情形老夫已很多年沒看見了?!?p> “幾位前輩雖然對我沒好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從不含糊,他們不會因為不喜歡我而拒絕風(fēng)神前輩的建議。老將軍冰魄玉魂,人品貴重,也定然不會因為咱倆沒交情、與方家沾親帶故就不分是非曲直,拒絕挽救天下蒼生出水火?!?p> “說到人品貴重,老夫比不過莫公子。老夫欠莫公子一個人情?!?p> “老將軍言重了!若不是老將軍及時趕到,我怕是已命喪黃泉。是我欠老將軍?!?p> “莫公子不必給老夫臉上貼金了。即使老夫不來,梅染不出面,雪重樓也不會殺你。此人毒辣有余魄力不足,且貪婪多疑,早就被你這一番真假難辨的說辭弄得疑神疑鬼,畏手畏腳,絕不會在沒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前在屠魔臺上殺人?!?p> 莫待恭謹(jǐn)?shù)氐溃骸叭魶]有老將軍出馬,這個局怕是還做不成。莫待枷鎖在身,不能向老將軍叩頭道謝。見諒!”
“老夫征戰(zhàn)沙場,不敢說是為了天下蒼生,初心也是為了保護良善,守護安寧。若最后真如你所說,雪重樓做下那滔天罪惡,老夫此舉也不過是盡本分而已。莫公子何必言謝?倒是三界眾生該多謝莫公子,以身為餌,替他們除了這索命的惡魔?!?p> “我做這些原本也不是要誰感謝,不過是求個心安。不提也罷?!?p> “老夫還有一問,莫公子既不是魔族的人,為何身上有魔族的戒鞭痕?”
“莫待身世飄零,自懂事起這鞭痕就在,誰也不清楚它是怎么留下的。或許是有人刻意為之,或許是一段已結(jié)束的罪惡。我向老將軍保證,不管是誰給了我這鞭痕,也不管他有什么陰謀,我都會善良為本,不助紂為虐,不濫殺無辜。還有,我并不像雪重樓說的那樣百毒不侵,不過是醫(yī)毒不分家,我對毒藥了解得比旁人多一些罷了?!?p> “不容易??!歷經(jīng)艱險,還能保持初心。人間的風(fēng)云已起,莫公子要想辦法保全無辜者的性命。言盡于此,老夫去七星湖了。”方文遠(yuǎn)看了看雪凌波,消失在夜色中。
夜,又恢復(fù)了寧靜,仿佛這里從未發(fā)生過生死較量,一直這般河清海晏。
望著滿天星斗,想著雪重樓其人,我感慨良多。莫待沒有說話,他和我一樣,也在望著天空放牧思想。許久之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你是不是在想雪重樓?”我問?!跋胨麨楹巫叩竭@一步?”
“嗯。他以上神之尊,官拜醫(yī)仙,是何等尊榮。到頭來,卻輸在一個‘情’字上??上Я怂菨M腹的醫(yī)學(xué)才華!若用在正途救黎民出困苦,將是天下蒼生之福?!蹦纳ひ粲职祮〔豢埃暗那逋敢咽幦粺o存。
“他是不是真的很愛方清歌?”
“若不是真愛,以他的陰狠冷靜,怎會因為急著維護方清歌亂了分寸,一時不察中了我的激將法?若不是真愛,誰會堵上前程賠上性命,用數(shù)千年光陰去做一件對自己并沒有多少好處的事?雪重樓是個癡情人。這一點,他勝過雪慶霄太多!”莫待沉默良久,又是一聲長嘆:“癡情的人悲苦,自古如是?!?p> “是癡情人,也是無情心狠的人。那方清歌愛他么?”
“方清歌愛有用的他,沒用了就不會愛。換句話說,方清歌愛一切對她有用的東西,哪怕是一條丑陋不堪的癩皮狗,只要能帶給她好處,她都覺得那狗眉清目秀,愿意抱在懷里溫言相哄。雪重樓就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拼命研制薔薇,想討她歡心。”
“為一人而傷害天下人,他糊涂??!”
“男女情事本來就是一筆糊涂賬?!蹦?,“為一人放棄天下人,還是為天下人放棄一人,孰對孰錯,誰又說得清呢?”
“人類太復(fù)雜也太可憐了!活得不累么?”我把頭埋進羽毛,不愿再想這些高深的問題?!奥L的一天總算過去了,這一切都將在明天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