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結(jié)緣37
木先生腳尖輕點,不費吹灰之力躍上一株千年古槐,警覺地四下張望。確定沒有可疑后,才似投林的飛鳥直撲山下。他腳步不停,腦子也沒停。他在想摘星大會,想莫待,想薔薇荊棘鞭和魔族,想這方方面面的利害關(guān)系。思來想去,也沒個定論。抬頭望向天空,卻見月亮像是被什么東西驚擾了,正忙慌慌地躲向云的背后,悄悄地瞇了眼看人間。你看見了什么?是和我一樣在黑夜里奔忙的人?還是無辜的人又在被屠殺?亦或是徘徊在忘川河畔的萬千冤魂?
月亮搖搖頭,輕聲贊嘆:我看見的是美好的畫面。在清淺的河流旁,熊熊燃燒的篝火熱情得灼眼。謝輕云還在不停地朝火堆上添柴,想將那只滋滋冒油的野兔早點烤熟,送給坐在河邊撈魚的人吃。“再烤烤就能吃了?!彼钕乱恍K肉嘗了嘗,歡聲叫道,“哈,我烤的兔子就是好吃!等下你要多吃點。”
莫待沒答話,雙手仍浸在水里,靜等魚兒自投羅網(wǎng)。他已經(jīng)這樣蹲了大半個時辰,也沒逮到一條魚。倒不是他不夠麻利,是他純屬為了打發(fā)時間,根本沒有抓的心思。
一條水蛇順流而下,斑斕的色彩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扎眼。它在距離莫待兩尺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一條猩紅的分叉的信子吐得嘶嘶有聲,仿佛在說:這清水灣是我們水蛇的老巢,你竟敢擋我的道?看見沒,我有毒,還不讓開!莫待也吐了吐舌頭,末了還歪著腦袋哼哼兩聲,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就是舌頭么?也值得你炫耀?好像誰沒有似的!水蛇大概被眼前這個白癡人類的白癡行為嚇到了,刷地鉆進水里,游走了。
謝輕云抱著肚子憋著笑看一人一蛇斗狠,憋得兩邊腮幫子又酸又痛。那蛇還沒游遠,他已笑得前仰后合:“我說你,怎么不跟它打一架?說不定咱倆還能吃上蛇羹。”
見就要到手的魚被笑聲驚走了,莫待惱道:“誰像你那么無聊!”
“是是是,我無聊。”謝輕云舉著兔子蹲到莫待身邊,切了一塊先吃了,才又切下最肥美的部位遞過去,“相信我,安全無毒?!币宦飞?,他代替顧長風(fēng)成為廚娘,包攬了一日三餐。不管是現(xiàn)烤的野味還是自帶的干糧,他都是當(dāng)著莫待的面先吃,然后才讓莫待吃。
莫待接過兔肉,一絲一絲撕著吃。
謝輕云問:“喜不喜歡這個味道?不喜歡你說,我改進。我有信心越做越合你的口味?!?p> “食不言?!蹦龑⑹O碌娜馊M謝輕云嘴里,在他身上擦了又擦沾了油的雙手,就又蹲在河邊撈魚。
謝輕云嗚嗚叫道:“你……你在河里洗手不就得了?干嘛要擦在我衣服上?”
莫待直起腰,想了想,點頭:“是哦,可以在河里洗的。我怎么就給忘了呢?”
“你呀……搗蛋起來一絕!”謝輕云好氣又好笑,抓了根樹枝扔到他身上。
“不行么?”莫待的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單純的無辜,像是被冤枉了的孩子,“不讓搗蛋你早說嘛!”
謝輕云心頭狂跳,想說話卻差點咬了舌頭。他穩(wěn)穩(wěn)神,笑道:“行,你想怎樣都行,需要幫忙我還可以給你搭手?!?p> “這還差不多?!蹦砷_指縫,將掌中的小蝦放了出去,話說得很是理直氣壯。
謝輕云突然覺得手里的兔頭不香了,他凝視著莫待的側(cè)顏,心情跟吃了蜜一樣甜:“你這口氣很像是小娘子在跟自己的夫君撒嬌啊……”
“胡說!”莫待撩水潑了過去,“你自己思春卻反來笑話我,該把你摁在水里醒醒腦。”
謝輕云也不躲,含笑看著莫待,隨他任性折騰,絲毫不在意頭發(fā)衣衫盡濕。
“這么看我作甚?”莫待瞪圓了眼,惡狠狠地道,“轉(zhuǎn)過頭去,再看把你眼睛給挖了?!?p> “你愛挖就挖,我絕不反抗。”謝輕云笑盈盈地道,“只是挖了以后,你要把我?guī)г谏磉?,用你的眼睛替我看世間萬象。世界這么大,這么美,我還沒有看夠呢!”
“帶著你還得管吃管喝,不劃算,不干。”莫待眼珠一轉(zhuǎn),干笑兩聲,“要是你愿意喊我一聲大哥,我倒是可以考慮?!?p> “你?大哥?”謝輕云指著清凌凌的河水笑道,“你瞅瞅,咱倆的個頭誰比較像大哥?”
“個子大了不起?”莫待哼道,“怎么不說我年齡比你???”
謝輕云忍住笑道:“是??!你年齡小,為何要我叫你大哥?”
莫待怔了怔,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繞進坑里了,氣得抓了把河沙就往謝輕云身上抹。謝輕云笑著左躲右閃,最后還是被弄了一臉一身。
月亮笑了,像一位溫柔慈祥,閱盡世間萬千事的老奶奶。她說,雖然我無法驅(qū)散所有黑暗,可總有一個地方是溫暖明亮的,總有一些美好在不斷生長。努力奔跑,心里有光的人才有可能看到光明降臨。她聽見太陽翻了個身,已在準(zhǔn)備起床,突然就困得睜不開眼,都沒來得及跟云打招呼就睡著了。
莫待也睡了,睡在新鮮清香的樹葉堆里,夢里都是鳥語花香。謝輕云卻一夜無夢,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太陽還沒露頭,莫待就醒了。他睜了眼躺著,望著頭頂?shù)奶炜瞻l(fā)呆。那里有一大朵棉花糖一樣的云彩,一動不動地懸在一望無際的湛藍上,像是被人拿糖漿粘住了。
謝輕云光著上半身,舉著剛叉到的魚跑過去,獻寶似地道:“瞧瞧,這魚多新鮮!一會我熬湯給你喝?!彼麥喩頋窳芰艿模^發(fā)上的水流成線,顯然剛從河里起來。
莫待沒看魚,只盯著面前這副線條優(yōu)美,極其陽剛的身體看。過了半天,他才慢吞吞地道:“有點遺憾,你的體型沒有長風(fēng)的好。得練?!?p> 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片刻后,一條魚朝莫待飛過去,直奔他的臉:“我現(xiàn)在就練?!?p> 莫待彈身而起,魚落在樹葉堆上,甩了幾下尾巴就不動彈了?!熬觿涌诓粍邮帧!彼榈粢路系臉淙~,慢聲道,“惱羞成怒,有失體面。”
謝輕云撿起魚,繼續(xù)扔:“早飯沒你的份!”
莫待掬河水洗了臉,又系好抹額,才說:“嗯,我也沒打算搶?!闭f完變戲法地拿出一個野山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拔矣虚L風(fēng)準(zhǔn)備的果子,吃了長肌肉。”
“那是我剛?cè)ド缴险?。”謝輕云叉腰道,“三句話不離長風(fēng),干嘛不帶上他?”
“他要賺錢養(yǎng)我,不然我得餓死。”
“我也想養(yǎng)你,給個機會行不行?”
“不行?!?p> “為何?”
“你賺錢的能力比不過長風(fēng),養(yǎng)不起我這富貴閑散人。還有……”莫待沖謝輕云勾了勾手指,待他湊近后用一種極不正經(jīng)的語氣低聲道,“本公子閱人無數(shù),只喜歡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類男子。你嘛,還欠點火候,有些瘦了?!?p> 謝輕云莫名其妙就紅了臉,竟也跟著小聲道:“我……我可以練?!?p> “人的骨骼是不一樣的,你練也未必能練成長風(fēng)那樣子?!?p> “可是,我想試試……我想……我想……我就是想試試!”
“為何?就因為我給你大哥治?。磕阆胗懞梦??至于么?”
“不是!”謝輕云急急地道,“不是的!我只是想讓你高興!”
“你……”一塊果肉差點卡在莫待的嗓子眼,“你當(dāng)真要練?”
“自然是真的!我?guī)讜r騙過你?”謝輕云的雙眼閃爍著真誠熱烈的光芒,“我明天就開始!”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這事是我草率了,咱們回頭再議,再議?!蹦人砸宦曉掍h一轉(zhuǎn),指著渺無人煙的野地道,“這一帶地形復(fù)雜,人跡罕至,咱們今天得快些離開,爭取天黑前到達……”他忽地收了話口,抓住謝輕云的胳膊飛速跳到山坡上的大石頭后,借著草木將兩人藏得嚴嚴實實。
謝輕云用眼神問:怎么了?
莫待用手勢答:三個高手。
野草簌簌作響,像是有風(fēng)經(jīng)過。細聽,那不是風(fēng)的聲音,是有東西急速穿過草叢時發(fā)出的摩擦聲。那聲音越來越響,轉(zhuǎn)瞬間就到了河邊。隨著一男一女的先后出現(xiàn),野地又恢復(fù)了風(fēng)平浪靜。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春二娘,她還是那身俏麗的打扮,面色卻沒了在無涯嶺時的容光與妖嬈。頭發(fā)有些凌亂,整個人看上去疲憊又焦躁。她左右瞧瞧,還不時看向身后,似乎想要擺脫洪荒野獸的追趕:“暫且歇歇腳吧,我實在沒力氣跑了?!?p> 陰魂仔細拈去她發(fā)髻上的草葉,又拍去她裙擺上的灰塵:“你想怎樣都可以?!彼鸫憾?,踩著河流中濕滑的石頭,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叵驅(qū)Π蹲呷ィ骂嶔ち藨牙锏娜恕?p> 春二娘雙手勾著他脖子,直盯著他的臉看:“你瘦了不少?!?p> 陰魂嘿嘿笑道:“瘦歸瘦,這可都是腱子肉,虧不著你的?!?p> 春二娘揪著他的耳朵,嬌嗔道:“討厭鬼!嘴里就沒句正經(jīng)話!”她瞇眼望向遠處,原本暗沉的雙眼里多了一絲亮光?!霸儆袔兹眨偷竭叧橇?。雪千色自視清高,曾揚言終身不踏足魔界的土地。只要我們進了魔界,就安全了?!?p> “嗯。到了魔界,有老友幫襯,總歸比在這人間界好過得多?!?p> “可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雪千色詭計多端,她不會善罷甘休的?!?p> “不用怕。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她雪千色再怎么厲害,也難抵擋一群人的攻擊。你就別擔(dān)心了,我那兄弟雖是魔族,卻精通各路仙法,他自有辦法對付雪千色?!?p> 春二娘松了口氣:“要是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我可不希望你傷在那賤人手里?!?p> “你就這么看不起你男人?我還要和你過一輩子呢,怎么能讓一個臭丫頭給傷了?”等腳踏實地了,陰魂親了親春二娘的額頭,將她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你歇著,我抓魚給你吃。”
“上次你做的香草烤魚味道不錯,我還想吃?!?p> “沒問題。一會兒我多抓幾條,讓你吃過癮?!?p> “喲,你倆挺悠閑的,還有心情吃烤魚。小日子過得很不錯嘛!”伴隨著清脆的話語聲,一個身穿錦繡衣裙,漂亮得無以復(fù)加的女子出現(xiàn)在陰魂夫婦面前。只見她眉如細柳,眼似圓杏,黑白分明的眼珠藏在又長又翹又密的睫毛下,靈活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調(diào)皮又可愛。鼻梁高挺,鼻頭不大不小,很配她的臉型。雙唇線條十分優(yōu)美,透著自然健康的光澤,如花朵般嬌艷欲滴。唇邊有兩個米粒似的小酒窩,里面裝著醉人的甜蜜,叫人看一眼就挪不開眼?!跋霃奈已┣值紫铝镒撸遣皇窍攵嗔??”
陰魂上前一步,用身體為春二娘筑起了一層堡壘:“想法還是要有,說不定就成功了呢!老虎不都還有打盹的時候么?”
“老虎要打盹,因為它是凡胎肉體的畜生,沒有修成仙身?!毖┣磸?fù)比較雙手,看那白里透紅、吹彈可破的皮膚上是否有勞碌留下的痕跡?!罢嬗憛?!一路風(fēng)吹日曬,本宮的手都變粗糙了?!?p> 春二娘恨聲道:“三公主,做人要講道理!你我從未有過節(jié),為何……”
雪千色挨個檢查著光澤的指甲,頭也不抬:“跟本宮說話,要用‘您’?!?p> “仙魔兩界各奉各的王,各守各的規(guī)矩。你是你,我是我,叫你三公主是客氣,不是說我要以你為尊?!贝憾镌谑^上坐下,散開頭發(fā)重新整理?!拔揖拖胫溃銥槭裁匆酪е覀儾环??在這之前,我們連面也沒見過?!?p> “沒錯,你我是沒見過面,你們也沒得罪過本宮,可這并不妨礙本宮找你們麻煩呀!”
春二娘沉了臉道:“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都說了沒有為什么。就是本宮閑得無聊了,想找點樂子哄自己開心?!毖┣难劬K于離了指甲,抬眼看向陰魂夫婦。“不行么?”
“仙界什么樂子沒有,還要你巴巴地跑來人間界折騰不相干的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還想不通本宮為何會找上你們?真是夠笨的!本宮今天心情好,就告訴你原因?!毖┣珤吡艘谎鄞憾锇胝诎胙诘男馗勖奸g都是厭惡,“本宮若找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下手,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紛爭,我大哥肯定會不高興??赡銈z是魔界的人,一個狂浪,一個淫蕩,臭名昭著,仇家滿天下。你們死了,非但沒人追究是誰干的,估計人人都會夸下手的人俠肝義膽,是在為民除害。你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你倆的命賤,不值錢呢!你們就乖乖認命吧,省得本宮多費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