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結(jié)緣36
熟悉昭陽國的人都知道,昭陽國的風(fēng)景名勝數(shù)不勝數(shù)。而在四海八荒都排得上號的有四處,分別是國都霓凰城,鳳梧城的鳳舞山莊,丹鳳城的攬翠山莊和朝鳳山的名劍山莊。大概是因為霓凰城是皇城,身份尊貴,它被排在了首位。但舉世皆知,它離第四都還差著好大一段距離。
從遠(yuǎn)處看,攬翠山莊不過是一座蜿蜒起伏,樹木蒼郁,不見人煙鳥跡的莽莽山林。只有走近了方能看見掩藏在綠藤老樹中的危峰、深澗、怪石,還有那與青草野花作伴的潺潺溪流。到過攬翠山莊的人說起這里的山山水水,掛在嘴邊的詞大都是山崖峻絕,層巒疊翠,水木清華,鐘靈毓秀……至于繞在山莊外圍那星羅棋布、變幻莫測的陣法,則更為人津津樂道。千機閣就建在最高最險機關(guān)也最多最復(fù)雜的那座山峰上,沒點真本事是上不去的。
千機閣的機密室里,秋漸離正在拆解剛收到的消息。隨著目光的移動,他的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思索片刻后,他提筆寫下只有千機閣高階弟子才知道如何拆解的暗語。半盞茶的功夫后,書案右上角的一個按鈕亮了,隨即響起一聲短促的鈴聲。鈴聲未斷,鶴楓已推門進(jìn)來:“師父,您叫我?”
“這條消息加急處理。另外,通知木先生……不必了,他來了?!?p> 放滿古籍的巨型書架左右分開,露出一道原石色的暗門。此刻門口站著一個戴黑色面具的高個子男子,曲玲瓏跟在他身后,神態(tài)異常端敬,完全沒有素日里的嬉笑之色。鶴楓連忙上前見禮,然后便開始泡茶,準(zhǔn)備糕點,動作熟練自然,想必是長年累月操持慣了的。
“這么快就有新消息了?”木先生的聲音沙啞粗糲,像是在粗糙的麻石上磨過,實在不怎么順耳?!笆裁磿r候送來的?”
秋漸離離了書案,慵懶地在茶幾旁坐下:“剛到。大概是我們的餌料不夠美味,蛇還窩在洞穴里沒動彈。得另想辦法?!?p> 木先生看完紙上的內(nèi)容,沉吟片刻后問:“玲瓏,你說觀看摘星的人中有個叫江逾白的男人,是前任巫族圣女的侍衛(wèi)長?”
“是的。江逾白獨來獨往,非常低調(diào)。摘星的最后一天,摘星殿前有兩個人在睡覺,一個是莫待,閣主見過此人,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另一個就是江逾白,他沒有參加摘星又不像是在等人,似乎對誰都不感興趣,就那么抱著劍睡覺,直到摘星大會結(jié)束。我見他形跡可疑,便跟蹤了他,發(fā)現(xiàn)他私下里向妧羲打聽前任圣女的去向。妧曦拒絕向他透露任何消息,只是說天意不可違?!?p> “不是吧?侍衛(wèi)長?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鼻餄u離笑道,“聽聞巫族的圣女神通廣大,可測福禍,看前世,說今生,通曉人間百事,許多皇家貴胄和名門望族不惜一切代價想將其收為己用。奈何巫族不愿過問人間是非,千萬年前就避世隱居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居住地。這倒好,一場摘星大會就炸出了前圣女的侍衛(wèi)長。值啊!”
木先生的眉頭皺了起來:“時隔多年,巫族重返人間,要么是族中發(fā)生了大事,要么就是知道人間界即將有大事發(fā)生。再不然,就是他們還在尋找林漫和聚靈珠?”
“還在找?這也太鍥而不舍了!”秋漸離一臉的不可思議,“林漫帶著聚靈珠失蹤了數(shù)十年,說不定早就再世為人了,上哪找去?就算沒死,那林漫可是個舉世罕見的易容高手,就你我說話的這會功夫,她已經(jīng)變了好幾次臉了。想要找到她,比登天還難?!?p> “聚靈珠是六界排名第一的神物,沒有任何東西可與之爭鋒,不管多難巫族都會不遺余力尋找。”
“也是。聚靈珠蘊含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力,而且會根據(jù)不同的使用者幻化出不同的形狀和氣味,地位比神界的四神器還高出三分,是巫族代代相傳的圣物。如此神物,換做誰都不會讓它流落在外?!鼻餄u離瞇了瞇眼,又道,“巫族的人絕不會和仙界扯上關(guān)系,偏偏江逾白還去了摘星殿。該不會那些摘星的人里有巫族的人?或者說有他要找的人?”
“現(xiàn)在還不好下定論。只要派人盯死江逾白,就會有收獲。巫族鐵規(guī),侍衛(wèi)長的職責(zé)就是保護圣血,守護聚靈珠。江逾白這個時候出現(xiàn)絕不會是無緣無故,多半跟圣血與聚靈珠有關(guān)?!蹦鞠壬S手將紙條揉成灰,“咱們可以合計合計,如何利用這個人引蛇出洞?!?p> “這種事你一個人搞定就好了,別拉上我。”秋漸離吃了口點心,長喘一口氣?!拔椰F(xiàn)在就想舒舒服服泡個澡,再安安穩(wěn)穩(wěn)睡個覺。你是不知道,那摘星大會有多無聊!一個個衣冠楚楚儀形磊落,看著都是正人君子,實際滿肚子的陰詭。我想說實話又不能說,差點沒把我憋死。真羨慕嫣然,不用顧忌太多,想說啥說啥,想干啥干啥。你知道么,她不但撂下我跑出去跟剛認(rèn)識的人喝酒,還和別人稱兄道弟,約人家有空來千機閣玩。就問你服不服?”
曲玲瓏和鶴楓對望一眼,暗道:這是秋家二小姐能干出來的事。
木先生道:“咱們在江湖上行走,靠的就是朋友多,路子廣,消息靈通。嫣然愛交朋友就讓她交去,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剛才我過來時看見她眼睛紅紅的,你又罵她了?”
“沒罵,就訓(xùn)了幾句。我不是反對她交朋友,是希望她在與別人做朋友之前,先分清楚對方是好是壞。如果好壞不分,說不定哪天就惹禍上身了?!?p> “她分不清好壞,不是還有你這個哥哥替她把關(guān)么?最不濟也還有我,你怕什么?這么點事也值得你訓(xùn)她一頓。”
秋漸離無奈地道:“你可別太護著她了!當(dāng)心有一天給你闖出天大的禍?zhǔn)聛??!?p> “她約的人是誰?讓你這么緊張。該不會就是莫待?”
“答對了,就是他?!鼻餄u離換了個姿勢歪坐著,“比起巫族,我更在意這位看著很不起眼的莫公子。嫣然這么一鬧,倒也給了我了解他的機會。”
曲玲瓏道:“閣主莫不是察覺到了什么,才對他這般上心?”
“倒不是察覺了什么,我就是覺得此人來歷成迷,怕是來者不善?!鼻餄u離仔細(xì)回想著摘星大會上的情景,“江湖上但凡有點名氣的人,哪有千機閣不知道的?可是在摘星前,我壓根就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要說是剛出道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毛賊也就罷了,可他分明又不是。如果不是他未曾踏足江湖,就是他隱藏得太好。會不會他也是巫族的人?”
“不好說?!鼻岘嚨?,“我跟在他身邊明里暗里沒少試探,也通過各種方式觀察了頗久。此人是一人千面。前一刻還冷若冰霜,過片刻又暖如春陽;這會子還溫言細(xì)語,過一會可能就是個索命的羅剎;剛以為他是心慈手軟的好人,眼睛一眨,他已摘了個人頭下來……他做事好像都是臨時起意,可要細(xì)琢磨,又是深思熟慮過的。總之,我的道行還參不透他是哪座山的哪尊神?!?p> “嗬,這可有意思了!”秋漸離戲謔地道,“都說玲瓏公子七竅玲瓏,善讀人心,還有你看不透的人?”
“他年齡還小,江湖經(jīng)驗也不足,再磨礪幾年應(yīng)該就差不多了?!?p> “別這么護犢子行不行?我又沒說玲瓏不好,瞧瞧你,還護上了?!鼻餄u離把糕點移得離木先生更近些,目光盡顯關(guān)愛?!斑@么說來,要查莫待是無跡可尋了?”
“無跡可尋倒也不至于。說起來還得感謝蒙悵,若不是他使壞,我還發(fā)現(xiàn)不了莫待肩上的傷。那傷已有年頭,狀似玫瑰,不近距離觀察很難發(fā)現(xiàn)。我一直想不通,他那樣的身手居然被玫瑰花扎傷,還留下了傷痕,實在不合情理?!?p> “玫瑰花?江湖上有這種武器?你確定沒有看錯?”經(jīng)過短暫的沉思,秋漸離道,“我從前聽爺爺說起過,有種叫薔薇荊棘鞭的鞭子,抽出的傷痕永生不滅,任何靈丹妙藥都祛不掉。不過這東西誰也沒見過,據(jù)說是暗黑之物,吸人精血,見不得天日,長在魔族的黑暗之森?!?p> 曲玲瓏回想著當(dāng)日的情景,匆匆一瞥卻足以定論:“應(yīng)該是薔薇沒錯。自帝柔被封印在鷹愁澗后,魔族就銷聲匿跡,至今沒有踏足人類的土地,薔薇荊棘鞭怎么會抽在他身上?難不成……他原就是魔族的人?”
咔嚓一聲,木先生面前的茶壺碎成了片,茶水灑得到處都是,原本輕松的氣氛突然就凝重起來。曲玲瓏以為是自己哪句話沒說對,嚇得一張臉煞白,盯著腳尖大氣也不敢出。秋漸離一見,揮揮手道:“不早了。鶴楓,你和玲瓏去休息,明天還有事。”
曲玲瓏偷眼瞧著木先生,站著沒動。
秋漸離笑道:“怎么,你就只聽他的話?”
木先生道:“聽閣主安排。去吧?!?p> 曲玲瓏這才跟著鶴楓離去。
茶水流到地上,流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秋漸離也不著急收拾,用手指蘸了茶水畫圈圈:“你想起了什么?是熟人么?”
“人不熟,薔薇荊棘鞭……見過?!蹦鞠壬旅婢?,捏著一塊糕點一動不動地出神。他的臉上布滿了細(xì)細(xì)密密,溝壑縱橫的傷痕,在燈光的照射下猙獰得令人心驚膽戰(zhàn)。
秋漸離隨手拿過面具掛在墻上,又打來一盆清水,將一個白中透著青的細(xì)瓷瓶放到茶幾中央:“碧幽草讓水神門下的穆婉秋得了去,好在昔年家父救過她父親的命,也算有些交情,我便向她討了些,或許對你的傷有幫助?!彼笥叶嗽斈鞠壬哪?,眼神異乎尋常的平和溫柔。
“莫待現(xiàn)在去了何處?”木先生洗完臉,打開藥瓶道,“有勞你?!?p> “目前還在昭陽國境內(nèi)。如果不耽擱,以他倆的腳程再有七八天時間就到邊城了?!鼻餄u離將藥均勻地涂在皮膚上,哪怕一點不起眼的小傷都不放過。每涂抹一處他的心就嘆息一聲,到最后,那些嘆息匯聚成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木先生微微蹙眉:“他為何要去魔界?”
“我估計跟謝輕塵的病有關(guān),他得先了解病情才能對癥下藥?!鼻餄u離把收集到的情況說了,“莫待很看重謝輕云,而謝輕云最愛他的大哥。如果不是為了幫謝輕云解憂,以他的性子不會答應(yīng)雪凌玥,更不會同意種下飛花令。”
“他醫(yī)術(shù)很高明?竟敢上門替謝輕塵診脈?!?p>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會盡快查清,給你準(zhǔn)話?!鼻餄u離挽起木先生的袖子,解開纏繞在他手上的布,指著那些橫七豎八丑陋不堪的傷疤道,“天氣越來越熱,這布的透氣性又差,總這么長年累月地捂著,不是個事。”
“習(xí)慣了,不要緊?!蹦鞠壬畔乱滦洌俗侔盖埃骸澳阈菹??!彼p撫琴弦,撥出一串輕柔的琴音,宛如天籟。如果說雪凌寒的琴技已是超群絕倫,登峰造極,那么他的琴技則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落梅的聲音總是這樣令人沉醉!”秋漸離寬了衣,側(cè)身躺在床上,目光虛虛地落在木先生胸前,“若他朝夜夜能枕著你的琴聲入眠,方不虛此生!”
木先生抬眼看向他,又不聲不響地將目光移開,沒有言語。
“沒有琴聲作伴,我已經(jīng)很難成眠了?!鼻餄u離合上眼,在琴聲的陪伴中安然睡去,睡得香甜酣暢。
一曲畢,木先生靜坐片刻后起身,將秋漸離搭到床沿外的腿擺正,將一床薄被輕輕蓋在他身上。雖是夏季,這藏于深山的地下室依然寒涼。收拾停當(dāng),木先生留下一張字條,出了密室。
室外是一條青石甬道,又長又寬,干爽整潔,卻也透著陣陣涼意。別致的枝形燈托著一支支巨大的紅燭,從早到晚,沒日沒夜地燃燒,將這隱匿在地下的黑暗變淡,變薄。越往出口走,甬道就越窄,到最后只剩一道僅供一個成年人可側(cè)身進(jìn)出的石門。那門就開在石壁上,與石壁渾然一體。粗壯強韌的藤蔓爬滿了石壁,將門也遮得一絲不露,掩上后就看不出痕跡。石壁外是濃翠蔽日的樹林,半人高的野草密匝匝地擠滿了樹下的土地,伸著細(xì)長的脖子尋求陽光的撫慰,無奈周遭只有新舊交織的草墻,密實得連風(fēng)也很難穿過。在這片經(jīng)年無人光顧的深山野林里,唯有動物的足跡與氣息可見,可聞。
高高的樹梢頭,斜掛著一輪月,像一只睡意惺忪的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