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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第一卷:摘星6

風雪長安道 舒涓 3191 2021-10-18 11:33:27

  夜月燦捂緊口鼻,強行咽下已反到嗓子眼的酸水與食物,邊走邊琢磨:有資格參加摘星的人,武功和劍術(shù)必然超群。此人修劍道卻不佩劍,乃出格之舉,必將招致非議??煽此臉幼樱孟裢耆辉诤?。他不喜言辭,吃穿簡樸,與一般世家公子的做派相去甚遠。若說是貴族,卻連個隨從都沒有。此人身上疑點重重,到底是什么來頭?結(jié)合七夏留下的信息看,他神秘得有點不可思議了!夜月燦旺盛的好奇心冒了頭,就再也摁不回去了。他打定主意跟著莫待,他去哪自己就去哪,必定要一探究竟。

  小巷的盡頭還是小巷,小巷又連著一條條七彎八拐的小路,將這座城的角角落落串聯(lián)得四通八達。兩人彎來繞去,左倒右拐,終于來到一處低矮破爛已快倒塌的窩棚前。那個蓬頭垢面的少年正在給一群同樣蓬頭垢面的小孩分包子,一籃茉莉花放在一張只剩兩條腿的高凳上,像是很怕沾了灰。

  他來這里做什么?看這污糟不堪的環(huán)境,應(yīng)該是無垢白衣的居住地。聽聞?wù)殃枃鴮⑵渥用穹譃榱龋阂坏葹榛始已}及宗親;二等為王侯將相;三等為達官顯貴;四等為商賈巨富;五等為尋常百姓;六等為白衣及無垢。不消說,五六等人中數(shù)無垢最悲慘低賤。白衣雖然也無田地房產(chǎn),好歹可以選擇如何生活,是乞討為生還是賣身為奴,都可以自行決定。無垢就沒那么好命了,出生即為奴為婢,片瓦不沾身,一生只能跟隨一個主人,做牛做馬,至死方休??囱矍斑@情景,這群孩子多半是白衣了。不知是哪家的老爺發(fā)了善心,居然給他們包子吃。難得!夜月燦正打算問話,從窩棚里出來一個姑娘,端著一碗渾不見底的水。這姑娘好生眼熟,好像在哪見過?是了,是茶館里的賣花姑娘。她怎么也在這里?

  賣花姑娘顯然被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來客嚇到了。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片。

  那少年聞聲抬頭,塞了個包子到賣花姑娘手里:“叫你先吃點東西,非得死撐著說不餓??窗?,餓得連碗都拿不穩(wěn)了?!彼贿厰?shù)落,一邊麻利地收拾好碎片放到一旁?!扒瓢涯阈奶鄣?!這碗也該換了,咱倆的年齡加起來都沒它的年歲大。早先它就碎過一次,是我拿土粘上的。估計沒粘結(jié)實,回頭我再弄就是了?!?p>  “喂,包子好吃么?”清朗的聲音穿過雜物堆傳來,叫人忍不住猜想說話人有著怎樣一張親切的臉。片刻后,一名伸著懶腰的青年男子慢悠悠地邁步走出來,好像才剛睡醒。他拿著一只錚明瓦亮,像是盛滿了星月之光,卻看不見里面裝著何種美酒的酒壺,似乎還沒喝過癮?!拔疫€餓著呢,給我留點唄。”

  那少年猛地轉(zhuǎn)身,身體的每根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

  夜月燦不認得這名男子,卻一眼就認出了他的劍與酒壺:“霜月劍?流光壺?閣下是謝輕云?”

  謝輕云叉腰大笑:“好說好說!終于有人看見霜月,說的是我謝輕云的名字了。”

  “霜月劍為武林名劍之首,名滿天下,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物,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沒想到,最后竟認了謝三公子為主。”

  “我那是走狗屎運了,才得此機緣。”

  “謝三公子謙虛了!”夜月燦抱拳做了自我介紹,“落鳳山一戰(zhàn),謝三公子不惜與整個江湖為敵,也要保全月影的遺體。在下感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我也是有所圖才會如此。這位兄臺是?”

  “莫待,莫公子?!币乖聽N怕莫待不理會,忙搶著道,“他也是為摘星而來?!?p>  莫待沖謝輕云微微點了點頭,就算是見過禮,相互認識了。謝輕云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抱了抱拳,也就過去了。

  此時,那少年已將賣花姑娘和那幫孩子護在身后,還拿了兩根頂部滿是銹鐵釘?shù)哪竟髟谑?,目光因絕望而兇狠,活脫脫一頭被關(guān)進籠子的小獸,要將三位不速之客生吞活剝了。

  “光顧著說話,差點把正事忘了。拿出來吧,看還能買幾個包子?!敝x輕云看了看莫待問,“你也被他偷了?”

  夜月燦好奇地問:“你為啥只問他,不問我?”

  謝輕云笑道:“偷你很正常,因為你有錢。他不同,他跟我一樣,窮?!?p>  莫待注視著那少年,沒說話。那少年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一咬牙,提著木棍朝他沖了過去。

  夜月燦心想:這小子下盤穩(wěn)健,步伐也有模有樣,應(yīng)該會些拳腳。謝輕云的身手我早有耳聞,只是這位莫公子嘛……嘿嘿,正好趁機探探底。他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往旁邊讓了讓,等著莫待出手。

  光看莫待的站姿,謝輕云就知道那少年連他的衣角也碰不著。眼見他不避不讓一動不動地站著,不知怎么的竟莫名生出些許擔心來。那么瘦伶伶冷清清的一個人呢,和當年那孩子何其像!不知不覺間,他已擋在莫待身前,舉掌向那少年拍去。他力道拿捏得極好,少年被拍翻在地,打兩個滾就站起來了,連塊皮都沒蹭破。

  夜月燦腹誹:真看不出來,這人比我還愛管閑事!他想起剛才的對話,連忙朝腰間摸去,竟沒摸著錢袋,頓時回過味來。我就說嘛,好好的怎么突然來這種地方了。原來是這家伙發(fā)現(xiàn)那孩子偷了我的錢包,才一路跟了過來。“小孩兒,我的錢袋是不是也在你手里?速速還來!”

  少年不理,掄著木棍繼續(xù)橫沖直撞。

  不等謝輕云再出手,莫待對著那賣花姑娘說話了:“小蝶,別難過了,花賣不出去就算了。只要我吳憂活一日,就會護你們一日,絕不會讓你們餓死了。”他的語氣平淡如水,卻像有魔力一般,讓那少年剎住了腳?!澳憬袇菓n?是憂愁的憂,還是悠然的悠?!?p>  少年瞪著眼,防備心更甚:“你怎么知道我倆的名字?還知道我們說了什么話?”

  莫待慢聲道:“是我先提問。”

  “你怎么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剛才已經(jīng)聽見了,我叫莫待,江湖人。輪到你了?!?p>  本來吳憂已做好了咬死不說的打算,沒想到莫待這么爽利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夜月燦拼命忍笑,心道:雖說吳憂是小孩,那也是個鬼精靈的小孩。這家伙一句話就讓他入了套,可見是個心眼多的,我得防著點。

  吳憂回頭看了眼小蝶,頓足道:“憂愁的憂!”

  “東西在哪里?”

  吳憂從懷里摸出兩個錢袋,一個扔給謝輕云,一個扔給夜月燦。

  謝輕云打開一看,哭喪著臉道:“這會功夫你就全花光了?你都買什么了?”

  “還能買什么?”吳憂哼哼兩聲,“你本身也沒多少錢,也就只夠買這幾屜包子?!?p>  夜月燦打了個哈哈:“還好,還好……我的銀錢倒是一分也不少?!?p>  吳憂又是兩聲哼哼:“誰要你的金葉子?沒法花銷,帶著還扎眼?!?p>  被偷的兩個人對望一眼:偷了別人的錢,還說別人的不是,真是當今天下第一奇聞。夜月燦指著莫待問:“為什么只偷我,不偷他?”

  吳憂撇了撇嘴:“你耳朵聾了?沒聽見謝輕云說的話?先不說他窮得連把劍都沒有,光看他的衣著打扮和吃的飯菜,就不是有錢的主。不像你,賞說書人的都是金葉子。不偷你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會罵我不識真佛!”

  夜月燦被噎得很想打人:“這么說你老早就盯上我了?”

  “沒聽過賊不走空?下手之前,選好目標是最要緊的?!?p>  夜月燦哼道:“你講究!把偷盜行為說得這么清新脫俗!”

  吳憂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吾寧死,不為奴!”

  莫待道:“既然不想為奴,就速速把東西還來?!?p>  吳憂越發(fā)不耐煩了:“他聾,你就瞎?還真是天生一對!東西不是已經(jīng)還給他倆了么?”

  “你心里有數(shù),打一開始我要的就不是這個錢袋。那東西留著是禍事,想活命就趁早交出來,我可以幫你把事情抹平?!?p>  謝輕云和夜月燦不知道他倆所說何事,不方便插嘴,便靜候一旁。

  “除了他們倆的錢袋,我沒偷別的。”

  “對我撒謊是大忌,是要吃苦頭的?!?p>  “我說了,除了錢,我沒再偷別的!”

  “還嘴硬。非得我給你找出來才算?”

  “沒偷就是沒偷!你不能平白無故誣陷好人!”吳憂氣哼哼地道,“你不能仗著你是江湖人,身手好,就欺負我們這些沒武功的孩子!”

  “廢話太多?!蹦聪蛐〉八徽f,你來說。如果你不希望他死無全尸,就告訴我東西在哪里。一旦對方發(fā)現(xiàn)了,你們一個也逃不掉?!?p>  “小蝶你別聽他的!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就只會欺負咱!”吳憂撿起一塊石頭朝莫待砸去,惡狠狠地罵道,“你們這些壞得生蛆的狗雜種!老子跟你們拼了!”

  “不分輕重,不知好歹,不聽良言。該打!”莫待指著嚇得驚慌失措的小孩和泣不成聲的小蝶,臉色一沉,“你若再敢有半句謊話,我殺光他們?!彼砩系臍庀⒂蓽睾妥兊帽洌凵褚碴幊恋媒腥瞬缓?。旁觀的兩人很不適應(yīng)他的變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極不自在。

  吳憂顯然被鎮(zhèn)住了。他呆呆地看著莫待,半天沒敢吭聲。

  “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么知道你們的名字么?我這人沒什么優(yōu)點,就是耳力不錯。只要我集中注意力,我能聽見很遠的聲音。我跟著你的腳步過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包括你非常小聲地跟小蝶說,你看見了那人胳膊上的神秘圖騰。你說,我是不是在誣陷你?”

  吳憂混跡市井多年,凡夫俗子常見,江湖高手常見,道士法師常見,神仙妖怪也常見……像莫待這樣耳力過人的江湖客,他壓根就不稀奇,只是覺得自己流年不利,倒霉的事都趕在一起往面前湊。他緊咬嘴唇,打算死扛到底。

  小蝶就不一樣了。她每日除了賣點小東西,撿點廢品換錢,就是照顧這些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孤兒。她也見過潑皮無賴,見過恃強凌弱,見過人心險惡,但她的體會遠不如天天在外討生活的吳憂深刻。她見莫待面目清秀,整潔樸素,說話的口氣也總是溫和的,對他便沒那么畏懼憎恨。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怯怯地問道:“你……你真的會幫我們?”由于長期缺乏營養(yǎng),又在驚怕之中,此刻她的臉比她發(fā)辮上的茉莉還要白幾分。她看看吳憂,轉(zhuǎn)眼間已淚水漣漣?!澳阏f話可算話?我不想他死!”

  夜月燦見莫待又恢復(fù)了不愿說話的狀態(tài),不得已,只得代為回答:“他若不是真心想幫你們,至于說這么多話?”

  小蝶擦去眼淚,將花籃挪了地方,從那把缺腿的凳子靠著的雜物堆后拉出一個又臟又破很大的粗陶罐子。罐子缺口的邊緣掛著黃色的粘稠狀半固體,像某種動物的糞便。罐子里裝著破銅廢鐵爛瓷器,也都是臟兮兮的。她費勁地翻出一個塞滿碎布頭的破布袋子,從中摸出一枚做工精致的錦囊。

  吳憂跺了跺腳,又氣又惱又不甘心。

  小蝶捧著錦囊朝莫待走去,眼里又有了清晨路過小巷時的生氣與快樂。雖然生活艱難,日子辛酸,再怎么努力都沒有起色,她也還是想活下去,和吳憂一起活下去。吳憂不能死!她也不能死!有她在,于吳憂是動力與支撐;有吳憂在,于她是希望和依靠。他們是“人”字的一撇一捺,相依為命,缺一不可。缺了,另一方將無法茍活,不再是人。

  一蓬碎骨釘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小蝶身后,直取她的要穴與命門。謝輕云和夜月燦幾乎同時出手,將碎骨釘盡數(shù)擊落,一前一后護著小蝶和孩子。莫待的笛子輕輕一撥,吳憂就到了他身邊。

  夜月燦喝道:“何方鼠輩?竟偷襲一個小姑娘!知不知恥?”

  四個著灰色衣衫,戴著面罩,身形健壯的男子從四個不同的方位現(xiàn)身,站的都是進退自如的好位置。為首的男子指著吳憂道:“偷不該偷的東西,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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