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丞相府病好的當(dāng)天,李修云便親自來接我進(jìn)宮。
他緊緊拽著我的手腕越走越急,薄唇抿成一線,許是多年身居高位的緣故,使他即便靜默不語時,仍帶著一種不怒自威。
李修言似乎很生氣,當(dāng)重華宮的宮門緊緊關(guān)上時,他將我一把扔在床上。
他就坐在床沿,蒼白的手指輕輕摩挲我的臉,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他似乎很迷茫,仿佛在問我又仿佛在問自己:“我還要怎么做?”
我有些疑惑:“什么?”
燭火跳躍,半面光影中他的瞳色一明一暗,透出一種詭異的深沉。他松開我的手,將我攬進(jìn)懷里,手一下一下?lián)徇^我的長發(fā),嗓音低沉:“董弦月,不要裝傻。別告訴我,你什么都不知道?!?p> 我心頭一跳,抿了抿唇,想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不好。最后只輕輕道:“對不起?!?p> 我說:“修言,對不起?!?p> 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縱然回不到過去,可幼時的情誼不假。我也想擺脫對蕭寄云感情的桎梏,賀他富貴榮華,還我現(xiàn)世安好??晌业男?,早在那一年海棠花雨里便深深淪陷。我也想回報李修言的好,可終究,我的愛,只夠給一個人,付出了,便是窮極一生。
他沒有說話,但我感覺到他抱著我的胳膊越收越緊,我險些要喘不上氣來。幸好這時,他放開了我。
我剛要松口氣,他的臉卻突然逼近,近的我?guī)缀跄芨惺艿剿茻岬暮粑劭粗拇骄鸵湎聛?,我于慌忙中推開他,喊道:“李修言。”
我緊緊地盯著他,有些心慌,畢竟他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那個什么都順著我的小言子了。
卻見他低垂著眉眼,粲然一笑,宛若暗夜里怒放的曇花,帶著一種別致的風(fēng)華??伤ы麃恚以谒劾锞挂姴坏桨敕窒采?,只有沉暗的幽深的永夜,仿佛死寂。
成人之后,李修言很少笑,他總是冷著一張臉,面上的沉靜端的四平八穩(wěn),仿佛時刻也不能丟下他的君王之儀。這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他笑,可是卻讓我這么難過。
成長的這條路實在太過崎嶇,曾以為長壽無疆的情誼,以為永遠(yuǎn)不會離開的人,走著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散了。等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一切都已成定局,仿佛正應(yīng)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p> 李修言似乎想抱我,手舉至半空,又生生停住,最后緩緩落下,攜了一點我的長發(fā)在手中把玩。
他唇角上揚還勾著點笑:“弦月,我早就想那樣對你了。我一直在等,等你死了那條心,回頭看看我。實不相瞞,小時候我就很討厭蕭寄云,你總是跟他在一起玩。我喊你踢蹴鞠,你說蕭寄云給你布置了功課沒時間,我喊你上街,你說你要跟蕭寄云學(xué)做花燈。”
“蕭寄云,蕭寄云,什么都是蕭寄云!你的目光總是停留在他身上,你的時間都給了他。你不愛做女紅,卻給他做了一個荷包,你愛喝酒,因為他不喜歡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喝。你喜動愛玩鬧,卻能聽他的話乖乖呆在府里看書一整天。有了他之后,你越來越不愛理我?!?p> 他的聲音變得飄渺:“后來,我只能每天給你寫信,怕錯過你的回信,我就整天整天不出門。起初你每日都會給我回信,后來是兩三天一封,然后是兩三周一封,最后干脆就不回了。”
“弦月,你不知道吧。你送給蕭寄云的荷包沒丟,是被我偷的,他那些沒用的木雕也是我找人弄壞的。我有多喜歡你,就有多討厭他。有時候我甚至想殺了他,可是我不敢,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再也忘不掉他。”
他說著說著那點兒微薄的笑就落下去了,似乎再也維持不住:“后來,鎮(zhèn)國公府突遭劇變,連你也險些喪生。那時候我很害怕,我糾結(jié)了那么多年的情情愛愛,到最后卻連保護(hù)你的能力都沒有。于是我想,你愛不愛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你活著,比什么都重要。之后我便決定,既然鎮(zhèn)國公府倒了,那我來做你的靠山,我要你永遠(yuǎn)有路可退,有枝可依,想做什么無人敢擋。最后,我登基了?!?p> 登基之事,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晌抑?,這條路必定充滿艱辛、血流成河。我再也聽不下去,主動抱住他,滿心愧疚:“小言子,對不起……”
原來曾經(jīng)和我一起爬樹騎馬的小言子,不是走丟了,而是被我弄丟了。原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正為了我,孤軍奮戰(zhàn),負(fù)重前行。
他拉起我的手,用臉頰輕輕蹭我的手心:“弦月,不用說對不起。為了你,我心甘情愿,只要你活的開心,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想去涼州,我就放你去涼州,你想回江都,江都的城門隨時為你敞開。多好,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給你。弦月,你不愛我也沒關(guān)系,留在我身邊,讓我來照顧你吧?!?p> 或許感情從來都不公平,被偏愛的人才有資格任性,如蕭寄云,如我。
我摸了摸他的臉,問:“那個荷包呢?”
他似乎有些緊張,抿唇不語。
我沖他笑了笑:“那個荷包已經(jīng)舊了,舊了就扔掉吧。趕明兒我再給你繡個好的?!?p> “真的嗎?”他抱緊我,又松開。又看著我問了一遍,似乎不敢置信:“真的嗎?”
我點點頭,就見他突然笑的像個孩子,就好像又變回了小時候那個愛粘著我的小屁孩。
我剛想說些什么,身體陡然一空,原來是李修言將我抱了起來,他抱著我在宮殿內(nèi)來回踱步。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來,讓宮人看到成何體統(tǒng)?”我急得拍他的背。
他用無所謂的語氣:“看到就看到了。”
轉(zhuǎn)了幾圈,他把我放下來,開心地問我:“弦月,我可以娶你嗎?”
我直言拒絕:“我爹的仇還沒有報?!?p> 突然,他沉默了下來,“你查到了吧?!?p> 我點點頭,說:“這些年我就一直在想,怎么會那么巧,我爹剛被調(diào)去涼州,鎮(zhèn)國公府就遭了毒手。果然,這一切不過是別人精心設(shè)計好的陷阱。”
他拉著我在一方長榻上坐下,低聲問:“你準(zhǔn)備怎么對付他?”
我猶豫半晌,試探性地開口:“趙王可是你的哥哥?!?p> 夜色幽深,有絲絲月光從窗外探進(jìn)來,落在他的眉睫。便見他長眉一挑,語含嘲諷:“他要我死的時候,可沒想過我是他的弟弟。不說這個,就憑他敢勾結(jié)外敵暗害忠良,就非死不可?!?p> 我安撫性的握住他的手,提醒他:“我的人查到,趙王最近動作頻頻,恐怕安分的日子他已經(jīng)過夠了……”
剩下的話我不說,他肯定也懂。
我以為他會憤怒,畢竟有人要動他的皇位。結(jié)果他不僅沒生氣,反而語帶笑意:“弦月,你不是一直在等機(jī)會報仇嗎?現(xiàn)在,機(jī)會來了?!?p> 思考片刻,我難以置信:“你想用皇位幫我做局?”我心中頓時百味雜陳,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他:“這樣,值得嗎?”
他反手握緊我,“弦月,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