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一年,南京隸,蘇州府。蘇州府城水系發(fā)達,街道與河道相互交織。河道是重要的交通通道,兩岸分布著眾多碼頭,街道則依河而建,水陸交通便利,促進了商業(yè)的繁榮。
府城中心是官署集中的區(qū)域,周邊街道較為規(guī)整,便于辦公和管理。蘇州府千戶所和蘇州府知府府便位于此處。周圍便是集中的居民區(qū),街道相對狹窄,蜿蜒曲折,建筑密度較大;此外各城門附近是交通要道和商業(yè)匯聚地,有多條街道由此向城內(nèi)延伸,構(gòu)成放射狀布局,利于人員和物資的進出與流通。
在距離蘇州府城以東約二十里的太倉縣靠近長江的一個小漁村中。一個身著灰色粗布長袍的青年男子在一群漁民之中顯得格格不入,這個男子名叫趙志高,乃是村頭漁民老趙家的孩子,幼年喪母,他的父親一個人將他拉扯大,他父親本想著子承父業(yè)準備將趙志高培養(yǎng)成一個捕魚好手,但卻在一次無意間被村里的私塾的教書先生發(fā)現(xiàn)了其聰慧過人,是個讀書種子,于是他便跟著那位先生學(xué)習(xí),而天賦異稟的趙志高也不負眾望,年僅十三歲便通過了縣試成為了童生,十五歲又通過了府試,在十八歲那年又一舉通過了院試成為了一名秀才,本以為天賦異稟的他能夠繼續(xù)一番風(fēng)順下去,豈料世事無常,通過了院試的他連續(xù)參加了兩次鄉(xiāng)試都接連失利,這讓本就信心滿滿的趙志高有些志氣低迷。
對于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四歲的趙志高來說,接連兩次的鄉(xiāng)試失利對他打擊著實不小,可是在他這個時代,參加科舉考試卻可以說是他們這樣的讀書人唯一的出路,科舉考試分為童試,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
童試是科舉的入門考試,分為縣試、府試和院試。縣試和府試通過者稱為童生,院試通過后才是秀才,取得秀才資格后才能參加更高級別的考試;鄉(xiāng)試則是每三年在各省省城舉行一次,通常在八月,又叫秋闈。考試內(nèi)容以四書五經(jīng)為主,考生需從《禮記》《春秋》《詩經(jīng)》《書經(jīng)》《易經(jīng)》中確定一經(jīng)作為本經(jīng),根據(jù)本經(jīng)義及四書義進行答題。鄉(xiāng)試合格者稱為舉人,第一名叫解元;會試為全國性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于春季在京城舉辦。由各省舉人參加,考中者稱為貢士,第一名叫會元;殿試是由皇帝親自主持,在皇宮的保和殿進行,是科舉考試的最高級別。殿試合格者稱為進士,分為三甲,一甲三名,即狀元、榜眼、探花,可直接授予高官厚祿;二甲、三甲若干名,賜進士出身或同進士出身。
當一個人連續(xù)在鄉(xiāng)試中取得第一名解元,在會試中取得第一名會元,并在殿試中取得第一名狀元,這便是連中三元,如果有人取得如此成績,那將是讀書人的莫大榮耀,當朝取得如此殊榮者僅有黃觀和商輅二人而已!
雖然兩次鄉(xiāng)試失利,但是秀才的身份還是給趙志高帶來了不少的好處,首先便是給自己和自己的父親免除了賦稅和徭役,另外還可以每個月領(lǐng)取一兩銀子和一石米,基本上能夠滿足趙志高一個人一個月的量還能剩下一些。
而此時的趙志高,則是剛剛?cè)ヌ珎}縣衙領(lǐng)取完本月的銀糧歸來,本來他家里還有些余糧的,但是由于近幾日家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吃飯,這才導(dǎo)致趙志高不得不提前去到縣衙支取本月的銀糧。關(guān)于此人的來歷,還得從自己的父親三日前出海捕魚開始說起。
三日前的一個早上趙志高的父親按照慣例出海捕魚,而趙志高則按例去村里的私塾教書。
待到趙志高上完課回到家后已是酉時一刻,一般這個時候,趙志高的父親已經(jīng)早早地回到了家并且備好了晚飯,可這日回到家的趙志高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父親的身影,趙志高當即便察覺到情況不對,于是趕緊跑到江邊碼頭自己漁船??康牡胤讲榭辞闆r,等趙志高到了江邊后方才發(fā)現(xiàn)自家漁船的泊位空空如也。
“糟了,我父親不會出什么意外了吧!”發(fā)現(xiàn)自己父親的漁船沒有返回的趙志高不禁有些擔憂,對于這個把自己拉扯大的老父親,趙志高還是對他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的,本來按照趙志高的想法,等到他早日金榜題名后便可以讓自己的父親頤養(yǎng)天年了,但奈何時運不濟,自己在鄉(xiāng)試中略略碰壁,每月領(lǐng)取的稟膳和銀兩又十分有限,因此父親才不得不繼續(xù)捕魚來維持一家的生活。
趙志高在碼頭等了一個時辰都沒有見到自己父親漁船的蹤影后,也不再苦苦等待,想著先回到家中,等到明日要是還不見自己父親回來的話,便和鄰居家的漁船一起出海尋找自己父親的蹤跡。
那日,回到家后的趙志高一夜未眠,當一陣雞鳴傳來時,躺在床上的趙志高知道天快亮了,心中充滿擔憂的趙志高翻身起床,穿好他的那件灰色粗布長袍,準備去碼頭先候著,等到鄰居家的漁船出海時一同出去。
就在趙志高正準備出門時,卻在門外傳來了他父親的聲音:“路小友,這里便是老朽家了!”。
聽到自己父親那熟悉的聲音的趙志高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于是他趕緊推門而出。
只見自己身形消瘦的父親還是身著一身粗布衣裳,下身則是一條棕色麻布長褲,褲子右邊膝蓋處打了一個補丁,衣裳和褲子上在晨光的照射下露出點點水漬,看起來像是剛被水打濕過后又被體溫烘干了一些的樣子,而昨天早上出門前披在背后的蓑衣已經(jīng)不知去哪兒了,再看自己父親的頭發(fā)也是濕漉漉的,嘴唇也有些發(fā)白,搭配著皺紋如溝壑般密布的臉,父親的樣子讓擔憂了一晚的趙志高心頭一酸,淚水不禁打濕了眼眶。
而在趙志高父親的一旁,還有一位和穿著和自己父親差不多樣式的粗布衣裳的一個青年男子,相較于自己父親的狼狽模樣,這個青年男子倒是顯得朝氣蓬勃,身材也很勻稱。
“父親,你去哪兒了呀,我好擔心你呀!”見到平安回來的父親,已經(jīng)二十四歲的趙志高竟像個孩子般哭訴了起來。
“沒事的小高,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好了不要哭了哈!”看著比自己還要高出一個頭的兒子竟哭了起來,趙志高的父親像哄孩子一般走到趙志高的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背說道。
趙志高的父親并沒有名字,村里的人都叫他老趙,本來趙志高也沒有名字的,大家都叫他小趙,直到后來小趙進入了私塾并通過了縣試成為了一名童生后,他的私塾老師才給他起名為趙志高,是為志當存高遠之寓意。
“到底怎么回事呀父親,怎么這次出去了這么久才回來呀,還有這位兄臺是?”趙志高在老趙的安撫之下逐漸穩(wěn)定了情緒,于是便向自己的父親進一步詢問情況,也問起了和自己父親一起回來的那個青年男子的情況。
“這就說來話長了,昨日我不是出海捕魚嗎,本來以往都是在近海捕魚的,但誰曾想昨日在近海下網(wǎng)卻基本都是空網(wǎng),于是我便想著再往外海去一些,那邊的魚說不定會多一些,誰曾想我往外海的方向行駛了不到十里,我的漁船便突然受到了一陣巨力的撞擊,然后漁船便被掀翻了,我也掉進了水里,好在當時剛好有一根槳也飄在我旁邊,于是我便抓住了那根槳漂在了海面上,剛穩(wěn)定下來的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咋回事呢,就又是一陣海浪向我拍來,把我又推到了一邊,那時我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高高魚鰭從海面劃過,那魚鰭差不多有我家兩扇門那么大,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的漁船可能就是被那條大魚給頂翻的吧?!泵鎸χ约簝鹤拥脑儐?,老趙陷入了一陣回憶當中。
“啊,外海竟如此兇險,父親你以后便不要出海了罷,我再多創(chuàng)作些字畫,再幫人謝謝墓志銘啥的,這日子咱還是能過下去的。”趙志高聽著自己父親驚險萬分的敘述,一想到海上的兇險,再加之自己父親已經(jīng)年邁,于是對老趙說道。
“哎,這個事待日后再做打算吧,我這次能活著回來,還是多虧了這位路小友,昨日我的船被頂翻后,可能是由于船底被撞破了的原因吧,沒過多久便沒入海平面之下,雖未沉底,但卻在海浪和潮汐的作用下一波一波地遠去,而我則也抓著那根槳隨波漂浮著,由于天色將晚,出海捕魚的船基本都已經(jīng)返航,加之我又跑得比較遠,因此當時我的心里已經(jīng)不抱有被過往漁船發(fā)現(xiàn)的希望了,只能堅持一晚,看看明日是否會有船只經(jīng)過。于是我便懷著這樣的想法,緊緊地抱著那根槳一直在海面上漂浮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夜里的海水雖然談不上冰冷刺骨,但卻也讓我有些受不了,那時的我只覺得渾身冰涼,身體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氣了,只是憑借著模糊的意識苦苦地支撐著,就在我感覺快要堅持不住之際,卻隱隱約約看到一艘小帆船向自己的方向駛來,那時的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呼救了,但那艘帆船卻好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徑直向我駛來,然后我便感覺到一雙溫暖的大手把我從海水中撈了出來,那艘帆船不大,剛好裝得下我們兩人,被撈上船的我才逐漸恢復(fù)了意識,然后便讓路小友送我回來了?!睂τ谧约簝鹤拥奶嶙h,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的老趙倒是不置可否,轉(zhuǎn)而繼續(xù)敘述起自己在外海遇險的經(jīng)歷來,同時也向自己的兒子說清了這個青年男子是如何救自己一命的。
“這番真是多謝路先生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求路先生在寒舍多多逗留幾日,好讓小生好好招待一番,以報救命之恩!”在聽到自己的父親說是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救了自己父親后,趙志高不禁對這個陌生男子好感倍增,同時向他盛情邀請道。
“這怎么好意思!”在聽到了趙志高的邀請后,這位姓路的青年男子看這人家也不是富足之家,似乎不忍給其增加負擔,于是便推辭道。
“恩公,你可莫要推辭,俗話說得好,滴水之恩便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恩公您這救命之恩,請無論如何也要給老朽和犬子一個表示的機會!”老趙見自己這位救命恩人有些推辭,于是便趕緊停止撫慰自己的兒子,轉(zhuǎn)而快步來到這名路姓青年身前握住他的雙手道,好像生怕他跑了一般。
“那我便卻之不恭了!”這名路姓青年見此情景,似乎明白了盛情難卻,于是便不再推辭道。
就這樣,這名趙志高的父親的救命恩人路姓青年便在趙志高家暫且住下了。
這名路姓青年便是前幾日凌晨從小島上揚帆啟航尋找返鄉(xiāng)之法的陸明飛,那日他剛剛離開小島后不久,便發(fā)現(xiàn)海面上似乎漂浮著人影,于是他便改變風(fēng)帆的角度駛了過去,待到駛近一看,果然是一個落水之人,于是陸明飛便一把將其撈到了船上,本來即便是老人身形消瘦,也不該如此輕松就被撈起的,但當時修行《易筋經(jīng)》已有小成的他,即便是在重心不穩(wěn)的帆船之上,單手負重百余也并不是十分費力,陸明飛把老趙撈上船后,隨即便查看了一下老趙的基本生命體征,在他的一番檢查之下,發(fā)現(xiàn)老趙雖然落水,但卻并未怎么嗆水,各項體征都比較良好,唯一有點影響的可能就是在水中泡久了有些失溫,但脫離了海水沒多久后便緩過來了,待到老趙恢復(fù)了意識后,陸明飛和他交談了起來,通過交談了解到他救起的這個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又是因何落水的,而老趙也問了陸明飛同樣的問題,而陸明飛考慮到自己的來歷說出來可能會讓眼前這個老者感到匪夷所思,同時也不想暴露那座小島的存在,于是便謊稱自己是來自崇明島上的郎中,此番準備去大陸換取一批藥材,同時還為自己取了個化名,叫做路知非,這是他在來這兒之前的一個游戲昵稱,他決定以后在這個時代就用這個名字了。
隨后化名路知非的陸明飛便按照老趙的指引將其送到了長江邊上的一處岸灘邊上,由于陸明飛的這艘帆船未經(jīng)備案登記,因此不便停靠碼頭,而老趙坐在陸明飛的帆船之上也對陸明飛自制的小帆船感到十分好奇,雖然帆船老趙也見過,但是像陸明飛這艘如此精巧的小帆船卻是第一次見,面對老趙的好奇,陸明飛心中倒也可以理解,畢竟這艘帆船是一艘按照他之前那個時代的結(jié)構(gòu)制作的,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是沒有見過的,因此有些好奇倒也可以理解。
陸明飛到了岸邊后,并沒有直接和老趙回家,反而是將帆船的風(fēng)帆收了起來,然后找來了幾塊大石頭壓在了船艙,然后再在立案不遠處將那艘帆船沉底了。
對于陸明飛的這種將自己的船沉于江底的做法老趙感到有些困惑,而化名路知非的陸明飛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困惑,于是便向老趙解釋道,說他交換藥材可能需要些時日,帆船直接停在這邊他不放心,怕被人偷盜了去,于是便將船沉底以防萬一了,在聽到了化名路知非的陸明飛的解釋后,老趙覺得很有道理,心中的疑惑也迎刃而解,便趁著朦朧的夜色帶著化名路知非的陸明飛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待到他們回到老趙家時,東方的天際剛剛泛起了一點點的魚肚白,也恰好碰到了準備出發(fā)尋找自己父親蹤跡的趙志高。
化名路知非的陸明飛在趙志高家住了三日,和趙志高相談甚歡,對于大陸的情況也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他了解到的情況基本上和他在歷史課本上看到的相去無幾,現(xiàn)在的當朝皇帝仍是明神宗朱翊鈞,當下正是萬歷十一年,按照自己那個時代的公元紀年法也就是1583年。
但是對于自己如何回去之法,化名為路知非的陸明飛現(xiàn)在是毫無頭緒。
苦無返回之法的路知非心情雖然有些煩悶,但是通過這幾日與趙志高的相處,他卻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自己不到三歲的青年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或許真的是人如其名,此人當真是有鴻鵠之志,是個志存高遠之人。雖然接連兩次的鄉(xiāng)試失利,讓命運多舛的趙志高有些受到打擊,但他卻并沒有喪失掉銳意進取的勇氣,他依舊孜孜不倦,苦讀圣賢書,想著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或許是受他母親因病無人醫(yī)治而去世的影響,趙志高對化名為路知非的陸明飛說他有一個理想,就是他希望這個天底下的每一個窮苦人家都能請得起郎中,買得起藥,看得起病。
當時聽到了趙志高這個理想后的路知非深受觸動,心中暗嘆道:志當存高遠,行亦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