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廆字若洛廆，昌黎棘城人。鮮卑慕容部首領(lǐng)慕容涉歸之子，前燕文明帝慕容皝之父，吐谷渾開國首領(lǐng)慕容吐谷渾之弟。西晉永嘉元年遷都大棘城，自稱鮮卑大單于。鎮(zhèn)撫扶余、宇文鮮卑、段部鮮卑和高句麗，效忠于東晉朝廷。其孫慕容儁稱帝，追謚武宣皇帝。
——第二十八回題引
且說祖逖不幸病亡，除趙主石勒之外，晉朝亦有一人不勝之喜，那便是太傅、大將軍王敦。因元帝司馬睿稱帝之時，建都建鄴，為避愍帝司馬鄴之諱，敕命改建鄴名為建康。當(dāng)時王敦屯兵江陵，打算進兵建康以獨攬朝政，便遣參軍告知朝廷，且向朝臣暗示，令向天子進言奏舉。祖逖當(dāng)時尚未出鎮(zhèn)壽春，看出王敦圖謀，曾聲色俱厲對王敦使者道：“王阿黑焉敢如此放肆！你歸報王敦，使其速返鎮(zhèn)所，休存此不臣之念。若遲一步，我則帶兵三千溯江而上驅(qū)之！”王敦聞聽，恨懼而返。今聞祖逖已死，王敦大喜過望，于是決意舉兵叛亂。
按下江東，再說關(guān)中。劉曜既平靳準之亂，于是正式稱帝，徙都長安，改國號漢為趙。因與石勒后趙相別，史稱前趙是也。劉曜信奉五行之說，自謂水德為帝，乃命朝中牲牡尚黑，旗幟尚玄。劉曜對臣下說道：“我祖先興于北方，世居趙地。當(dāng)年光文帝（劉淵）為收買漢人，方奉蜀漢后主為社稷之祖，而立漢室宗廟。今孤為帝，應(yīng)改國號為趙，復(fù)以匈奴單于為祖?！庇谑歉牧⑿倥俗趶R、社稷、祭南北郊，供奉祭祀匈奴冒頓單于，曰“以冒頓單于配天”。立貴妃羊氏為皇后，世子劉熙為太子。書中暗表，那皇后羊氏，即是晉惠帝之被屢廢屢立之皇后羊獻容也。當(dāng)初劉曜引軍攻破洛陽之時，至宮中獲得羊后，因見其貌美傾國，遂納為妻，且寵愛有加。劉曜今既為帝，遂立羊獻容為皇后，凡國家政事皆與其商議而共決之。有一日因問羊后道：“孤與司馬家兒，孰為優(yōu)劣？”羊獻容答道：“陛下與那敗家之子，如何并言！陛下乃開天辟地圣主，彼無非亡國之暗夫耳。有一婦一子，連同自身而三，皆不能庇護，盡喪于他人。雖貴為帝王之尊，而妻子辱于凡夫之手，焉能與陛下相提并論！洛陽城破之時，妾實不思得生，不意為陛下青睞，何圖復(fù)有今日。妾生于高門大戶，常以為世間男子皆如惠帝而然。自得司陛下巾櫛以來，始知天下竟有如此偉烈丈夫耳。”因此一番對答，趙帝劉曜大喜，此后愈加寵愛，每日與其共同宴飲，不思遠圖之計。列位看官記清，劉曜自改漢朝國號為趙，自此江北漢祀絕矣，只余蜀中成漢，兀自支撐。
劉曜雖以長安為都，但當(dāng)時關(guān)中、隴右一帶多有氐、羌族人尚未歸附，常同西晉殘余將吏聯(lián)合，進攻前趙，給劉曜政權(quán)造成嚴重威脅。大興三年，劉曜部下長水校尉尹車，連結(jié)巴氐酋長徐庫彭反叛。劉曜先擒殺尹車，又囚徐庫彭及所部五千余人，欲全部殺死。光祿大夫游子遠叩頭固諫，請求放免，劉曜不聽，終將其全部斬首，且囚禁游子遠，以待問罪。此舉引起巴、氐各族人強烈義憤，奮起反抗，共推巴氐歸善王句渠知為首，起兵反趙。羌、氐、巴、羯三萬余人盡皆響應(yīng)，由是關(guān)中大亂，前趙局勢危殆異常。劉曜大悔，只得采用游子遠安撫之策，令釋其監(jiān)禁，詔命為車騎大將軍，都督雍秦征討諸軍事，領(lǐng)兵前往平叛。史說游子遠乃馮翊大荔人，初隨漢主劉淵起事，因功拜為光祿大夫，頗具智謀，且有膽略。當(dāng)時奉詔受職，先不檢點兵馬出京，遂建議劉曜宣布大赦，后采用赦免從犯、瓦解各族首領(lǐng)之計，分化起義諸部，然后進兵鎮(zhèn)壓。劉曜此時言聽計從，一一照準施行。游子遠于是趁機進兵，先攻破據(jù)守陰密之巴氐句氏。當(dāng)時隴右氐羌首領(lǐng)虛除權(quán)渠自號秦王，游子遠復(fù)引得勝之兵將其擊滅，再用當(dāng)年蜀漢丞相諸葛武侯平蠻攻心之策，使隴右氐羌部族心服，盟誓再不反叛，遂穩(wěn)定關(guān)中。游子遠雖非武將，但通曉攻心之道及止殺之道，皆為兵法精髓。乃屢立功勛，旋即平定關(guān)中，遷徙巴、氐部眾二十余萬人于長安。趙主劉曜大喜，敕封游子遠為大司徒、錄尚書事。其后劉曜又親征巴、氐渠帥楊難敵，遷楊難敵部將楊韜等萬余戶于長安，又平定奉州陳安叛亂。關(guān)中既定，劉曜引兵趁勢西進，開始大舉用兵涼州，來征張茂。
上文書說過，建興六年之時，司馬睿在建鄴即皇帝位，因不逾年改元，導(dǎo)致涼州刺史張寔不奉司馬睿太興年號，由是自立涼國政權(quán)，史稱前涼。次年正月，南陽王司馬保自稱晉王，派使者拜張寔為征西大將軍、儀同三司，張寔陽奉陰違，并不推拒。不久陳安背叛司馬保，率氐、羌之眾進逼上邽。司馬保被迫遷往祁山，復(fù)被劉曜逼迫遷到桑城，欲投奔張寔不果，憂急而死，手下萬余人逃奔涼州。張寔由此自恃地形險要偏遠，驕縱恣肆。建興八年，有京兆人劉弘擅長旁門左道之術(shù)，客居在涼州天梯山，從其受道者有一千余人，張寔左右之人亦崇奉之。張寔帳下將軍閻涉、牙門趙仰皆為劉弘同鄉(xiāng)，暗中密謀殺害張寔，奉劉弘為主，被張寔之弟張茂得知，請誅劉弘。張寔遂命牙門將史初拘捕劉弘，史初未發(fā)，閻涉等人懷藏兇器入內(nèi)，將張寔殺死在外寢，時年五十歲。史初遂擒劉弘，以妖言惑眾之罪將其割舌，后于姑臧城街市處以車裂，并誅殺劉弘黨徒數(shù)百人。左司馬陰元等人以為張寔子張駿年幼，于是推舉其弟張茂繼位，稱涼州刺史、西平公，大赦境內(nèi)，任兄子張駿為撫軍將軍。上謚張寔為昭公，晉元帝司馬睿詔賜謚號為元。張祚稱帝后，又追謚張寔為昭王，此乃后話。
只說趙主劉曜出兵西征前涼，早有細作報至涼州刺史張茂。涼州軍民數(shù)十年不經(jīng)戰(zhàn)事，聞?wù)f匈奴大軍來伐，不由為之震怖，一夕數(shù)驚。劉曜大軍長驅(qū)進入西河，戎卒二十萬五千，臨河到營，百余里內(nèi)鐘鼓之聲沸河動地，史稱自古軍旅之盛，未有斯比。張茂自知己非趙軍敵手，遂急遣使臣，盡搜府庫，以牛羊、金銀、女妓、珍寶、珠玉及涼州特產(chǎn)，貢獻至劉曜軍營，犒勞趙國六軍將士，并向趙國稱藩為臣。趙主劉曜此時亦無把握平滅涼州，于是借坡下驢，準受其降，并署任張茂為西域大都護、涼王等職，旋即班師。劉曜既服關(guān)、隴，還師長安后即起用漢人為官，在長安開辦學(xué)校，造經(jīng)學(xué)之士以教，但未頒布治國安民之措。劉曜初入關(guān)中時命起造陵宵臺，復(fù)于霸陵西南建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阻，劉曜聞而大喜道：“侍中懇懇有古人風(fēng)烈，可謂社稷之臣?！彼炝T其工程——此時尚肯納諫，上下同心協(xié)力治國；游子遠剛剛平定巴、氐叛亂，陳安之亂尚未平定，劉曜即令為其父母建永垣陵、顯平陵，功費至億，亦未過于豪奢。其后游子遠上表進言停建，劉曜便不復(fù)聽從。
太寧二年，后趙司州刺史石生進攻殺前趙河南太守尹平，更掠新安縣五千多戶。自此兩趙之間頻發(fā)戰(zhàn)事，河?xùn)|及弘農(nóng)兩郡淪為戰(zhàn)場。次年西夷中郎將王騰殺并州刺史崔琨，且以并州之地軍民歸降前趙。東晉司州刺史李矩、穎川太守郭默等屢敗于后趙石生，亦遣使依附前趙，請劉曜為其報仇雪恨，前趙主劉曜準納其降。于是前趙至此徹底與后趙破裂，以劉岳為將，發(fā)兵大舉進攻后趙。但劉岳不是石虎對手，一戰(zhàn)而敗，更遭后趙生擒及坑殺部兵九千余人。繼而王騰亦被石虎攻滅，李矩被擊敗南奔東晉，大量部眾卻歸降后趙。數(shù)戰(zhàn)之后，前趙連連失利，后趙主石勒遂盡有司、豫、徐、兗四州之地。石勒既自立為趙王，又屢勝前趙，于是勵精圖治，分置各官。以將軍支雄等主持胡人詞訟，號胡人為國人，并禁胡人不得欺凌漢人。遣使循行州郡，勸課農(nóng)桑，朝會時始用天子禮樂。加張賓為大擬法，總理朝政；石虎為驃騎將軍，都督諸軍，賜爵中山公。時張賓際遇優(yōu)顯，群臣莫及，反而謙虛敬慎，開懷下士，屏絕阿私，以身帥眾，入則盡規(guī)，出則盡美。石勒對其甚為敬重，每遇朝會則先正容貌，并簡辭令，稱其右侯而不敢直呼其名。石勒即霸并州之地，每欲歸鄉(xiāng)省親，右侯張賓以大王不宜輕離京都諫阻，于是使人悉召武鄉(xiāng)耆老故舊皆赴襄國，大排筵會，饗宴父老。
父老聚齊，禮拜山呼，石勒只與眾人敘論年齒而坐，不論官職貧富，對坐歡飲，語及平生，無不快活。趙王遍覽眾人，卻不見舊時鄰居李陽，于是問道：“某鄰家郎李陽乃壯士也，今日何以不來？”便有父老笑道：“殿下未發(fā)跡時，常與李陽爭家后麻池，迭相毆擊，今日殿下乃萬萬人之上，其焉敢前來討打？”石勒哈哈大笑道：“漚麻相爭，乃布衣之恨。今孤崇信于天下，寧仇兒時一匹夫哉！”于是使人速召李陽前來與會。李陽至府叩拜請罪，石勒扶起，與其呼酒酣虐，引其臂笑道：“孤昔日極厭卿之老拳，卿亦飽嘗孤之毒手，今日可謂一笑泯恩仇。”于是賜李陽甲第府宅，拜為參軍都尉。遂以金帛給賞父老，厚遣而歸。
大會父老已畢，石勒便遣使者到大棘城，與鮮卑慕容部渠帥慕容廆通和，欲為友邦。慕容廆拒絕石勒通和之請，將來使自大棘城泛海過江，押送到建康，交付東晉朝廷。晉元帝司馬睿命將后趙使者斬首，以慕容廆對朝廷忠慎之故，亦遣天使與遏者同歸大棘城，詔拜慕容廆為督幽、平二州諸軍事，封遼東公。石勒聞知大怒，即派宇文鮮卑首領(lǐng)乞得龜引兵來攻慕容廆。慕容廆遣其子慕容皝為大都督，裴嶷為右部督，幼子慕容仁為左翼督迎戰(zhàn)，大敗宇文乞得龜，盡俘其眾，并乘勝拔其國都，收繳資財物品數(shù)以億計，遷徙數(shù)萬戶部族而回。
列位看官！書文既說到此處，因那慕容廆亦是“五胡”之一，故容說話人插敘一段其經(jīng)營部落經(jīng)歷，休謂絮叨可也。話說慕容廆既為鮮卑五部盟主，自西晉元康四年，因大棘城傳說乃為“顓項之墟”，故遷都于此，建立封國。教導(dǎo)百姓從事農(nóng)桑生產(chǎn)，法制皆仿效晉朝，并改游牧為定居農(nóng)耕。晉惠帝永寧二年，兗、豫、徐、冀四州發(fā)生水災(zāi)，幽州亦受影響，饑民遍野，慕容廆便命開倉振災(zāi)。為嘉獎慕容廆御民有方，晉惠帝司馬衷特褒賜命服。太安元年，鮮卑宇文部酋長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率軍進攻慕容廆。慕容廆避其主力，反擊重創(chuàng)別部將領(lǐng)宇文素延。宇文素延因而羞憤，復(fù)引兵十萬圍攻大棘城，城內(nèi)部眾皆懼。慕容廆鼓勵眾將道：“宇文素延雖然人多，但軍無法制，已中我計。各位只需奮力作戰(zhàn)，勿需憂慮?！彼旆直蓪?，親自領(lǐng)軍出擊，再度重創(chuàng)宇文素延，追擊百里，俘斬萬余人。宇文部下大將孟暉率眾數(shù)千家歸降，慕容廆大喜，遂以其為建威將軍。永嘉元年，慕容廆自稱大單于。
永嘉三年，遼東太守龐本因私仇殺東夷校尉李臻，邊塞鮮卑素連、木津等假托為李臻報仇乘機作亂，攻陷諸縣，殺掠士庶。校尉封釋殺了龐本，函其首級前往請和，素連、木津不從其請，為亂不止，新任太守袁謙屢戰(zhàn)失利。因亂軍連年劫掠，百姓流離失所，來投慕容部者接踵而至。慕容廆之子慕容翰對其父道：“自古以來，凡有所作為之君，無不憑借勤王而成就大業(yè)。今素連、木津驕橫跋扈，晉軍覆沒，百姓任人宰割，為害無有甚于此者。彼以報復(fù)龐本為名，實欲乘機為寇，封釋殺龐本請和不允，以至毒害更深。如今遼東傾陷已近兩年，中原亦大動干戈，朝廷諸州軍隊屢敗，大人勤王仗義，正當(dāng)其時也。父親應(yīng)表明嚴討之威，解民倒懸，明責(zé)素連、丕違之罪，聯(lián)合各郡義軍討之。則上可復(fù)興遼塞國土，下可并吞連、津二部，彰明忠義于晉室，我國且得私利?！蹦饺輳@深以為然，乃從其建議，即率騎兵征討素連、木津，將二賊斬殺。于是二部軍民盡皆降服，遷于棘城，設(shè)立遼東郡而歸。
至建興元年，晉懷帝司馬熾在平陽蒙難，大司馬王浚秉承帝旨，任慕容廆為散騎常侍、冠軍將軍、前鋒大都督、大單于，慕容廆推辭不受。后晉愍帝司馬鄴即位于長安，遣使任慕容廆為鎮(zhèn)軍將軍，昌黎、遼東二國公。建武元年，晉元帝司馬睿承制，授慕容廆假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慕容廆亦皆謙辭不受。征虜將軍魯昌進言道：“今兩京傾覆，天子蒙難，瑯琊王定居江東，實為人心所向。明公雖雄踞北地，統(tǒng)轄一方，但諸部依然憑借部眾興兵作亂，不遵王化者，因主公官職非由君王任命也。主公今應(yīng)遣使與瑯邪王通和，勸其繼承大業(yè)，其后傳布帝命伐罪，則其誰敢不聽！”慕容廆從之，遂遣長史王濟從海上前往建康，力勸司馬睿登基。元帝繼位后，派遣謁者仆射陶遼至大棘城，申明之前任命，授慕容廆為平北將軍、大單于，慕容廆再拜而受。
慕容廆政令法紀嚴明，虛心納賢，流亡士族庶人大多攜帶家小來附。慕容廆于是命設(shè)立各郡統(tǒng)管流民，以冀州人歸冀陽郡，豫州人歸成周郡，青州人歸營丘郡，并州人歸唐國郡。同時推舉賢才，委以政務(wù)，以河?xùn)|裴嶷、代郡魯昌、北平陽耽為謀主；北海逢羨、廣干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xùn)|裴開為心腹大臣；渤海封弈、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蘭陵繆愷文章才能出眾，位居樞要；會稽朱左車、泰山胡毋翼、魯國孔纂德高望重，引為賓友；平原劉贊對儒學(xué)無所不通，引為東庠祭酒，命世子慕容皝帶領(lǐng)貴族子弟拜師受業(yè)。慕容廆理政閑暇，亦常親臨學(xué)堂聽課，于是國內(nèi)朗讀詩頌之聲隨處可聞，禮讓之風(fēng)大興。
當(dāng)時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自謂名望之士，有心招撫聚集流亡，但無人前往歸附。崔毖以為慕容廆強留流民，遂暗中勾結(jié)高句麗及宇文鮮卑、段部鮮卑等，商議消滅慕容廆，瓜分其地。太興元年，三國聯(lián)合討伐慕容廆，來攻大棘。諸將請戰(zhàn)，慕容廆卻道：“高句麗、宇文、段部三國酋長因信崔毖不實之詞，貪求一時之利而來，烏合之眾而已，我定敗之。然其軍方合，鋒芒正銳，欲求我速戰(zhàn)，我若迎擊，便中其計。我需穩(wěn)住陣腳以待戰(zhàn)機，其三國定會心生疑惑，互相猜疑。待其軍心沮喪，我再出擊，則必勝無疑?！庇谑窍铝铋]門不戰(zhàn)。越旬日，三國攻城不下，軍心疲憊。慕容廆派使者送牛送酒，前去犒賞宇文部，并揚言于高句麗與段部鮮卑之眾。二國懷疑宇文部與慕容廆勾結(jié)，遂各帶兵退歸本國。宇文部大人宇文悉獨官怒道：“二國雖然撤回，我當(dāng)獨并慕容廆國土，何需別人來分一杯羹耶！”于是引兵而進，逼近城池下寨，連營三十里。慕容廆見此說道：“時機至矣！”于是挑選精兵，使慕容皝為先鋒在前，慕容翰引精銳奇兵為左右翼，直搗宇文部軍營。自率中軍大開城門，排列方陣向前推進。宇文悉獨官自恃兵眾，不設(shè)防備，見慕容廆軍前來，方才率兵抵擋。前鋒兵刃相接，正在難解難分，慕容翰忽率精騎沖入宇文部軍營，放起火來。宇文部眾軍震恐紛亂，隨即大敗，宇文悉獨官只身逃命，士眾悉數(shù)被慕容部俘獲。慕容皝至其中軍望臺，得皇帝玉璽三紐，還城交于父王。慕容廆不受，因派長史裴嶷送到建康，獻與晉元帝司馬睿。
崔毖聞?wù)f三國之兵或退或敗，因恐被慕容廆所恨，于是派兄子崔燾前至大棘城，假裝前來祝賀。恰逢三國使者也前來請和，皆伏地跪拜稱罪道：“前番來攻大棘城者，并非我等本意，皆乃崔平州從中挑撥使之然也?！蹦饺輳@于是向崔燾道：“既是你叔父教三國前來消滅我，今見我勝，復(fù)因何假作來賀耶？”崔燾見陰謀泄漏，心中恐懼，急跪拜于地，坦白服罪。慕容廆遂親筆修書，使崔燾回去勸說崔毖道：“某為使君計議，降為上計，逃為下策，唯使君決之?！贝薇巡辉笟w降慕容廆受辱，于是棄其家室，只引數(shù)十名騎兵逃往高句麗。慕容廆即命諸子引兵前往平州，盡降城內(nèi)士眾，將崔燾等眾官家眷遷到棘城，以賓客禮節(jié)相待。次年，高句麗侵犯遼東，欲為崔毖前來報仇，復(fù)被慕容廆派軍打敗。段部鮮卑首領(lǐng)段末波始建其國，而不重武力防備，慕容廆便派慕容皝襲其部落，攻入都城令支，繳名馬寶物而返。
其后裴嶷從建康回，晉元帝遣使者同至大棘城，詔命慕容廆為監(jiān)平州諸軍事、安北將軍、平州刺史，加二千戶食邑。加任使持節(jié)、都督幽、平二州束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進封遼東郡公，食邑一萬戶，常侍、單于等一并如故；持皇帝所賜世代丹書鐵券，受命統(tǒng)轄海東一帶，設(shè)置百官，設(shè)平州守宰。慕容廆與東晉太尉陶侃通信，盛贊東晉君正臣賢；贊王導(dǎo)、庾亮，并稱陶侃“實乃海內(nèi)之望，唯足下為楚漢輕重者”，表示愿為東晉大舉北伐時北應(yīng)。同時附封抽、韓矯等州郡刺史奏封慕容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上疏。陶侃將封抽等人奏疏報告朝廷，請朝議定奪。咸和八年，當(dāng)時朝議未有定論，慕容廆突然去世，享年六十五歲。東晉朝廷聞之大為惋惜，遣使贈慕容廆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號襄公。咸康三年，其子慕容皝自稱燕王，史稱前燕，追謚慕容廆為武宣王。永和八年，慕容廆之孫慕容儁稱帝，追謚其祖為武宣皇帝，廟號高祖。此乃后話，因完敘慕容廆終生結(jié)果，在此表過不提。
卻說中原大亂，早有探事人報與代王郁律：“今晉愍帝司馬鄴為漢昭武帝劉聰所害；劉聰死，其子劉粲即位，卻被國丈靳準弒殺，靳準復(fù)被劉曜所誅。今劉曜僭位為帝，都于長安；石勒稱趙王于襄國；晉元帝建國于江南建鄴，改稱建康，可謂天下一鍋粥，前所未有之大亂世也?！贝趼剤蟠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對群臣說道：“今天下大亂，中原無主，豈非天其資我為用乎！”言猶未了，便有近臣奏道：“前趙王劉曜遣使前來，請和大王結(jié)為唇齒之邦；后趙王石勒亦遣使至，求與大王結(jié)為兄弟之國?！贝豕Φ溃骸肮抡サ街性?，到時免不得要與其大戰(zhàn)一場，豈肯與彼等締和？”命斬兩國之使，以絕其交。列位看官，似郁律這般，將兩大鄰國求盟使者全部付之一刀，如此生猛之主，亦謂罕見矣！
代王郁律由是下令全國講武練兵，欲出兵南下，搶奪中原花花江山。書中暗表，拓跋郁律乃鮮卑族神元帝拓跋力微之孫，思帝拓跋弗之子，穆帝拓跋猗盧之侄。拓跋郁律形貌雄壯，頗有威望謀略。拓跋猗盧在位時，拓跋郁律曾率軍援助西晉并州刺史劉琨，助其擊敗匈奴鐵弗部首領(lǐng)劉虎和鮮卑白部。其后拓跋猗盧死，拓跋郁律繼任首領(lǐng)之位。同年拓跋郁律西取烏孫故地，東并勿吉以西，使索頭部兵強馬壯，稱雄北方。東晉太興四年，拓跋郁律伯母祁氏，乃猗迤之妻，因忌憚拓跋郁律勢強，恐對其子不利，乃令其子拓跋賀傉陰結(jié)代王左右將佐，至夜至內(nèi)宮，將拓跋郁律執(zhí)而殺之，而自立為代王，統(tǒng)領(lǐng)郁律部眾。當(dāng)宮內(nèi)事變之時，拓跋郁律次子什翼犍幼小，尚在襁褓。其母王氏聞知兵變，乃將幼兒藏于衣底褲中，趁亂逃出宮去，并于途中暗自禱告上天及列祖列宗道：“蒼天及列祖若欲存留代王一脈，則使此子休要啼哭?！闭f也奇怪，王氏直至出宮，回到母族娘家，什翼犍始終不哭，悄無聲息。至家解其內(nèi)褲看時，見那孩兒睡得正香，鼻息微聞——似此等會睡，不亞于當(dāng)年劉阿斗熟睡于趙子龍懷中也。什翼犍由此得免大難，在外祖家長大成人，終得復(fù)國奪位。其孫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稱帝后，追謚拓跋郁律為平文皇帝，廟號太祖。此是后話，在此表過不提。
按下代北，復(fù)說江南。東晉永昌元年，亦即前趙光初五年，后趙四年，晉鎮(zhèn)東將軍王敦舉兵謀反。史說王敦字處仲，乃司徒王導(dǎo)之從兄，少有奇人之目。王導(dǎo)曾說其兄“處仲心懷剛?cè)?，非令終也”，洗馬潘岳曾為王敦相面，亦曾說道：“處仲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若不噬人，亦必為他人所噬也?！蓖醵匾虮苡兰沃畞y南下，依其從弟王導(dǎo)，為瑯琊王所重。時因揚州刺史劉陶病逝，王敦遂被命為揚州刺史，并加廣武將軍，不久又進拜左將軍、假節(jié)、都督征討諸軍事。當(dāng)時司馬睿被推為諸侯盟主，承制任命官吏，江州刺史華軼卻不肯從命。司馬睿遂命王敦與歷陽內(nèi)史甘卓、揚烈將軍周訪共討華軼，華軼兵敗被殺。永嘉六年，巴蜀流民在湘州作亂，推杜弢為首領(lǐng)，由湘州北上，席卷荊州、江州，威脅揚州。王敦進屯豫章，命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訪共討杜弢。當(dāng)時荊州刺史王澄因平亂失利而遭免職，調(diào)赴建康。因途經(jīng)豫章，前去拜訪王敦。王敦與王澄不睦，竟以勾結(jié)杜弢為名，將王澄殺死。
建興元年，陶侃大破杜弢，被王敦表薦為荊州刺史。但隨即竟陵太守杜曾叛亂，大敗王敦。建興三年，陶侃討平杜弢之亂。王敦因為統(tǒng)帥，進拜鎮(zhèn)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封漢安侯，可自行選置刺史以下官吏。陶侃欲回鎮(zhèn)荊州，來向王敦辭行。王敦忌其軍功，欲殺死陶侃，但因忌憚其親翁周訪，終未動手。于是調(diào)任陶侃為廣州刺史，以堂弟王廙接掌荊州。建武元年，司馬睿稱晉王，次年正式稱帝。王敦進拜大將軍，加侍中、江州牧。當(dāng)時杜曾仍在荊州作亂，王敦遣部將朱軌、趙誘征討，均被杜曾擊敗。王敦即上表自請貶職，被免去侍中，后又請辭江州牧，終被授為荊州刺史。
司馬睿立國因得南北門閥大族支持，朝野盡知?，樼鹜跏弦驗楣Τ迹试跂|晉朝中權(quán)勢極盛。王導(dǎo)內(nèi)掌朝政，王敦外握兵權(quán)，王氏子弟皆位居要職，因此引起司馬睿忌憚。同時王敦亦漸見專擅，私自擢用降將杜弘，又自行加任依險割據(jù)之何欽為將軍。司馬睿由此厭惡瑯琊王氏，重用丹陽尹劉隗、尚書令刁協(xié)等親信，并逐漸疏遠王導(dǎo)。王敦對此極為不滿，君臣之間嫌隙漸生。太興三年，梁州刺史周訪病逝，湘州刺史甘卓調(diào)鎮(zhèn)梁州。王敦趁機請求以親信陳頒接任湘州刺史，因湘州所處緊要，素有牽制荊州作用之故。司馬睿不愿湘州再被王敦控制，劉隗亦諫奏宜遣心腹重臣出鎮(zhèn)湘州，以防王敦。司馬睿遂以宗室司馬承為湘州刺史，復(fù)給王敦增加屬官、賞賜羽葆鼓吹等儀仗，以作補償。太興四年，司馬睿從刁協(xié)奏議，將揚州諸郡僮客恢復(fù)良民以備征役，又以戴淵、劉隗出鎮(zhèn)合肥、淮陰。名為抵御后趙石勒，其實防備王敦。王敦致信劉隗表示修好，卻被劉隗拒絕，王敦更為惱怒。于是置酒大會部將，訴說劉隗無禮至極，口出漫罵之辭。又謂長史謝鯤道：“劉隗乃帝側(cè)奸臣，我欲發(fā)兵，剪除君側(cè)奸惡，卿以為如何？”謝鯤答道：“劉隗果是禍胎之始，然城狐社鼠，豈能為患？待其出離帝京之時，遣一末將即可擒之，何至于加兵于帝都，以背弒君之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