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邪乎，一般人家都關(guān)緊房門躲屋里避寒。
按說這樣冷的天，這大戶人家里頭下人們懈怠些往耳房茶室里避避風(fēng)頭，在廳堂玄關(guān)處取取暖也是常理，上頭的主子們看見了只有說給加炭火備厚衣熱食水的，可從來沒有責(zé)罵說不該的。
可今日的忠勇侯府此時卻是大不一樣，下人們斂聲屏氣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廊下的風(fēng)口里站著，未聞一聲咳嗽，不見一句笑鬧，院子里一片寂靜。
昨日客居忠勇侯府的沈姑娘落了水，高熱不退。
今日晌午沈姑娘的貼身大丫鬟翠袖大鬧壽安堂院，嚷嚷得闔府都知道了，二夫人為了掩蓋三姑娘害人的事實，竟壓著不肯去外頭請大夫進(jìn)來給沈姑娘看病。
這會子忠勇侯老夫人正大發(fā)雷霆呢！
“你還不認(rèn)錯？”
忠勇侯老夫人坐在上首，皺眉看著直立于廳前的幼子的嫡長女蕭懷蕊。
蕭懷蕊倔強(qiáng)的揚(yáng)著頭，一臉不服，“不過是個賤丫頭，死了也就死了，怎么還要我這堂堂忠勇侯府嫡小姐給她償命不成？”
聽見這樣不知所謂的言論，忠勇侯老夫人怒火更甚，將手中茶盞重重的摔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空出手來點了點蕭懷蕊，氣極而笑，朝下首坐著的兩人說，“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是什么混賬話？這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你眼里還有王法嗎？”
忠勇侯老夫人橫眉怒目，眼見是要大發(fā)雷霆了，下首面西而坐地何夫人連忙站起身來告饒，
“母親息怒！懷蕊年幼，一時言語上失了分寸，你可不要被些個小人挑撥……”
何夫人若有似無地睥了眼坐在末位，身穿玫紅色湘裙的沈婉。
沈婉眼觀鼻鼻觀嘴，一言不發(fā)，只當(dāng)沒聽見何夫人的話。
“我還沒找你呢，你倒先撞上來了?！?p> 忠勇侯老夫人指著何氏，喝道：“何氏，我問你，言丫頭高熱不退，你為何不請大夫來瞧？”
何氏立刻喊冤訴苦：“母親，不是我不想請大夫，實在是這風(fēng)雪太大封了路，這下人不愿意頂著風(fēng)雪出門，那咱們也不能強(qiáng)逼不是？”
“狡辯！”忠勇侯老夫人一拍桌子，冷笑：“你倒是說說，哪個下人這么大臉，主子都使喚不動了，回頭叫了人牙子提腳賣了?！?p> 何夫人臉色一僵，吶吶無言，“這……”
“好叫老夫人知道，我家姑娘落水受寒，起了高熱，今兒一早魏嬤嬤就給外頭傳了信了，可是二夫人不肯請大夫不說，還派人守著二門，不肯放我們沈家請的大夫進(jìn)來給我們姑娘醫(yī)治?！?p> 何夫人氣急跳腳，連聲否認(rèn)，“你個賤婢胡咧咧什么？我何時不許你沈家下人入府過？”
“此時沈姨娘可以作證?！?p> 翠袖梗著脖子，執(zhí)拗的看著忠勇侯老夫人。
忠勇侯老夫人第一反應(yīng)是不信，可這丫鬟說得言之鑿鑿，于是便向沈姨娘求證。
沈姨娘面露難色，看了何夫人一眼，還是點點頭，肯定了丫鬟翠袖的話。
“好你沈婉！平時裝著個清高樣兒，現(xiàn)在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什么派人守著二門不叫進(jìn)出，我看是你和那兩個小崽子合起伙來算計我的蕊兒！你當(dāng)我不知道，沈家那野丫頭的娘那可是能在北町河游個來回的主兒。就、就府里那不足六尺深的水池子淹得著她生的崽子？唬誰呢？”
“上午魏嬤嬤就求到灼華院了，我叫席媽媽出門去請大夫，劉媽媽帶著幾個媳婦子不錯眼的盯著，說，但凡跟沈家有關(guān)的，連只蒼蠅都不許出去?！?p> 聽見沈婉連具體哪些人守的門也能說出來，忠勇侯老夫人自然沒有不信的。
一直以來忠勇侯老夫人都覺得自家這個二兒媳婦只是驕縱任性了些，雖因不是心里理想的兒媳婦人選不十分喜歡，到底沒怎么為難過她。
沒想到，私下里竟是這么個性子，分明證據(jù)確鑿了，還要抵賴，甚至倒打一耙，實在是失望。
何夫人臉色變幻幾番，莫不做聲了。
這時下人來報，祁太醫(yī)去看過沈姑娘后，下了一貼藥，沈姑娘吃過藥，高熱已經(jīng)下去了。
聽說人已經(jīng)沒事了，忠勇侯老夫人眉頭一松，神色舒緩了許多。
覷見婆母神色松動，何夫人心里也松了口氣，笑吟吟地開口，“人沒事兒了就好！要我說，不過是小姑娘們吵吵幾句，沈姑娘自個兒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她的丫頭就說我蕊兒存心要害沈姑娘。這得虧是沒出什么事，這要有個萬一，還不得說得咱們忠勇侯府謀財害命呀！哎呦！忘了，沈家兄妹進(jìn)咱家門時可就一人一個小包袱，可沒什么家財給咱謀的了?！?p> 才因為主子好轉(zhuǎn)歡欣雀躍的翠袖，聽見何夫人冷嘲熱諷，三言兩語把事情推脫成自家姑娘不小心失足，心里那根才松了的弦又繃了起來，“我們姑娘才不是自己失足落水，她分明是被三姑娘推下去的…”
“住嘴！”
話語未完，沈婉連忙叱責(zé)制止。
翠袖聽見沈姨娘訓(xùn)斥，跪伏在地，不再吭聲，亦沒說半句討?zhàn)埖脑?，莫名的讓人覺得她的脊梁是直的。
雖說沈姨娘叱責(zé)了一句，但是在何夫人看來，這更像是挑釁，顧忌著在一旁的婆母，不好沖沈姨娘去，便想在這奴婢身上找補(bǔ)。
“好個刁奴，作為奴婢下人沒照顧好主子便也罷了，竟還敢胡亂攀咬，以下犯上，來人啊，把這刁奴拖下去杖斃！”
幾個婆子領(lǐng)命進(jìn)來，只見忠勇侯老夫人沉著臉一聲不吭，只何夫人暴跳如雷，喊打喊殺。
“二夫人，這丫頭到底是沈家?guī)淼模缃衲旮鐑翰辉诰┲?，言兒又病著……?p> 沈婉不動聲色，不疾不徐地勸了何氏兩句。
何夫人聽了更是暴跳如雷，見婆子們遲疑不動，一拍桌子，指著跪伏在地的翠袖，怒喝，“還愣著干什么？我是支使不動你們了嗎？拖出去！”
婆子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押著翠袖就要帶下去。
“我的丫頭，二夫人說打殺就要打殺，這會兒倒不怕外人議論了？”
沈默言在紅袖的攙扶下，吃力地?fù)沃碜舆M(jìn)了廳堂。
再是個侯爵府里的夫人，也沒有對別家下人喊打喊殺的道理。
方才還一臉桀驁的翠袖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奮力掙脫束縛，撲到沈默言腳下，痛哭流涕，“姑娘，你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