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場院里玩耍的左寧輝,意外看到一直陪著爹爹的張小俊從穿廊里走過來。
“寧寶,走,俊哥帶去你個地方?!?p> “我不,我要在這里玩。”左寧輝撅著小嘴。
附身抱起左寧輝的張小俊,沖著他熟悉的一身奶香味,耳語,“你爹爹讓我過來的,快,等著哩?!?p> “哦。”孩子立刻聽話地手扶著張小俊的肩頭,看向他們要走過去的路。
“哦,我們寧寶就是乖?!毙】∫贿呑?,一邊說。
“什么事呀?”隨喜在他們身后問。
“隨喜姐姐好。我也不知道,小元將軍突然出來,說都督大人讓我過來抱寧寶寶去前面。”小俊答。
身后的隨喜和小瑜,也好奇跟過來。走到一半,一身汗的隨喜說,“我去拿少爺?shù)男∫拢@一身汗?jié)?,正堂里的穿堂風(fēng),要冷的”,便拐去了桂英的大臥房。
看著左寧輝離開,奶娘李玉就抱著左青也去了她的小屋里,準(zhǔn)備歇午覺,方才熱鬧嬉鬧的大敞院,一下子安靜下來。
池塘里的大荷葉,依舊順著似有似無的風(fēng),晃動著。
.
樊鐵和元站都不理解,怎么就讓小俊突然去抱來左寧輝。
一身便服的左凌豐,看著兒子跑過來,立刻微笑起來,附身攬著他的后背,抬手?jǐn)]起他濕漉漉的前額。孩童前額上密密茸茸的胎發(fā)下,隱約可見一個不太清晰的“小桃心記”,對樊鐵說,“呶,看這個!”
樊鐵不理解,細(xì)看了左寧輝的前額,并沒什么異樣。
左凌豐又指了指自己前額上的“桃心記”說道,“看到了嗎?我也有?!?p> 一眾人,看向突然一臉威嚴(yán)的左凌豐,一時間都不知道他是要說什么,就來回看著父子倆的面相,不敢開口說話。
左凌豐摸著孩子身上濕透開始發(fā)涼的衣裳,對門口的尚小瑜說,“勞煩小瑜小姐,帶寧寶進(jìn)去吧,這里太涼了。”
尚小瑜牽著不肯走的左寧輝,孩童因為看到父親沒有穿官服,以為今日可以閑散了同自己玩樂,便開始嘴巴里還在嘰嘰咕咕。
“不要嘛,我要爹爹和我玩!”
但是回頭看到左凌豐神色威嚴(yán)地沖自己立起食指、放在嘴前,大人的不容置疑孩童是看得懂的,左寧輝這才不敢再執(zhí)拗,乖乖跟著尚小瑜從前門走出了正堂。
原本,張小俊是要跟著尚小瑜,將孩子再送回內(nèi)院的,這也是他后來無比后悔的地方。
他只送到正堂外就返回的原因,一是因為左都督大人沒有吩咐自己去內(nèi)院,這是基本規(guī)矩,他懂的,即便自己是都督大人的舊相識,身為成年男子也不可隨意進(jìn)出都督府的內(nèi)院;
更重要的,也是因為張小俊今日就要辭行的。他一早備了馬匹和干糧水囊,這會兒揣著個空的公文口袋,立在正堂外,就是等著左凌豐將寫好的、要自己交給金鑫脩將軍的手書公文。然后,他就打算行了叩拜大禮,就此暫別的。
應(yīng)該是源自內(nèi)心的不舍,小俊想多和“大姨父”再親近片刻,因此,他只送寧寶和小瑜走到正堂西側(cè)的廊下,便彼此行了禮,返回正堂。
此時,誰也不認(rèn)為,大鹽都督府內(nèi),能再有什么威脅到孩童的人,存在!
.
張小俊剛返回正堂門口,看到正從前院東側(cè)走過來的巡衛(wèi)李常安。
二人對視瞬間,張小俊一抬下巴示意,對方會意,正堂里正有要事在避開閑人,自己手上的事情并不要緊,便又走開了。
左凌豐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看向?qū)γ娴姆F,低聲繼續(xù)說著,竭力讓自己不要顯示出厭煩的語氣,“都說,孩子的相貌是隨父母的?!?p>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盞,微微蹙了眉頭,繼續(xù)說,“你們可知,到底要怎么,才是‘隨父母’???”
都沒有孩子的樊鐵和元站,睜著懵懂地雙眼看向左都督大人。
左凌豐看了看面容泛著暗紅的樊鐵,紗帽下的發(fā)際線后退了不少,里面的發(fā)髻也不再豐滿,想了想他在京城牢獄里的遭遇,以及多年不便提及的過往,左凌豐抬手要了茶。
但今日是不能回避這個話題,他只得活動了一下上半身,定了心神,說出樊鐵即將要面臨的殘忍。
“我母親有美人尖,或者叫‘桃心記’。我有一樣的桃心記,妹妹琣露有,弟弟凌旗有,兒子左陳力、左褐有,蕓兒有,左之瑛也有,現(xiàn)在寧寶也有。但是這‘美人尖’,”左凌豐說到這里,停了一下,掃視了正堂里的兩個人,“我父親沒有,葉子沒有,桂英也沒有!”
元站和樊鐵,愣愣地聽到這里,逐漸眉目舒展,好像能聽懂了一點,這有和沒有的道理,相互看了一眼對方。
“樊鐵,你的前額……有美人尖,對嗎?”
戴著帽子的樊鐵,默默摘著紗帽,露出他的前額,這讓身邊的元站突然一愣?!?dāng)時心里一驚的,以為今日,都督大人說這些,是想讓樊鐵知道,他是自己的兄弟!
但元站想想都督大人的家事,一貫清白,加上左老夫人那副做派,斷然不會有此等亂象丑事,心里不禁更加突突跳起來。
左凌豐不再看面前的兩個人,望著正堂門外耀眼的地磚反射,突然問,“敢問,樊老先生的前額……”
“有,有的?!狈F回答。
“樊述,也有吧!”左凌豐肯定地說。
元站突然明白了,猛地再次看向樊鐵的前額,對方的美人尖,比都督大人的,大一些。
“有,有美人尖的,和我一樣的?!狈F,低頭回答。
“樊麗花呢?!”左凌豐不動聲色地突然質(zhì)問。
“呵……”在場的其他兩個人,瞬間一口冷氣,猛地吸進(jìn)喉嚨,以致于身體都同時向后一仰,立在堂外沒有細(xì)聽的張小俊,眼角察覺,也回頭看了里面一眼。
“大人?!”元站首先開口,“都督大人可是一眼看出,這樊姑娘,是……”
左凌豐抬手阻止。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鐵哥知道家丑而難堪,也不想按照我朝律法去立刻報官,而是讓他,……”左凌豐低聲說著,嚴(yán)厲地指著樊鐵,說道,“你,回家,細(xì)細(xì)問了家翁,這些,他應(yīng)該更加清楚的!”
誰知道,不等左凌豐說完,樊鐵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我,……我該死啊!”
“什么?”左凌豐見狀,原本還要繼續(xù)的言語,瞬間卡住,只覺得氣血涌上來,低聲道,“你……,早就知道!?”
樊鐵低頭不語,他實在說不出自己幾年前回到富下城之后,聽府上老家仆們說的那些丑事。
片刻的靜默,突然左凌豐一拍桌案,厲聲質(zhì)問,“你和安煦書都是我身邊多年的老人了,你的事情我們都很惋惜,因而對你不薄的;可是,你糊涂??!你自己知道,竟然還敢將你這妹子,推出來給人?你,這是……”
“大人莫惱了,我之前只是猜測,并不確定!畢竟女兒家的身世我不便多問。關(guān)鍵,是我那二媽,一直……”樊鐵慚愧地低頭、囁嚅地辯解,“她那股子力道,我……實在躲不過,只得那日接著酒勁,想將妹子說給大人,想著大人這些年辛苦,麗花又爽利能干,學(xué)識應(yīng)對也不差,能過來服侍大人一場,也是好的?!?p> “你,是真的傻嗎?!”左凌豐打斷了樊鐵的辯白,“跟了我多年,看不出我早已無意納娶。漫說年輕貌美、機靈能干的,我見過多少,就是見了她本人也沒一絲的起意動心。這些,你不說給她知道,反而讓你妹子……?!?p> 樊鐵慚愧地還想辯解,抬頭看著氣白了臉的左都督大人,只得低頭。停了片刻,他看向元站,正要問,葉子夫人被投毒之事可與樊麗花有關(guān)?卻隔著緊閉的后門格柵,突然傳來后院里的尖聲叫喊。
正堂里的三個人,剛開始,都以為是孩子和婢女、小姐姐們玩樂的喧鬧聲。
.
“你放開他,你瘋了嘛?”尚小瑜不顧顏面,大叫起來,沖過來要掰開被樊麗花用力揪住的頭上“小久久”的孩子。
沒想到一臉漲紅、豐滿頎長的樊麗花,突然反手對著尚小瑜的脖頸輪過來一巴掌,手背的骨節(jié)正打在尚小瑜的右腮下的要害。小瑜只覺得眼前一黑,來不及叫喚一聲,便疼的仰面跌了出去。
“你干嘛呀,放開我,你是大壞軍!”
左凌豐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這是兒子左寧輝的惱怒地叫喊。
他本能跳了起來,顧不上左腿的包扎,第一個沖到后門,一把推開右邊第二扇門。
初秋的艷陽下,開闊的大敞院里,剛被打倒的尚小瑜,穿著葉子送她的一件青色紗綢長裙,讓驚慌的左凌豐眼中瞬間錯覺,以為是葉子摔在石板地上,急地他立刻要抬腳奔出去。
尚小瑜因為不知道樊麗花如何突然沖過來揪住左寧輝,而毫無防備地仰面倒地,左手肘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石板地上,破皮的刺疼帶著溫?zé)?,血立刻殷出了紗綢料子,隔著池塘也能看得分明。
她仰面看著刺目的驕陽,只聽到孩子在耳邊的尖叫聲,完全顧不上陣陣眩暈,一口氣都沒吸上來,便要起身過來護(hù)著孩子,但是脖頸連著半個腦袋的詭異疼痛,讓她頭重腳輕地一時間只能跪在地上。
她身后,高壯的樊麗花見小瑜竟然搖搖晃晃要來護(hù)著孩子,心里更加憤恨始終礙眼的這個東濱來的尚小瑜,此時也在場,便口中大叫,“你去死啊!”,竟然沖著她的下身,猛力抬腿,精致的翹頭繡花鞋,踢中小瑜的下體。
尚小瑜不禁慘叫一聲,瞬間感到疼到忘了呼吸,又是驚恐又是害羞,一時間捂著小肚子,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她二人身邊的左寧輝,趁著樊麗花得意地一笑,舉著小木劍,沖著再次踢向尚小瑜的樊麗花腰眼,刺過去。
三歲孩子的木劍,幾乎沒有殺傷力,尤其今日的樊麗花,為了顯示身段,特意束著祥云織錦的硬腰帶。
木劍順著硬質(zhì)的腰帶,向上劃去,戳痛了樊麗花腋下的軟肋。
——這一瞬間的小刺痛,讓方才從正堂后門偷聽到的言語也瞬間放大,導(dǎo)致此時的樊麗花,無比地絕望起來。
她反手一把揪住木劍,猛地一扯,帶著緊握木劍的左寧輝,俯身一頭栽倒。
孩童的大腦袋,在大敞院的石板地上,“嗵”地磕出了驚悚的悶響。
怡章魚
桃心記,筆者的夫家都有! 其實早年真沒怎么注意到,因為我先生的是個小桃心,后來發(fā)現(xiàn)我兒子有,然后發(fā)現(xiàn)他的爺爺,有! 想來,這個桃心記,屬于現(xiàn)代科學(xué)上說的,“顯性遺傳”——只要血脈里,有一方有這個桃心記,后代里就都會有的。想來也是件蠻有趣的事情,便寫進(jìn)了自己的小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