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父親是個樂觀堅強的人,受到過很多的磨難,可他依舊樂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的堅強源自何處。
父親年輕時從四川來到江蘇,到廠里做電焊,下班后,要到家里的稻田里收割麥子,揮起鋤頭干活。父親很少過問我的事,但只要我跟他傾訴,他都會一一的告訴我他的想法,指引我,開導(dǎo)我。他很少疾言厲色,永遠笑嘻嘻的,很開朗。有時我倆一起喝點小酒,他也會吹吹牛,樂呵樂呵,吹噓當(dāng)年自己有多帥氣,是怎么把我媽追到手的。
他日漸衰老,病痛把他折磨的不成樣子,可他從沒喊過一次痛。他生前有很多朋友,他很樂于助人,所以大約大家也都愿意和這樣善良的人相處。他時而會和我小酌兩杯,坐在餐桌前,我們天高地闊的聊起人生,無論我說什么,他總能應(yīng)聲附和,現(xiàn)在想來倒是覺得有點好笑,我才幾歲,父親已年過半載,我都沒去過幾個城市,沒經(jīng)歷過什么,哪來的世界觀。還跟父親侃侃而談,眼睛充滿光芒的描繪未來的藍圖。他心里總是驕傲的,又有哪個父親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很能干呢。
他走了,那種失去至親的痛,不是那一瞬間,是在之后的漫長歲月里,無窮無盡的思念和難過,可能你聽到一首歌,是他心情好時總哼唱的老歌;可能你看到一個跟他同病相憐的病患,艱難又痛苦的活著,你好想幫幫他;可能是無數(shù)個瞬間,你突然想起來,然后心里的光就開始暗下來。之后的日子,你感覺自己一直在漂泊,你發(fā)現(xiàn)把自己當(dāng)孩子的人真的再也沒有了,你再也沒有辦法做回一個孩子了。
還記得那天夜里,我陪護到很晚,已是凌晨三點,家里的各個房間都燈火通明,氣氛變得很緊張。明明是炎熱的夏天,可他的手卻是冷冰冰的。深陷的眼窩,發(fā)黃的面色,干裂的嘴唇,是他現(xiàn)在的模樣。我在他耳邊輕聲的叫著爸爸,他已經(jīng)沒有余力應(yīng)和我了。出院已經(jīng)半個月,早期他還是會用手上的肢體動作回應(yīng)我們所說的話,由于他呼吸道衰竭,已無法進食,怕被嗆到而窒息,后來只能靠著靜脈輸入的免疫球蛋白苦苦支撐著。
媽媽也一夜沒睡,看我熬不住了,喚我去睡覺。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我不敢想象以后沒有他的日子,在腦海亂糟糟的過程中,我睡著了。我記得那是天剛亮,5點09分,我在睡夢中迎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嚇得沖出房間,我知道最不想發(fā)生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再也忘記不了那個場景,他躺在病床上,神色安詳,就好像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就好像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痛苦。無論我哭的怎么撕心裂肺,他再也不會拍著我的背安慰我了。我知道那一刻開始,我是個沒有爸爸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