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笙看見每一個假裝沉睡的骷髏都蘇醒了,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為何她能知曉這么多,自從從鳳凰落域中出來之后,她對這各族各界都有了莫名的了解和認知。
此誓言太過毒辣,此話也太過有誘惑力,她賭能夠直擊他們隱隱作痛的內(nèi)心,沒有人生來愿意做冤魂,愿意成厲鬼,愿意守著那成堆的怨念,不依不饒。
凝笙相信他們愿意投胎,只是沒有辦法,不能投胎就放不過自己,所以他們的怨念才會越來越深。
沉默,良久的沉默。
“你此話當真?”公孫厲鬼問道,凝笙聽出了她聲音壓制不住的微微顫動。
“絕無虛言?!蹦现鹱侄?。
“若是旁人說此話,我們只當他放屁,根本不會多聽他一句廢話??墒悄?,我看出來你不是為了逃命而說出的話,而且你絕非是個普通的人?!币粋€厲鬼陰森森地說道,“但是……”
“若你一年內(nèi)沒有做到呢?”他兇惡地說道。
“一年后的今天,我便會自己過來,任刀任剮。”凝笙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她應(yīng)下的事她自己承擔。她聽到各種各樣的竊竊私語,而她像個囚犯一樣,等待著最后的宣判。
“我們早已不再信人心?!?p> 聞此話凝笙心一沉。
“但你例外。望你記住你的承諾。我們需要你與我們歃血而門盟。”
凝笙欣喜到幾乎再度落下淚來,她直接拿起一塊尖銳的碎骨,用力往手心一劃,頓時鮮血泉涌,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呂凝笙絕不忘記?!?p> “好!我們相信你。但其實我剛剛并沒有說錯,羅剎谷的確并無出路?!惫珜O厲鬼說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我們?!?p> 說罷,所有的骷髏,如同剛才一般,密密麻麻地聚集起來,這次連地上的碎骨渣也沒有放過,慢慢地骷髏碎骨拼成了一座小小的階梯,直通那血霧之外,一步一步,運氣若好,便能走出這羅剎谷。
“只是,你就算有命能走出去,這個家伙怕是要留在這兒了?!惫珜O厲鬼的聲音從那階梯上傳出來,再分辨不出是哪塊碎骨片。
“不會的?!蹦辖庀伦约汉吞炷囊呀?jīng)被血濕透的外衣,撕成很多布條,擰成十幾條繩子,先坐下將天墨身上各處套上繩子,再將他拉至自己的背上,把他身上的繩子在自己的身上死死地系上了扣。
“這下,怕是你倆都出不去了?!惫珜O厲鬼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凝笙確保天墨與自己緊緊綁在一起,那扣一定不會滑落,才開始用盡力氣想站起來,只是,她想的太簡單了。
身上負重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少年,她根本借不到力站起來,甚至動彈不得,再三用力,就是爬不起來。還未起身,便以如此艱難。
“放棄他吧,我們也耗費了不少,不能長時間地維持這階梯。你應(yīng)當想想明白,他既舍命救你,你便應(yīng)當保存體力,獨自逃生?!?p> 凝笙再次使力,卻依然紋絲不動,“那個……”她吞了吞口水,小心說道:“你們誰能借我一根結(jié)實一點,長一點的骨頭?”
“這個好說?!彼捯魟偮?,就聽到清脆的一聲響,一根長長結(jié)實的骨頭便掉落在她眼前。
這……這么長……是人的骨頭?凝笙不敢細思,用力柱著這根骨頭,大有要將這塊骨頭戳斷的意思,咬牙切齒,勉勉強強地站立了起來。
這不站起來還好,一站起來,凝笙便感到頭皮發(fā)麻,天旋地轉(zhuǎn),難以呼吸,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身上的每一處都在表示抗議。她咬著牙,艱難地拄著骨頭走到了階梯旁。
那望不到頭的階梯,凝笙才知道公孫厲鬼所言不虛,憑她自己確實很難將天墨帶出去,這僅僅是拄著骨頭在平地上走了幾步,就已經(jīng)讓她氣喘吁吁了,可是帶不出去也要先帶,爬不動也要先爬。
凝笙放下骨頭,雙手攀上骨梯,雙腳也開始顫抖地爬上第一層階梯,卻一下子重心不穩(wěn),直直地摔到地上,她立刻往一旁倒下,不讓天墨墊在她的身下當肉墊,就這樣一弄,她的手心,臉上一下子全是血,天墨的重力壓著她的骨頭都快斷了。
凝笙也沒有之間扭扭捏捏喊痛,拿過旁邊的骨頭,更加費勁地站了起來,用力攀上階梯。
天墨,我一定帶你出去。
凝笙聽到天墨在耳畔時不時的微弱呼吸,她知道他活著,她就一定要帶他走。
凝笙努力保持重心,艱難地向上爬,每走一步,手和腳便疼到全身發(fā)抖,身上的每一條經(jīng)脈都在喊痛。沒事,沒事……沒關(guān)系,快到了,快到了。
實際上她心里太清楚,她才剛剛出發(fā),而且體力已經(jīng)耗盡。
此刻她萬分后悔,要是小時候跟著林父學(xué)著砍砍柴多好,要是學(xué)些武功也好,雖都不是她喜歡的東西,卻是能強身健體,不至于弱成這樣,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在她的睫毛上,直往眼睛里鉆,身心已經(jīng)麻痹,動作全靠下意識,雙手抓的滿是鮮血,她連停下來休息一下都不敢,一旦停下,便再也止步不前。
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她疼和痛都麻木了,全身發(fā)軟,終于走進了血霧里。
凝笙知道,穿過血霧,便是出路了。只是血霧遮眼,她本就暈眩無力,加之什么也看不清,一下子手抓了個空,便摔落下去。
摔落的一瞬間,她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
“不要?。。 ?p> 這樣摔下去,她便再也爬不上來了。天墨就再也活不成了。
只聽“咻”地一聲,一塊骷髏頭用力抵住她摔下去的身子,那骷髏頭微微顫抖,卻是生生地一點點將她挪回原位。
“若有機會,幫我殺了華南府的公子融。”凝笙聽見公孫的聲音。
凝笙眼睜睜地看著公孫的骷髏頭摔了下去,瞬間成了碎片。她……是不是死了……
她渾身顫抖,長時間的超負荷和肝膽處傳來的警告,讓她感到有一股熱流往喉嚨里擠壓,她微微張口,一口鮮血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阿笙……不要管我……”
凝笙聽見天墨的呢喃,“小痞子,我一定,一定帶你出去?!?p> 我一定,把你帶回去,哪怕我死了,我也一定要把你帶回去再死。
她更加謹慎,再三地小心摸索,用那已經(jīng)不堪一擊的手腳繼續(xù)向上爬。
不知多了多久,她終于爬出了洞口,身體的力氣一瞬間全部抽盡,如同散了架一般,連帶著身上的天墨一起倒了下去。
“天墨我們出來了……”凝笙像一攤死水,再也看不清外面是何般模樣,每一絲力氣逃也似的逃出身體,太想就這么睡下去,可是從背上傳來的重量又在警告她不能這么睡下去,不然天墨就沒命了。
凝笙閉上眼睛,使勁兒想爬起來,卻無論如何也再站立不起來了,只得雙手抓住那泥土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匍匐,但是她根本連方向都不知道在哪兒。
林夜楓從府內(nèi)飛奔而來,兩天了,他不知道呂凝笙是否還活著,但他知道她生還的幾率幾乎為零,他按捺著心中不同尋常的心跳聲,以他生前罕見的速度向著羅剎谷而來。
他什么時候這般大意了,呂凝笙呆在房里兩天他竟毫無察覺,若不是那丫鬟說漏了嘴,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
呂凝笙,你的性命是我的,萬不能讓別人奪了去。
待他趕到羅剎谷時,正準備躍下之際,卻見到羅剎谷洞口有兩個奇怪的東西在蠕動。
林夜楓遲疑了一下,上前過去,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觸目驚心。一位成年男子身上被抓的血肉模糊,汩汩地往外流血,看上去已經(jīng)失了生機,而他身下,被血染的衣繩綁著的是一位姑娘。那姑娘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不帶血了,她遍體鱗傷,身上數(shù)不清的密集的劃痕,衣衫破破爛爛,臉上已分不清任何五官,只是一意孤行麻木地慢慢爬動,盡管毫無進展。
林夜楓心跳加速,額角出現(xiàn)了碎碎的汗珠,他試探著喚道:“凝兒?”
呂凝笙已經(jīng)萬念俱灰,此刻卻聽到了林夜楓的呼喚聲,她已分不清是夢境現(xiàn)實,但這已經(jīng)令她歡喜,她小小地喊道:“夜楓哥哥……”
林夜楓大驚,一手劈開他倆身上綁在一起的所有繩子,將呂凝笙小心拉了出來,抱入懷中:“凝兒?凝兒?”
她的臉上滿是傷痕血跡,連睫毛上都是連著的血塊,他用手指擦拭她臉上的血污,心中起了一分說不清的憐憫。凝笙有氣無力地抓住林夜楓的衣袖:“救他,救他……”
林夜楓看向一旁的天墨,眼里射出冷冽之光。
這個懷抱太令呂凝笙著迷,她終于放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