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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楔子
(1)
這是仙族誕生以來的七千兩百一十萬年,也是我存活在仙族的最后一天。
天界史官將年數(shù)記載地如此清晰,仿佛仙族的存在是永無止境的。
我匆匆趕去仙族殿堂,一路上雷鳴不斷,黑壓壓的氣息將我壓的死死的,幾近不能呼吸,雷鳴聲就震在我的耳邊,可我什么也聽不見,頭重腳輕,甚至忘了自己會飛行,徒勞地奔波著,眼前明明亮堂堂,卻感到無窮無盡的黑暗,窒息,好窒息,說不清的糜爛和血腥味讓人心慌,呼吸不了,不敢呼吸。
我沉睡百年,仙族怎會發(fā)生如此大事!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響,我終于聽見了,甚至驚得踉蹌了一下。侍女蔞兒忙扶住我,我望向她驚悚的眼神,她的眼睛里透著濃厚的不安,一向服帖的劉海被汗水打濕:“仙上你沒事吧?”
我看著周圍不斷升騰著無形的爪牙,死亡的氣息越來越重,我沒有回答她,手卻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繁檀,繁檀如何了?”
簍兒的手明顯僵硬了一下,猶豫開口道:“將軍還在殺敵?!?
來不及掂量她的語氣,我一把推開她,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跑著。
“仙上莫急!”怎能不急?如何不急!繁檀!我如此深愛的繁檀,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繁檀,我沉睡百年第一眼醒來就想望見的人,如今不見蹤影,我怎么不急!我怎么做到不著急!我急匆匆地沖進殿堂,守住殿堂的侍衛(wèi)如今蓬頭垢面,看見我,攔住我身后蔞兒,朝殿內(nèi)大喊一聲:“琴華上仙到!”
我一踏進殿堂之內(nèi),詭異的氣息籠罩著我,所有的人都在盯著我,目光灼灼,那眼神像是我是無邊的罪人在等待責罰,又像是我是一顆救命良藥,為他們治病解難,連高高在上的年輕仙帝也抬起頭來。
他周身微微燃著金色光芒,半墨半金的帝袍裹身,冠帽上的流蘇帶著金珠沒有絲毫搖晃,漆黑如淵的眼睛帶著不易覺察的血紅看向手上緩緩摩挲著的戒指,而殿堂之上的所有仙家上仙全失了平日的傲氣莊嚴,目光灼灼地盯向我,不發(fā)只言片語卻狼狽不堪。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聲,快速掃了一眼眾仙家,隨即上前行禮:“仙帝喚琴華何事?”緊接著,我又添上一句:“琴華萬死不辭?!?
我說這話,是因為我太了解如今的情勢了,魔族舉兵壓境,聯(lián)合弒仙族,暗影族,誓要將天界仙族滿門滅絕,直至寸草不生,而守仙族遭遇血洗,幻仟族袖手旁觀,現(xiàn)在的形勢,就是在將我們仙族推往滅絕之路。而我,生于仙族,長于仙族,大難臨頭,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何況,繁檀在殺敵,天知道我有多么想立刻奔到他身邊,與他共進退,哪怕死在戰(zhàn)場上,我絕不會有絲毫怨言。
仙帝的手撫摸著寶座,眼睛幾乎血紅,看的我心里一陣發(fā)涼,我不自覺地看向一旁的仙翁,不自禁地出聲:“爹?!钡聪蛭?,只一眼便快速低下頭去,盯著自己向來白凈的鞋上,囁嚅了兩下,終究什么也沒說。
“如今,大軍壓境,我仙族已窮途末路,強弩之末。”仙帝緩緩開口:“但我堅信,仙族絕無可能無翻身之日,仙族一脈不能就此絕脈?!蔽毅读艘幌拢荒苊靼姿囊馑??!跋勺鍖㈩I凰弈,古修均已滅亡,僅憑繁檀一人已無力回天?!?
聽見繁檀二字,我略微有些怒氣地說道:“仙帝究竟想說些什么?繁檀現(xiàn)在在外領兵交戰(zhàn)。仙帝,”我環(huán)顧四周,看著那些憑日里道貌岸然的仙家們:“還有你們,是想看著繁檀,看著仙族滅亡嗎!”
“你可知曉,在仙族幾近滅亡之際,我為何與眾仙家喚你來?!?
“琴華不知?!?
“先仙帝早已預料到這一日,在他歸于混沌之際,將他用畢生心血所制同心珠串交與我。”
“同心珠串?”我下意識重復一遍,我曾聽聞過此物件,說是此物一出,四海八荒聞之喪膽,天地隨同心珠易主,不過當時聽聽便也只以為是笑話罷了,卻從未相信真的存在,如今仙帝陡然提起,不知究竟是何目的。
“魔族滅我仙族之日,便是天界永鎖之時。而唯一開啟天界之門的鑰匙,便是同心珠串。同心珠串開啟天界,仙族便會重生,我與眾仙家皆能再生?!毕傻酆啙嵵苯訁s不急不緩,似乎如今外面的廝殺與他毫無關聯(lián)。
我稍稍松氣,沒想到令四海八荒聞風喪膽的物什就在仙族,如此真是甚好,繁檀也有救了,我內(nèi)心升騰起一絲愉悅“如此好物仙帝拿出來便是,我仙族便無礙了?!?
“同心珠串威力巨大,一出世便日月無光,先仙帝將四顆同心珠投入凡間,僅留了一顆在仙族。”
我看向旁邊的父親,而他卻在回避我眼神,只在一瞬間,我便猜出了一二。
“那一顆同心珠,便是你?!毕傻劬従徴f出我心中的答案,“你非仙翁之女,那不過是我為了掩人耳目的借口?!?
殘忍而不容置疑。
我在看見仙翁閉上眼睛輕嘆口氣時便知道,仙帝所言不虛。但這怎么可能。這絕不可能。難道我在仙族十幾萬年,在仙翁身邊十幾萬年,這一切不過是算計好的嗎?怎么會有人能夠算計如此多年而毫無破綻?
“我不相信。”我冷冷道。
仙帝輕輕揮手,一道金圈便打向我,將我迅速包裹,我感到那金圈在剝開我體內(nèi)一樣陌生物什的外殼,是什么東西卻不清楚。我本可以反抗卻沒有反抗,因為在金圈靠近我身體的時刻,我便已看清自己就是那所謂的同心珠。
難怪我從無生母,難怪仙翁對我萬千寵愛,仙族里的所有人對我畢恭畢敬,這都是假象。我不過是一顆珠子,僅僅是一顆珠子。取之即用,用之則棄,如果可以,這顆珠子甚至不需要擁有任何心智,任何思想,只需要按時使用,按時完成使命即可。我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情緒,只是內(nèi)心瓦涼一片。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仙族全靠你了,琴華?!毕傻勐曊{(diào)里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會讓你下凡,你下凡后尋找同心珠,望你早日重生仙族。”
“難怪你不慌不忙,假做悲涼之態(tài),難怪你眼看著繁檀在外生死未卜,你卻無動于衷,原來你早已打算好。”我看著仙帝與眾仙家惺惺作態(tài),令人作嘔的面容,冷笑一聲。
仙帝不以為然,低頭隨意撥弄手指上的帝戒,仙族能夠復活即可,仿佛任何人的斥責對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也沒有人有資格斥責于他。
“我為何答應你?”我看著仙帝,努力壓制住嘔吐的感覺“你以為我不明白,就算我能找齊同心珠串,仙族重生之日,就是同心珠滅亡之時!這樣骯臟的仙族有存在的必要嗎?”
我當然明白,當同心珠合為一體開啟天界大門,便也不復存在,哪怕存在,仙帝也只會將它作為寶物與各族日后對抗,而這一切憑什么?只為了這個自私虛偽的仙帝嗎?生沒有權利,連死都別要別人決定,憑什么,這是憑什么,憑什么就該受到這樣的審判,憑什么?。?
仙帝走下帝座,在距離我一臂的距離停下來,高大的身軀微微彎下來,俊美威嚴的臉丑陋至極:“你在仙族十幾萬年,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你,是為了什么?老翁帶著你這不明不白的女兒十幾萬年是為了什么?你的存活是為了什么?我告訴你,我并非在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心像是被拉扯了一下,木木的,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活的明白,活的清楚,活的快樂,也確實從來沒想到,我的存活也是一種假象。親人,身份,乃至生命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只為此刻存在的價值。
我與他對視:“仙帝,你可曾想過,先仙帝在位數(shù)千萬年,四海八荒各族無一人造反,而你僅僅在位十一萬余年,便帶來滅頂之災,是你無能無情,還是各族痛恨于你,或者說根本視你為無物呢?”
仙帝眼睛漆黑的底色染上血紅,他漠然地盯著我:“無能無情如何?處處受制又如何?我早已計算好一切,如今我羽翼未滿,仙族一旦復活我便會殲滅各族,一統(tǒng)八荒,為我獨尊。你要想清楚了,你不救,那么不止我不止各仙家,你爹仙翁,還有那不知是死是活,你的心上人繁檀也一樣活不成。”
是了,仙帝倒是看的清楚,無論是非如何,我在仙族十幾萬年,仙翁護我十幾萬年的“情義”,還有我的繁檀都無法讓我袖手旁觀。他早已料準我無法無情斷絕,所以才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
外界轟隆一聲巨響,死亡恐怖的氣息不斷地逼近,嘶吼聲,大笑聲,甚至隱約的絕望吶喊聲沖進所有人的耳朵,我下意識地回頭向殿門外跑去。
繁檀,繁檀!
我才將將行一步,仙帝冷冷的聲音便停住了我的腳步:“你還不走嗎?”
我終于回頭,神情冷冷淡淡,仙帝施展法術,他的手掌落下之處,開啟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那漩渦是仙帝打開的一條裂縫。
轉(zhuǎn)凡盤早已被破壞,看來這裂縫也是他傾盡全力撕開的,也僅僅維持一瞬,一入漩渦,便再無回頭之路。我緩緩踏步經(jīng)過仙帝身旁,紅唇輕啟:“你怎配做個仙帝?!?
他帶著帝王的傲然輕笑,“我等著你,將我親手趕下去?!?
“華兒?!毕晌探K于開了口看向我,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血緣是假,情卻難舍吧。
我深深望他一眼,那么親切的聲音,如今卻聽來如此之假。同心珠之事,他必然知曉,不過也是把我算計了一番。
我回頭看向殿門外,繁檀,繁檀,多想再看他一眼,不知他是否安好,哪怕為了他,我也愿意走向這滅絕之路。她不再猶豫,決絕地向漩渦跳去。
“華兒!”
“琴華!”
我迅速捕捉到一個聲音,誰?是誰?是繁檀!我努力睜大眼睛,確是繁檀。
他不顧一切沖回殿堂,衣袍早已被刀劍砍得破爛不堪,鮮血早已染紅整件衣袍,他滿臉血痕,滿是刀疤,灰塵土臉地朝我跑來,奮不顧身地也跳進了漩渦。
“繁檀?。?!”我痛哭出聲。他怎么能進來,他留在那兒便罷了,我定會將他復活,他如今跳下,難料生死。
他努力握緊我的手緩緩道:“我怎會讓你一人孤孤單單?!?
我心痛難忍,淚水滑落。繁檀啊繁檀,以后無論我們轉(zhuǎn)世到哪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溫暖,我永遠愛你,我們一起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我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握住手的一瞬間,漩渦消失了。
仙帝沒能阻擋繁檀的跳入,也就代表對于琴華來說最重的威脅不在了,不過也罷,投胎人間又怎會記得前世的記憶,只要有人引領她完成這一切就行了。
“仙翁,去你該去的地方?!毕傻坶_口,仙翁最后望了一眼殿堂,便消失不見。
沒了繁檀的殊死搏斗,門外早已支撐不住,只聽一聲巨大的滅頂般的轟響,仙帝一步步坐回帝座上,喃喃道:“仙族,再見?!?
仙族滅絕。
琴華與繁檀沉睡十萬年,顛沛流離,才終投胎于凡間。
(2)
有位爺爺,自我年幼時便頻繁入我夢里,他總是那一身灰色的衣裳,總是用一根溫潤的玉簪綰住一頭飄逸的白發(fā),那雙混濁的眼睛總是包含著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我與他為友,為親。直至,我的至親離去。我便許久沒再見他。
不想見,不愿見。因為我潛意識里便是認為他的到來,才帶給了我災難,直至那日,他喚我入夢。
他說的話我并不是很理解。但總而言之,他是想讓我解救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他說是他的家鄉(xiāng)。我不清楚,不想問也不想答應。
他說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我更不明白,也不理解。為什么是我去完成這所謂的使命。他大概看出我心中所想,嘆道,若我不愿承擔,他也愿護我一生一世。
我還是答應了。不是因為責任,也不是因為他的承諾。
大概是我不自覺地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早已無可避免。而他承諾,在我完成使命的途中,我將會知曉一切,包括我的至親為何被殘害,下此毒手的又是誰。
我無所牽掛,若是能知道真兇從而報仇,順便為這爺爺完成心愿,其實倒也并不委屈。
那個使命十分奇怪,竟是尋找跟我一樣的人。也就是同命人。命運使然,同病相憐。他將玉簪上的玉取下,放入我手心。
我每走一步,便會對自己的使命越來越清晰。
最后他說他對不起我爹娘,當初沒能救下他們。我何嘗不知道,與他沒關系,只是從不樹敵的爹娘的離去,無疑讓我心徹底崩塌,我不知花了多久,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絕望,而這一切是不是因為他想讓我去完成他的心愿而下的殺手,我根本不能確定,但我的心告訴我,他不是。
我未說話,便離開了。我隱隱約約聽見他的聲音。他說華兒。
醒來,手心攤開。是一塊溫潤的玉。我將往東走,尋找鳳凰落域,那是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
我名呂氏,喚凝笙。是一個同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