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慕換上葛麻衣服,袒露右邊臂膀,走到武備庫后山,砍了一捆荊條,附在身上,荊條的細刺刺得寒慕臂膀滲出星星點點的血。寒慕全然不顧,跪到杞宮前。天還是全然的墨色,街面上并無行人,直至天擦亮,給宮內(nèi)送菜蔬的農(nóng)人敲開了右側的小門,宮人看到寒慕,頗為吃驚,連忙通傳給王上。
杞王已至耄耋之年,睡眠不多,早早地起了,正百無聊賴。聽得宮人描述,登時興味大起,傳喚寒慕。
寒慕負著荊條,至杞王寢殿內(nèi)跪下。
杞王斜視著寒慕說:“寒副將為何如此?”
寒慕說:“臣來請罪?”
“請何罪?”杞王問。
寒慕拱手:“恕末將不能娶陳女?!?p> 杞王說:“娶陳女好啊,寒副將,你本就一奴隸,救了屈驁,屈將軍費勁心思,不惜和孤爭辯也要毀了你的丹書,得以上戰(zhàn)場憑軍功成了副將。今娶了陳女,你就是陳王室中人,也算平步青云。”
寒慕說:“末將只希望憑借一刀一槍護我杞國。”
杞王說:“寒副將是有心上人了吧?”
寒慕默然。
“說吧,說說你的心上人是誰。”姒夫子斜倚著身子,盯著寒慕。
寒慕直視杞王眼睛,說:“屈安歌?!?p>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她,那姑娘美,美得太子妃當初并未親見,但聽得官媒回報,就心生忌憚,不過美人也總要出嫁啊,美人獨守空房,才是暴殄天物了。那安姬對你可有心?”
“非我不嫁!”
“屈驁和姜隰知道此事嗎?”
寒慕點點頭。
“他倆是不同意將女兒許給你了?”
寒慕說:“將軍希望我娶陳女以保杞國平安。”
“屈驁和姜隰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那陳女媯息又不是陳王的嫡親女兒,先前嫁與衛(wèi)國公子,兩年無子,夫死守寡,其父媯完都不肯去衛(wèi)國接回。據(jù)說此女力大懂武,娶她能保什么平安,恐怕你自己都平安不了?”
寒慕眼中光芒聚攏,神色輕松起來。
“不過派你去刺探軍情倒也未嘗不可啊,現(xiàn)各大國互派細作。”
寒慕說:“末將不愿,末將只想真刀真槍,沙場相見。”
“不愿,哼,我看你是見色起意,美人在側,半步都動彈不得?!辫酵跖?。
“末將定會守護安姬終生?!?p> “別拿如此誓言誆我,美人老了也是美人。孤且問你,你和安姬誰先吐露的情義?”
“末將?!?p> “你撒謊,是安姬。我見安姬看你,歡呼雀躍,少女之心全然在你身上。男色也誤人?。 辫酵醺袊@。
“還請王上成全?!焙竭蛋?。
“你想孤不讓你去迎娶陳女,還是想讓孤說服將軍把女兒嫁給你。”杞王伸長脖子問。
“都想?!焙交卮?。
“想得美!我能說服屈驁,我就不會毀了你的丹書,你寒族只有你,只有你從奴到主?!?p> “那王上是同意我拒娶陳女了?”
“我有條件?!辫酵跽f。
“什么條件?”
“重新造冊,重立丹書,你繼續(xù)做你的奴隸吧。”
“王上是不想末將娶安姬了?末將重新為奴,怎堪與貴族女子匹配,夫人就是挫骨切肉,也不會把女兒嫁與奴隸?!焙狡嗳徽f。
“對哦,那將軍可愿把那十頃的良田送與王室啊?我自會留三畝與你蓋屋修宅?!?p> 寒慕毫不思索回答:“可以?!?p> 卸下荊條,寒慕走出王宮,哀在兵器庫路口等待,得知結果,大驚:“將軍如無土地,如何養(yǎng)活我們寒族眾奴,奴這一輩人都憑手藝,可下輩呢,尤其是女孩子。”
寒慕說:“只有保住我的軍籍,日后開田拓土,總能生活?!?p> 哀低聲說:“少將軍一早就到了武備庫,寒副將快去吧?!?p> 寒慕見到應執(zhí),應執(zhí)滿臉怒氣:“我越想越氣,你和安姬怎么就……啥時候的事?。俊?p> 寒慕反倒不好意思,低頭笑著。
“我真是不明白,我認為安姬只是小孩子,你倆有沒有……唉,到底有沒有……”應執(zhí)在寒慕面前極速地踱著步子。
“沒有。”寒慕坦然。
“手也沒牽過?”
“沒有?!焙交卮稹?p> “那就好。”應執(zhí)舒了口氣,“那丫頭想一出是一出,也許明天她就不喜歡你了。”
“少將軍也想我娶陳女?”
“我倒沒有,盡管宋、淮夷虎視眈眈,但我就不怕打仗,無仗可打才真是無聊。只是我不想我們?nèi)绱耍也幌牒透邫C成婚,也不想你或者妹妹成婚,我還想如以往,練武的練武,做酒的做酒。唉,不知不覺,人事都變化了。”應執(zhí)一屁股坐到榻前感嘆說。
“如果安姬沒有變心,執(zhí)意嫁你,你也執(zhí)意娶她,那我就不反對?!睉獔?zhí)大度地補充說,“你何時修建家宅啊,總不能一直在武備庫,和匠人一起?!?p> “今日?!焙交卮稹?p> 安歌一早就起來了,幾案堅硬,甚是不舒服,祠堂的一豆燈火依舊亮著。她內(nèi)急,于是敲著門,喊:“廢婆,廢婆,我要解手?!?p> 門開了,廢婆和醇醴站在門口,門外依舊漆黑,問二人是何時辰,醇醴回答寅時。在兩人看押之下,安歌又回到宗祠。
夫人很是掛心安歌,但又恐將軍不喜,又恨女兒放肆,賭氣不去看。
午時,內(nèi)宰傳話,大意:念寒副將和安姬兩情相悅,遂不讓副將歸陳。副將為彰不渝之情義,已將名下良田交與王室。
內(nèi)宰走后,夫人大罵:“自己收了田地,卻嫁他人之女,是何道理?”
將軍說:“夫人不知,若無田地,那寒慕如何養(yǎng)活族人,杞王還是忌憚寒族?!?p> 夫人問將軍:“如果安歌執(zhí)意嫁給寒慕,那該如何?”
將軍說:“先等等吧!看看關她幾天會怎樣?”
夫人說:“也是,秋季馬上就到了,陳國嫁女不成,必惱羞成怒;宋國經(jīng)此水患,也定擾邊,應執(zhí)和寒慕都出征,咱們也找找可心的贅婿?!?p> 將軍說:“我心里自是極喜歡寒慕的,但是實不想這孩子為難,他拒不做贅婿,我會怒;他最終答應做贅婿,我又會愧。”
夫人說:“對寒慕,我們有何愧于他的,他原本一個奴隸,都不配與敵人廝殺,安姬如此鐘情于他,他做將軍府的贅婿又能怎樣?我這就去問寒慕,如果他同意,我們即就把女兒許給她?!闭f著,夫人作勢外出。
將軍一把拉住夫人:“我看安歌主動投懷,寒慕對安姬是順勢而為還是貪戀美色,抑或有真心,我們不得而知,再緩一緩,看一看吧。”
“那安姬仍在宗廟里,斷絕了糧水?!?p> “兩日是不妨事的?!?p> 暑氣上來,知了在門外不停叫,可宗祠不熱,每年夏季酷熱時分,安歌都愿意躲在宗廟之內(nèi),這次是被拘在這里。她一會在回憶著酒師教的釀酒方法,一會想著做的酒曲要等七日查看,一會想著寒慕?;秀遍g聽到窸窣的腳步聲,有人從門下遞來食物,安歌推測這次是酴醾。
吃過飯,覺得口渴,心里不斷罵:“這些人如此愚蠢,送飯不送水?!庇谑窃陂T內(nèi)高喊要小解,可是屋門外只有廢那張豪無喜怒的臉。
高機覺得別扭,因為夫君和她只有夫妻之實,但似乎并無夫妻之情分。夫君每日晚歸早出,她想著討好夫君,可又不知從何處下手。自己打扮得花啊,柳啊的,但夫君看也不看;也曾為夫君裁剪了衣裳,夫君也無謝語。高機覺得別扭,覺得壓抑,可一想自己能逃嗎?別說不能,也不想啊。她想靠近應執(zhí),只是聞到那氣息就夠了,更何況這里錦衣玉食。昨日小姑被關進宗廟,她覺得有必要去勸解,可是又如何開口呢。將軍高高在上,盛怒之下,無法忤逆。況她又認為將軍是有意把安歌許配給寒慕的,不然成年外男怎可留住府中?思索一會,她就明白了,將軍是在試探他二人的真心,于是就默然不語。這卻把夫人氣壞了,女兒已經(jīng)一天一宿沒有進食,她多希望新婦能勸慰一下將軍,雖可能遭來指責,可將軍總會多少做讓步。夫人在廢前抱怨:“高機這個媳婦真是毫無眼色,看著小姑受苦,卻半句求情的話也不敢說?!?p> 廢婆只是唯唯,并沒有反駁。
夜半時分,只聽酴醾在門外輕聲說:“姑娘,姑娘,今日是奴值守,廢婆去睡了。”
安歌欣喜,說:“我的酒曲沒人動吧?”
酴醾說:“都啥時候了,還問酒曲。沒人動,曲房還用泥封著呢。姑娘,你餓嗎?”
“又渴又餓?!?p> 酴醾聽此,眼淚不禁留下來了,說:“奴沒有鑰匙,沒辦法送水。”
這時一個黑影從宗祠房頂躍下,酴醾剛想喊,來人及時捂住她的嘴,她瞪大驚恐眼睛,發(fā)現(xiàn)是寒慕,寒慕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看著寒慕把一行軍用的水袋放在門下遞送進去,安歌一見那水袋,直接驚呼:“寒慕,你來了。”
寒慕輕聲說:“如果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你就小聲點??禳c喝水,里面沒有多少水,你喝完我再去灌來。”
門內(nèi)的安歌喝完水,委屈得直哭,說:“以后我們怎么相見呢?”
寒慕溫柔地說:“別哭,會相見的,你要是想見,我便日日來見。你看今天我不就來了嘛?”
安歌問:“那你現(xiàn)在住在何處?是武備庫嗎?”
寒慕說:“暫居武備庫,但我已經(jīng)修宅了,就在上次我們看昌樂河流的那片山丘下?!?p> 安歌說:“太好了,我喜歡那,有翠竹,有良田,還能爬山丘喝酒看河?!?p> 這時,一個渾厚的男聲問:“是誰?!彪S即揮劍襲來。寒慕輕輕躲過,轉頭說一句再見,隨即躍上樹枝,攀上房脊,倏忽不見。
錐巖狠狠瞪了一下酴醾,轉身欲走。安歌在宗廟內(nèi)喊:“如果今日之事讓將軍知曉,我明日必絕食而死。”
酴醾急得直跺腳,連忙糾正:“姑娘,你現(xiàn)在就無糧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