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官媒

　　高機(jī)出嫁三日，高夫人都是悶悶不樂，她覺得虧待了三女兒。三女兒從出生并沒有得到優(yōu)待，只因?yàn)樽竽_比正常人多長了一個(gè)腳趾頭。中大夫彼時(shí)為一小吏，已經(jīng)有了兩子兩女，加上常年病懨懨的老母親和妻子，生活困頓。他對(duì)這樣的女兒就是主張扔掉，高夫人看著女兒除了六趾之外，別無毛病，身體結(jié)實(shí)，眸子黑亮，哭聲清脆，自是不肯，即便中大夫?yàn)榇撕退谝淮蝿?dòng)手，高夫人也是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還是婆婆發(fā)話了，說：“就養(yǎng)著吧，總比養(yǎng)一條小狗強(qiáng)！”

　　這樣，高機(jī)就留下了?？墒撬敝脸黾薜綄④姼懦陨厦朗常糯┥狭诵乱?，當(dāng)高夫人在親迎之日看到高機(jī)穿著絲綢的嫁衣，笑靨如花，她喜得直流淚；當(dāng)高夫人看到少將軍英武年少，喜得直流淚；當(dāng)高夫人聞到老奴帶回的將軍府酒食那撲鼻的香氣也喜得直流淚。她甚至感謝自己的丈夫，能給高機(jī)籌謀到這樣的人家。

　　一轉(zhuǎn)念，高夫人又想到高機(jī)十八年的青春，那樣如花的容貌，在高宅，甚至連她自己紡的上好的葛布衣都穿不上，六歲即給祖母擦身洗腳，侍奉祖母十二年，有五年都是蜷縮在祖母床榻下狹窄的小木榻上，作為母親她羞愧，她悶悶不樂。

　　高夫人想到婆婆高老夫人這三日天天在屋內(nèi)大喊，嫌棄飯菜端送不及時(shí)，嫌棄洗腳水溫度不合適，再不，就是嚷著無人侍睡，夜里起夜沒有燈火，大女兒巫兒剛侍奉一日就叫苦不迭，高夫人又悶悶不樂。

　　再想到昨日就到學(xué)宮學(xué)習(xí)王室禮儀的季柔，那柔弱的身形，那凄楚的眼神，高夫人依舊悶悶不樂。

　　中大夫不理解自己的妻子，他覺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在他的眼前似乎有一條金光大道，踩著它，他就能平步青云，他將如管仲一樣名揚(yáng)天下。在他理政智慧下，小小的杞國即便做不到萬民來朝，也能使遠(yuǎn)民歸附。

　　中大夫大搖大擺地來到紡室，看見自己的發(fā)妻，不耐煩地問：“你看你，一點(diǎn)意氣都沒有？這么大的喜事，在你都有如死了老子娘?！?p>　　高夫人沒抬頭。

　　中大夫問：“高柔學(xué)禮儀月余，就要安排入太子府，再有三月余，即可拜宗廟，成為太子孺子。衣飾頭面可備好？”

　　高夫人說：“首飾就那幾件?！?p>　　中大夫說：“幾件即可，她自己如有能耐，自然不愁這些黃白之物。不過，我記得你還是有一件玉鐲，成色不錯(cuò)?！?p>　　高夫人冷笑：“不消你說。”

　　中大夫揮揮手：“你看，子女都有如此好的歸宿，這不都是我的功勞，你還給我這個(gè)臉色。罷罷罷，和你沒法說?！?p>　　中大夫悶悶地回到正廳，看見小兒子高條拿著一個(gè)竹簡，煞有介事地?fù)u頭晃腦地讀著：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這兩日，高條一見爹爹，就百般哀求，哀求一次，總不免父子倆你追我趕，中大夫鞋子到處飛，仆驛捂嘴偷笑連高夫人也連連搖頭。

　　中大夫見此，用鼻子冷哼著：“你也別暗示我，娶親都要憑個(gè)人的本領(lǐng)，你若是能娶到將軍府的姑娘，做爹的自是歡喜。你去吧……”

　　說著，不耐煩地?fù)]著手趕小兒子出去。

　　高條興高采烈地蹦跳著出去，房前屋后的跑了一圈，看見屋旁的雞鴨鵝舍，還就地?fù)炱鹨粔K小石子順手扔進(jìn)去，立刻“嘰嘰呱呱”一群的聒噪聲。

　　折騰夠了，高條躺在屋后的柿子樹下，明媚的陽光透過柿子樹的枝丫，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個(gè)十二歲的小小少年有點(diǎn)冷靜下來了，求親，又該如何求呢？

　　高條立刻爬起，去找父親，父親已經(jīng)帶著二哥高極離家去了朝堂。他又折身去找大哥高棱，在食物缺乏的高家，家中一半吃食都被高極侵占了，食物豐盛與否都不能阻止貪嘴的高極的肥胖，他只長了一顆吃的心眼，平時(shí)幫幫母親做一些背扛的活計(jì)，和唯一的老奴種種家里幾畝田地，岳丈為小吏，妻子南渾外貌不粗陋，只是手腳粗苯，不會(huì)紡織亦不精于烹飪，只好采集野菜喂養(yǎng)家禽，所幸養(yǎng)了極致雞鴨鵝，蛋類也算得上豐盛，只是時(shí)常把家禽蛋類給自己的兒女吃，把高家的孫子輩養(yǎng)的白嫩可愛。父親離開家了，備受父親輕賤的高棱也正一手牽著一個(gè)孩子往后院走去玩耍，

　　孩子們見到季父，嘰嘰喳喳地跑過去，抱著高條的腰腳，說：“快，季父，咱們?nèi)ド角芭罉洌纯礃渖嫌袥]有小果子。”

　　高條一邊扒開孩子的手，一邊說：“什么小果子，花剛剛謝，怎么就能有小果子，再說沒有成熟的小果子有什么好吃的，又酸又澀，去去去，一邊兒玩去，我找你們爹爹有事?！?p>　　高棱有點(diǎn)摸不清頭腦了，他也似乎沒摸清過頭腦，小弟弟高條找他能有什么事，難道要搬什么東西？

　　高條一把拉過大哥，說：“大哥，我要娶親?！?p>　　高棱驚喜，說：“真的？看來又有酒席了?！眲倓偱荛_的孩子們聽到酒席，又往父親這里跑，想一探究竟。

　　高條又?jǐn)[手：“去去去，現(xiàn)在還沒酒席呢。”

　　聽到說沒有酒席，高棱似乎冷靜了，說：“也是，你才多大，你又拿哥哥尋開心！”

　　“不是，不是，大哥，我是中意屈將軍府上的屈安歌，我……我現(xiàn)在有些不知道怎么辦？”說著，竟扭捏著紅了臉。

　　“這你找爹爹啊，有爹爹，什么神仙求不到?！?p>　　高條說：“可是爹爹讓我自己，他老這是要考驗(yàn)我?！?p>　　“他要考驗(yàn)?zāi)悖植皇强简?yàn)我，你尋我干嘛？”高棱嘟囔著。

　　“我這不是一時(shí)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嗎？”高條低聲說。

　　“這我知道，從找媒人提親開始。”高棱拍著胸脯說。

　　“對(duì)啊，對(duì)啊，第一得找媒人。哥，你真行。”高條拍著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案?，你陪我找媒人吧?！?p>　　高棱被弟弟夸得找不到北，馬上說：“好，為兄領(lǐng)著你去找媒人。為兄知道官媒在哪。”

　　說著，兄弟倆就出了門，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個(gè)滿臉的機(jī)靈，一個(gè)滿臉的呆傻，但相同的是兩個(gè)都一身喜氣，來到昌樂司徒衙署的官媒署，官媒署衙不大，門口煨著熱水，有兩小奴守著，兩小奴見到高氏二兄弟，連忙說：“請(qǐng)問，二位找哪位大媒？”

　　高棱愣住了，他連當(dāng)年為自己奔走的媒婆姓氏忘記了，而兩位妹妹的媒婆他沒留意。

　　高條機(jī)靈，說：“隨便哪個(gè)都行，能保媒就行?！?p>　　小奴說：“小公子，現(xiàn)只有黑雉、郭氏在。”

　　高條裝成大人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說：“就黑雉吧?！?p>　　一小奴即領(lǐng)著高氏二子走進(jìn)衙署，領(lǐng)至一個(gè)長得頗為白皙的粗壯媒婆面前，剛剛坐下，另一小奴就端來熱茶。高條好奇打量，只見屋內(nèi)簡簡單單幾張屏風(fēng)隔著三五坐席。

　　黑雉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高棱說：“哪家府上的？”，

　　高棱說：“父親高中大夫。”

　　黑雉又問：“呦，高宅的啊，貴府最近可是喜事連連呢。公子是中大夫的大公子？”

　　高棱回答：“正是?！?p>　　黑雉說：“聽說，高家大公子已經(jīng)婚配，且子女成行了。怎地光臨此地？”

　　高棱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是舍弟?！?p>　　黑雉說：“令弟二公子貴庚呢？”

　　高棱又?jǐn)[手：“不是二弟，是小弟，喏，小弟，小弟就在這……”

　　還未及高條自我介紹，黑雉就開始用手帕掩口，哈哈大笑。

　　高條有些惱羞成怒，梗著脖子說：“男婚女嫁，有何可笑？”

　　黑雉不疾不徐地擦拭笑出的眼淚說：“小公子，貴庚呀？”

　　剛才還氣焰囂張，在聽到別人問年齡，高條又有些忸怩：“十二?！?p>　　黑雉又開始笑：“小公子，不要怪老奴口直，你呀，且還用不著官媒呢?！?p>　　高條說：“我現(xiàn)在有喜歡的姑娘，只是勞煩您老幫走一趟，又不是要你物色尋覓?！?黑雉好奇地問：“哦？那老奴想問，小公子選中了哪家姑娘？”

　　高條臉一紅，沉默了。

　　黑雉挑著眉毛說：“呦，還不好意思了，小公子，如果有喜歡的姑娘，是需要及早定下，否則姑娘被別人家捷足先登了，好女不等人！”

　　高條咬咬牙說：“屈安歌?！?p>　　“屈安歌，屈家，這昌樂城只有一戶屈家，就是屈將軍府了，敢問，可對(duì)否？”

　　高條點(diǎn)點(diǎn)頭。

　　黑雉又開始哈哈大笑，兩小奴也從門外探著頭嬉笑。

　　高條徹底惱怒了，他站起身拽著哥哥就向外走，邊走邊說：“我的三姐姐就是少將軍夫人，你竟敢對(duì)小公子我如此無禮?！?p>　　黑雉抿著嘴笑：“何止呢，貴府的四姑娘也將成為太子孺子，這昌樂城誰人不知呢，這公府王侯的明媒正娶、側(cè)室小妾不都需要媒婆嘛，可話說過來，我們老奴別說達(dá)官貴人，即便平民和奴隸也不敢得罪?？尚」尤绱诵募比⑵?，煞是可愛！”

　　高條問：“那我說喜歡屈姑娘，你又為何笑？”

　　黑雉說：“那屈姑娘今年及笄，而小公子才十二歲，待小公子十五歲勉強(qiáng)可以成親之日，屈姑娘就已經(jīng)十八歲了，就到了不嫁即受責(zé)罰的年齡了。那屈府可愿等否？恕老奴無禮，這難成姻緣?！?p>　　高條氣得直結(jié)巴：“你就說，你去不去保這個(gè)媒？”

　　這時(shí)，另一媒婆也站起身，在旁邊幫腔：“小公子，你且等兩年，如那屈姑娘未嫁，我等老奴定不辭辛勞?！?p>　　高條喊：“我就要近日提親?！?p>　　高棱也附和：“對(duì)，就近日提親。你們媒人就去跑一趟問一聲?！?p>　　黑雉跺腳說：“若我去說，那少將軍不僅會(huì)把你們?nèi)憬闼突?，還有可能將我們這小小衙署拆了，他即便拆了，杞王也就是笑笑。這個(gè)中緣由，望小公子問問尊上?！?p>　　高條拽著大哥氣呼呼走了，兩小奴兀自嗤嗤笑著。

　　高條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原來街市上無論什么東西他都能駐足看一會(huì)，可此時(shí)他毫無意趣。高棱也在身后訕訕地跟著。

　　忽然，高條轉(zhuǎn)身，差點(diǎn)撞到大哥的身上，他問：“大哥，我不能自己提親嗎？”

　　高棱說：“好像不能吧?！?p>　　高條說：“那為何就不能？”

　　高棱說：“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問問屈姑娘的心思，如果屈姑娘同意了，屈府找媒人，媒人總是不敢推脫的?！?p>　　高條沉思：“可四姐姐離了家，屈姑娘不會(huì)來我府，我如何去問？”

　　高棱說：“那咱們?nèi)デ?，咱們?nèi)デ湍芤姷角媚锪?。?p>　　高條拍著腦門說：“對(duì)啊，我要去屈府，三姐姐如今是屈府少夫人了?！闭f著又興高采烈往屈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