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彌陀寺后殿,白山對靈陽道:“從何處查起?”
“先去大殿吧?!膘`陽目視前方。
后殿正對著的高大建筑就是大殿。大殿的門窗都緊閉著,沒有點燈,一團(tuán)漆黑。月光下,除了瓦頂反射著淡淡銀輝,飛檐之下只剩一片剪影。
即便里面供奉著全身金裝的佛像,到了天黑之時,若無燈火映照,依舊沒有半點光亮。
“好,那就先去大殿?!卑咨交貞?yīng)道。
他只是木訥,不是真傻。
稍微靜心想一想,便明白為何要先從大殿查起。
本明的尸體是在大殿佛像背后的供桌底下發(fā)現(xiàn)的,也就是說本明被害后,血僵曾經(jīng)在大殿內(nèi)現(xiàn)身。
大殿絕不是藏尸的好地方,日間香客眾多,早晚也有僧人打掃,極易被人發(fā)現(xiàn)。
但它依舊選擇在大殿藏尸,這說明,它害人之后沒有多余的精力將尸體移到別處。也正印證了靈陽此前所說,血僵吸食血液后,會有一段時間嗜睡。
血僵害死本明后必然困倦,將本明尸體藏入供桌下,已算是強(qiáng)打精神,之后肯定就是躲起來昏睡。
它連尸體都懶得搬出去,那它藏身之地,便也極有可能是在大殿之內(nèi)。
來至大殿后門處,靈陽停住腳步,對著大殿仔細(xì)打量了一陣,說道:“果然有些兇戾之氣?!?p> “直接進(jìn)去,還是用替身?”白山問道。
“先不急?!?p> 靈陽由袖內(nèi)取出一張靈符,貼在大殿后門上,然后示意白山繞道前面去。
大殿的正門也是關(guān)著的,自從發(fā)現(xiàn)本明尸體,監(jiān)寺就下令封鎖大殿,白日里都不曾讓香客靠近,就差貼上封條了。
僧道在殿前的石階下站住。
“和尚,這一次還是用替身符人將血僵引出?!?p> “好?!?p> 白山自覺地抬起手。
靈陽也將手從袖內(nèi)伸出,一邊用纖長的手指虛空畫符,一邊用商量的口吻說道:“這一次要兩滴?!?p> “好?!卑咨胶敛华q豫的答應(yīng),問道:“是因為這只血僵靈智較高嗎?”
“不是?!膘`陽搖頭,解釋道:“畢竟是在佛殿里,不能像在河邊那樣,把它引出來后直接招雷擊殺,那樣的話,這大殿的屋頂就難保了。
“如果是按我的心意行事,到也不在乎。可此行是以你為主,看在你的面子上,總要給彌陀寺留些臉面。我把事做絕了,你將來在和尚堆里,恐怕就要四面楚歌了。
“因此,我需要先把血僵引出大殿,然后再除掉。這樣就需要符人也多些靈智,不能傻乎乎的只做香餌。多取的那滴血,便是為此?!?p> “原來如此?!卑咨矫媛痘腥?,沒想到自己的一滴血,還能為替身符人增加靈智。
兩人說話間,靈陽已將兩滴血取出,并著手繪制替身靈符。
待靈符畫好,靈陽將白山的替身召出,又讓白山去找來一把笤帚,交給替身。
符人雙手握住笤帚長柄,裝作打掃模樣,推開大殿正門,走了進(jìn)去。
大殿中靜悄悄的,隨著殿門敞開,月光在大殿光潔的地面上,投下一塊長方形的亮光,使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殿內(nèi),變得勉強(qiáng)可以視物。暗淡的金佛,也因此多了幾抹淡淡的流光。
符人進(jìn)入大殿后,目不斜視,低頭打掃。
大佛面前的供桌忽然動了一下。
桌幃一角被緩緩撩起,一雙血紅的眼睛露了出來,貪婪的望向符人。
原來血僵就躲藏在佛前的供桌下,還好法名本勤的小和尚偷懶的時候?qū)m土掃進(jìn)了佛像背后的供桌下,若是換做前面的供桌,那恐怕又要多一具尸體了。
那名商販要是得知此事,估計也會后怕吧,他可是在供桌前親自上香,還跪下來求了半晌。也是他命大,他求佛的時候,血僵正昏睡著,未曾察覺。
符人從進(jìn)門處開始,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一點點向前仔細(xì)打掃。
符人在供桌前經(jīng)過三次,血僵有三次想要沖出來,但它都忍住了。
它本有一些靈智,似乎也覺得眼前的和尚,深夜來此打掃,有些不合常理,因此沒敢冒然動手。
可當(dāng)符人第四次由供桌前經(jīng)過時,距離供桌已不足五尺,那股人血的香氣,已然撲面而至,竟是如此濃郁芬芳。
血僵再也按捺不住,終于如餓狼般撲向符人。
那符人面露驚慌之色,丟下笤帚,轉(zhuǎn)身便跑。速度之快,血僵一撲之下,竟撲了個空。
不過符人似是太過慌亂,跑到殿門口時,沒留意門檻的高度,一只腳絆了一下,整個身子滾落出去,一直滾到殿前臺階上。
剛要起身,血僵業(yè)已追出,狠狠的將符人壓在身下。
血僵張口欲咬,卻發(fā)現(xiàn),石階之下貌似還有兩道身影。
抬頭望去,卻是一僧一道。
它心知不妙,便要撐地而起,身下的符人卻在這時,轟的一下,無火自焚。
一道道火舌瞬間將血僵包裹,只容得血僵一聲怒吼,沒有一點掙扎的機(jī)會,下一刻它便撲到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火焰焚身。
后殿中的眾僧人正自顧念經(jīng),誦經(jīng)聲忽然被一聲吼叫打斷。
有僧人驚道:“你們聽,什么東西在叫?”
“不會是血僵吧……”另一個僧人顫聲說著。
“要不要去看看?”又有人提議。
梵音縈繞的佛殿內(nèi),馬上亂了起來。
“安靜。”住持雖然年邁,聲音倒是充滿威嚴(yán),眾僧紛紛閉口。
沉默了片刻,沒有再聽到任何怪聲,住持站起身來,說道:“去前面看看,拿好武器,一同去?!?p> 一群僧人手持著“十八般兵器”由后殿走出,幾個膽大的走在前面,余下的相互倚靠跟在后面,住持與監(jiān)寺走在最后。
來至分割前后的院的小門處,領(lǐng)頭的幾個僧人,先趴在門口,探頭向前院望了望。
見靈陽與白山好端端的立在階前,面前倒著一物,正冒火光。料想便是血僵,看樣子沒有太大的危險,一群僧人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上前去。
與白山相識的那名瘦小僧人開口問道:“白山師兄,這東西就是血僵嗎?”
白山道:“正是?!?p> 又有僧人問道:“這兇物如何會被火焰焚燒?”
不等白山作答,就聽一僧人道:“一定是我等誦經(jīng),引來佛火,才將這兇物燒死。”
眾僧聞言,齊齊望向大殿。
大殿殿門敞開,月光下,佛像金光隱現(xiàn),真好似佛祖顯靈一樣。
眾僧的腦海中不禁現(xiàn)出一幅畫面:一僧一道經(jīng)過殿前石階,血僵由暗處飛身而出,正欲害人,恰在此時,大殿殿門大開,一團(tuán)佛火自佛像眉心處飛出,打在血僵身上。血僵慘嚎一聲,旋即伏誅。
“阿彌陀佛?!?p> 住持蒼老渾厚的嗓音響徹夜空,“我等虔心修佛,必得佛祖護(hù)佑?!?p> 眾僧跟著齊聲念誦佛號,仿佛滅除血僵的確就是他們念經(jīng)的功勞。
靈陽微微冷笑,他已料到會是如此,因此也不理會。
白山心中不忿,挺身要為靈陽辯解,被靈陽一把拉住,示意他不要多話。
此事了結(jié)便好,何必與一群欺世盜名的和尚浪費口舌。能夠說服的人,往往是愿意講道理的人,而面對裝糊涂的人,辯解最終只會變成爭吵。
另外靈陽在繪制替身靈符時,其實已經(jīng)考慮到這一點,之所以使用火符,而不用雷符,便是顧及白山今后在佛門的處境。
畢竟道門精通雷法,血僵若是被天雷擊殺,那群僧人想往自己臉上貼金,都找不到借口。
而佛門降魔亦有佛火之法,靈陽用火法焚滅血僵,也算是給彌陀寺找一個臺階,也為白山少樹一些敵人。
這時火焰逐漸熄滅,血僵勉強(qiáng)保留著一具人形,渾身漆黑如炭。
借著月光,靈陽發(fā)現(xiàn),血僵的肋下有一點金芒閃耀,似是一件金器。
他抬手掐了一個法訣,使肉身不畏高溫,然后俯身將那物件拾起,是一枚小小的金印,金印上刻有符箓,一看便是出自道門。
“果然是被人養(yǎng)成的血僵,還是個道門中人?!膘`陽喃喃自語。
“這是什么?”白山望著金印問道。
“哦,是枚印章。”靈陽解釋道:“但凡有些香火的道觀寺廟,因為信眾往來頻繁,多少都會凝聚出一些辟邪正氣,使一般妖邪不敢妄入。
“這血僵煉成不久,還不成氣候,以它的修為絕不敢潛入彌陀寺。但有了這枚金印就不同了。這枚金印上刻有符箓,可使血僵不懼辟邪正氣?!?p> 白山皺眉道:“如此說來,這枚金印也是出自血僵背后之人的手筆了。真不知這人是誰,他耗費心機(jī),到底要做什么?”
靈陽輕輕搖頭,隨手將金印收在袖中。
兩人談話時,彌陀寺眾僧正面向大殿禮佛,全都不曾注意這一僧一道,因此也不知金印之事。
待眾僧稱頌了佛祖一番,這才在住持的帶領(lǐng)下,將目光重新移到白山與靈陽身上。
老住持手拄禪杖,面帶笑意,對白山道:“佛祖保佑,兇物已除,不知白山和尚還有何打算?”
白山愣了一下,除掉血僵后的事,他沒有與靈陽商議過,不知該如何作答。
告辭回山?
他正想以目光詢問靈陽。
在彌陀寺眾僧面前一直緘口不語的靈陽,忽然開口道:“血僵雖除,終不能停在廟宇之中。而且關(guān)系命案,也應(yīng)報與官府。此時城門尚未關(guān)閉,以我看,不如讓白山和尚立即趕去縣衙,找差役來處理后事?!?p> 住持點頭道:“道長與老衲想到一處了,不過白山和尚終究是客,怎能讓他為小寺奔波?本寺弟子眾多,亦不乏善走者,自可派一二人前往縣衙?!?p> 說罷,吩咐監(jiān)寺立即安排僧人趕去縣衙。
靈陽對此,笑而不語。
這老住持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由彌陀寺的僧人前去報官,那就表示滅除血僵的功勞是彌陀寺的,置于消滅血僵的過程如何,還不是全憑彌陀寺僧人的一張嘴?
另外,對于命案,官府總要給民眾一個交代,到時由官府貼出告示,說明是彌陀寺除滅血僵,無疑對彌陀寺又是一次絕好的宣傳機(jī)會。
很快兩名被選出來的年輕僧人小跑著出了寺門。
住持滿面春風(fēng),又對白山道:“事情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此間已不用白山和尚費心。辛苦半夜,想必兩位已經(jīng)累了,不知是在鄙寺客堂屈身一宵呢,還是就此別過?老衲知道兩位都住在葛嶺,離此倒也不遠(yuǎn)?!?p> 他就差明說送客了。
靈陽如何不明白住持的意思,也不答話,對白山道:“和尚,回山了?!?p> 說罷,邁步向門外走去。
白山對彌陀寺眾僧匆匆施了一禮,轉(zhuǎn)身追上靈陽。
出了寺門,又向前走了百余步,靈陽忽然停住。
“怎么了?”白山問。
靈陽回身望向彌陀寺方向,說道:“這件事不簡單,今晚又除掉一具血僵,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否還能忍住不露面。我們再觀察一會兒吧,說不定會有發(fā)現(xiàn)?!?p> “還是你考慮周到?!?p> 隨后,一僧一道利用輕身符,輕飄飄的落在一旁一戶人家的二樓屋頂。
兩人居高臨下,正好看到彌陀寺。
看了片刻,彌陀寺周遭靜悄悄的,并無異狀。
靈陽以袖掩嘴,輕輕打了個哈欠,正想就此作罷,忽聽白山輕聲道:“看那兒?!?p> 靈陽順著白山手指方向看去,只見錢湖門方向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后正以飛快的速度向著彌陀寺跑去。
跑在前面的那道人影,眼睛的位置有兩道紅芒,隨著奔跑,拉出兩條長長的殘影。
又是血僵!
靈陽望向白山:“和尚,我們過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