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辛波斯卡
1
“阿燦!”
李沐陽從窗邊探頭進來,做賊似的左顧右盼。
“你、又、作、甚?”正看到破案的精彩片段,被突然打斷的柏文燦有些惱火。
“跟你說個事,年級里傳昨晚自習(xí)劉飛宇跟平行班一個女生在二樓平臺私會......”
果然,又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事。
“既然是私會,那你怎么知道的?”柏文燦無奈地放下書,試圖關(guān)上窗戶,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攔住。
“我有幾個玩得好兄弟在樓下班里,剛剛上學(xué)路上聊到這個,我一聽立刻就來通知你了,夠義氣吧?”
柏文燦知道男生討論起這種八卦的事情也是樂在其中,尤其主人公還是這種年級里有名的人物。
但特意來告訴他做什么?
雖然他和劉飛宇關(guān)系不錯,但還不至于要關(guān)心對方的這些事情。
“老李,錢鍾書先生有本書叫《圍城》?!?p> “我知道,怎么了?”李沐陽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怎么又扯上《圍城》?
“里面有這樣一句話:兩個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謠,正如兩根樹枝想接近,蜘蛛就要掛網(wǎng)?!?p> “所以你覺得這件事是謠言?”
“倒也不能完全這么說,”柏文燦了解李沐陽的性格,他并非那種聽風(fēng)就是雨的人,遇事多多少少還是有判斷的,“不過我覺得‘私會’這個詞不恰當(dāng),可能他們只是有事情要談,碰巧被人撞見?!?p> “那為什么不隨便找個地方,非要跑去二樓平臺的角落......”
教學(xué)主樓的二樓平臺除了在升旗儀式中充當(dāng)主席臺,另一個更廣為人知的身份就是作為淮中赫赫有名的“三大愛情圣地”之一,比肩操場旁的經(jīng)貿(mào)林與藝術(shù)樓音樂教室,為少男少女們提供了夜晚閑談的絕妙去處。
的確,瓜田李下這個詞從高一開始就頻繁出現(xiàn)在語文試卷的成語題中,相信劉飛宇那樣的聰明人是不會沒事給自己找事,更何況最近那位新主任的雷厲風(fēng)行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
確實有些說不通。
“但這跟究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陷入思維怪圈的柏文燦終于抓住了重點。
“你跟劉飛宇不是好朋友嗎?還給他送過生日禮物,你都沒給我送過,今年我生日馬上就要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兜這么大的圈子就為了提醒我你生日快到了?我送他禮物是因為‘禮尚往來’?!比绻皇菑男∫黄痖L大,柏文燦完全有理由懷疑李沐陽內(nèi)心實則住著一個被關(guān)在古堡里與世隔絕的公主,矜持又碎嘴。
“我知道,你高一過生日的時候他送了你一本書。不過我今天我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提醒你我要過生日,當(dāng)然還有順便跟你說一下劉飛宇的事情,這叫什么‘一舉兩得’,‘一箭雙雕’、‘一石二鳥’......”
柏文燦立即用眼神制止了對方的思維發(fā)散,他堅信接下來李沐陽很有可能會說出“一拍兩散”、“一命嗚呼”這樣的成語。
阿迪達斯真應(yīng)該請李沐陽去做品牌代言人,畢竟他能夠完美詮釋什么叫“一切皆有可能”。
2
跑操結(jié)束之后,方老師在課前通知大家今天下午的班會課全體高二年級統(tǒng)一去禮堂參加兩岸文學(xué)系列講座,所有人不得缺席。
“這節(jié)課一下課就去禮堂,我們班的位置已經(jīng)告訴班長了,大家排隊入場,不許帶書或者作業(yè)本過去?!?p> 淮川中學(xué)與臺北市復(fù)興中學(xué)是“友好學(xué)校”,今年恰逢十周年,舉辦了一系列交流活動。暑假里,學(xué)校還組織了高三的十名學(xué)生代表去臺灣研學(xué)。
“居然不能帶作業(yè)過去,那不明擺著勸我睡覺嗎?”同桌朱思雨欲哭無淚,他向來對這種講座提不起半點興趣,坐在那邊聽上一個多小時比語文課還要煎熬。
語文課好歹還能干點別的事情,看看小說或者寫作業(yè)。
文學(xué)的殿堂之門對朱思雨而言似乎就從未打開過,不過他也堅信里面絕不是阿里巴巴打開的那個寶庫。顏如玉或者黃金屋并不能打動那些從小就被全文背誦與命題作文麻痹的心,“語文”這兩個字已經(jīng)成了這么多年來困擾學(xué)生們的最大夢魘。
下課后,柏文燦將隨身聽裝進口袋里,他并不打算明目張膽地聽歌,只是講座結(jié)束之后他要直接回家吃晚飯,來回的路上需要。
有時候戴上耳機的作用不僅僅是遠離喧囂,更多的是向別人傳遞一種“請勿打擾”的信息,柏文燦深知禮貌是疏離的另一個名字,他需要一個好的借口來保持與人群的距離。
雖然他并不怎么看叔本華,但在這件事上面他們似乎有著天然的契合。
3
“各位老師、同學(xué)們下午好!非常榮幸今天能夠來到美麗的淮川中學(xué),我叫林池裕,是復(fù)興高中15屆畢業(yè)生,現(xiàn)在就讀于臺大中文系。”
柏文燦抬起頭看向臺上站得筆直的那位青年,他的鼻梁上架著玳瑁眼鏡,穿著一件墨綠色格子襯衫,的確是有文學(xué)系的感覺。
“今天我想和大家聊聊我的校友,簡嫃女士。相信大家對她的認(rèn)識可能大多來源于那篇《四月裂帛》,那么本次講座就從這篇散文開始......
禮堂從四處傳來細小的聲音,潮水一樣,淹沒著所有人。
除了站在立式話筒前的林池裕,他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獨自一人乘坐著諾亞方舟。
“說到這里,有哪位同學(xué)能聊一聊簡嫃女士的作品里令你印象深刻的文字嗎?”
喇叭里林池裕的聲音在空曠的禮堂里不斷回響,臺下是一片無聲的寂靜。
柏文燦坐在靠左側(cè)的第二排,他清楚地看到林池裕瘦削的臉上冒出細汗,不知為何這令他想起高一時那位實習(xí)數(shù)學(xué)老師。
他們眼中都有被現(xiàn)實無情戳破的夢想殘影,遙遠美麗。
“這位舉手的女同學(xué),歡迎!”
不知道是誰拯救他于尷尬境地,那一瞬間里落寞神情被無端收攏,眉目驟然舒展開,仿佛十二只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一顆愛文學(xué)的真心,柏文燦不知道這算好還是不好。
“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為你掌燈伴讀?!痹捦怖飩鱽砼穆曇?,柏文燦忽然覺得有些熟悉。
“請問同學(xué)你的名字?”
“你好,我叫陳郁?!?p> “是的‘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玉’?”
“是‘鴥彼晨風(fēng),郁彼北林’的‘郁’?!?p> 鴥彼晨風(fēng),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為什么他會覺得這句話很熟悉,像是之前也有人這樣對他說過。
柏文燦忽然想起一首忘記了名字的詩,最后那幾句令他記憶深刻:
每個開始
畢竟都只是續(xù)篇
而充滿情節(jié)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鶯時廿
這首詩的名字,很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