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個小時后,我們進(jìn)入了郊區(qū)的野路中,粗獷的土路向林子里延伸而去,即便這車的減震再好,人也被顛得夠嗆。
我總算了解老楊為什么說進(jìn)楊家村的這段路難走了,強忍著想吐的感覺,我靠在車門上希望能減少一些顛簸,沒料想把半邊身子震麻了。
副駕上的老楊從后視鏡里看我,遞回來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片暈車藥。我有點慶幸自己沒吃中午飯,肚子里沒有可吐的存貨。又看旁邊的兩個人,洪少德看上去十分正經(jīng)地和老楊講著話,不過他們一來一回的速度明顯變慢了些。
而翟厲厲把背包換到前面,雙手抱著包和刀,一直盯著窗外看。
由于路難走,開的速度并不快,這痛苦的過程持續(xù)了近一個小時后才結(jié)束。
在我變得麻木之前,遠(yuǎn)遠(yuǎn)看到林子里多出一片鋪滿碎石子的平地,看樣子是片停車場,上面已經(jīng)停滿了幾十輛車,其中一部分是洪氏的越野,其他的車形形色色,看上去停了最久的可能超過半年,車玻璃全被塵土覆蓋了。
可這附近卻沒有村子的痕跡。
我們下了車,老楊指著停車場不遠(yuǎn)處一條往山里去的小路,說:“車智能開到這里了,后面的路車開不進(jìn)去,只能靠腳走,先在這修整一下,然后再繼續(xù)趕路吧?!?p> “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洪少德問。
老楊和肖寺合計一下,考慮上我和林依木兩個女人的體力,最快還要一個小時。
我感覺他們在估算的時候,只把我當(dāng)做了下限,畢竟林依木是接受過訓(xùn)練的,體力自然不差。不過我沒有不自量力到覺得他們輕視我,甚至巴不得這群大佬遷就著我點,走十分鐘歇十分鐘呢。
不過我沒提任何意見,在幾人提著東西開始趕路的時候,自覺得跟在后面一起出發(fā)了。
翟厲厲就在我前一個,不時放慢速度等等我。
于是在一個小時后,幾個看上去稍微有些累的人,加上一個氣喘吁吁的我出現(xiàn)在了楊家村的村口。
我有些意外這個村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這一路上我都覺得原來城郊處還有這么偏的村子,大概會過著很原始的生活??傻搅瞬虐l(fā)現(xiàn),這里不僅通了水電,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還有幾家農(nóng)家樂,生意好像還不錯。
遠(yuǎn)遠(yuǎn)看去,幾個人從村里出來接我們,我緩過氣來又站回老楊身后裝透明。不一會兒,我就見到了傳說中的隗思,以及所謂的情況。
烈日下,村口被幾棵老樹的的樹蔭籠罩起來,在一群迎上來的人中間,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的中年婦人抬著個掉漆的搪瓷水杯,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過來。而她的腳邊,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娃娃直接四肢環(huán)抱地掛在她的大腿上,屁股擦著地,被拖了過來。
這婦人就是隗思了。
這二人來到近前,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滯,摸不清是個什么情況。我原本還想多打量“她”兩眼,下方卻傳來一聲奶里奶氣的問句:“白瞳?”我們都尋著聲音低下頭去看,只見那半大的娃娃還抱著隗思的腿,仰起頭朝我露出了一口白牙,“真的是你!我等你好久啦,我好想你!”
我看著他瞇了瞇眼,問道:“小朋友,你又是誰???”
他笑了笑,說:“裴佐生?!?p> 我腦子嗡了一下。
話說,裴佐生又是個什么角色?毫不夸張地說,現(xiàn)代的偏門道法一派,他是絕對可以被排進(jìn)前五的宗師。號稱算盡天機,沒有他遇見不到的未來、參不破的命數(shù)。
可今天有個孩子,頂著張童年天真笑臉,打著裴佐生的名號,抱在別人的大腿上對著我眨了眨眼睛,隨即喊出了那句我此生聽過的最荒唐的話:“麻麻!”
一時間,似乎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上了我,其中以洪少德和翟厲厲的目光最為刺眼。
“你兒子?”隗思露出來一種既驚訝又松了口大氣的表情,一把將那孩子從自己的腿上拉扯下來,向我這邊“丟”來。說真的,這孩子就好像必須抱住人的大腿才能活一樣,剛離開隗思,就順勢竄到了我身邊,抱住了我的腿。
洪少德的臉色有點黑,我被他這種表情看得無地自容。我今年21,這得什么時候生才能有個七八歲的兒子?。?p> 我一時間顧不上裝透明,心底生出了一種轉(zhuǎn)頭就跑的沖動,可挪了挪腿,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跟打了地樁一樣一動不動,我越發(fā)佩服隗思是怎么把他拖著走的了。
周圍的人此刻正用一種“這媽真狠心”的眼神看著我。我一咬牙,沖翟厲厲喊了一聲:“救我。”
他立刻心領(lǐng)神會,從一旁走過來扯開裴佐生的手,將他抱起,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對那孩子說:“讓舅舅抱抱。”
這種狀況下,這位同志還想占我的便宜。我正郁悶,一邊觀望的洪少德也上前湊起了熱鬧。
他走到翟厲厲身邊,看著被他抱在懷里的裴佐生,扯起個“和藹”的笑容,問他到:“小朋友,她是你媽媽?”就見娃娃認(rèn)真地點了下頭。我氣結(jié),就又聽到洪少德問:“那你爸爸是誰啊?”
我一聽這還得了,正打算打斷這無厘頭的畫面,結(jié)果那孩子把頭靠在翟厲厲的胸膛上,側(cè)過頭來看著我。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雪白透亮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眼里似乎閃過一抹狡黠,露出一口白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靈火三的孩子呀?!?p> 四下一時間鴉雀無聲。好在那些定格在我身上的奇異目光,此時都移到了裴佐生的身上。
我什么時候和靈火三有一腿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獨自在心中呻吟著,一邊又突然覺得還有哪里不對。靈火三、靈火三,我哥留下的信里,給了我提示,與靈火三頗有淵源的兩個人,一位是北古道,另一個就是裴佐生。
可裴佐生一脈成名已久,旁人也不知道他和靈火三的關(guān)系,所以這個孩子說出“裴佐生”三個字的時候誰也沒往那個方面聯(lián)想。
但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的情況下,他刻意提起靈火三,就很難不讓我多想。再加上他剛才那個奇怪的表情,這一切似乎都是......專門做給我看的。
我奇怪的看向他,他也正看著我。兩相對視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等你很久了”,他之前這么說,而且?guī)缀跻谎劬驼J(rèn)出了我,這些加起來,似乎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我仔細(xì)打量他,果然,那孩子扭了扭手腕,露出了手上那串鮮紅的鮫血珠。那是我哥常用作信物的東西。
裴佐生對我咧嘴一笑,我沒有當(dāng)眾揭穿這些,只是把突然多了個好大兒的無語表現(xiàn)出來,低聲對洪少德說:“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我不想聽這孩子亂認(rèn)親戚了,趕緊讓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洪少德環(huán)視周圍的人,這些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精英們,如今因為一個孩子的兩句話顯露出驚疑又嚴(yán)肅的氣氛。他目光鎖定隗思,下達(dá)命令道:“你對這里更熟悉,安排大家吃個飯吧?!?p> 從天不亮就出門趕飛機,一路上沒吃任何東西,確實該吃飯了。
隗思示意我們往剛才在村口看到的農(nóng)家樂去,留守在村里的隊伍正好在那里吃飯,一個農(nóng)家小院里擠滿了七八張桌子,三十幾個人擠擠攘攘的,好不容易給我們幾個挪出個位置。
老板把鴨血粉絲湯端上來,一人一小碗。翟厲厲抱著裴佐生坐在桌邊,只空出一只手看去夾菜,上去很不方便。
那孩子盯著桌上的菜眼睛要冒光了,可翟厲厲牢牢地把他抱在懷里,一點也沒有放他下來自己吃飯的意思。
我知道,經(jīng)過剛剛那么一鬧,他也對這個孩子有所警惕了。
可這樣抱著孩子吃不到,自己也吃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在另一桌的隗思抬著碗溜達(dá)了過來?!八焙偷詤枀柵赃叺娜藫Q了位置,從碗里夾了塊糖醋排骨塞到了裴佐生的嘴里。
那孩子的表情精彩極了,一邊因為到嘴的肉而高興,一邊又像很害怕這個喂他飯的好心人一樣,皺著眉飛快吃完一塊排骨,咕嚕把骨頭吐出來。
隗思看他吃完又夾了些其他菜塞過去,動作一點不溫柔,甚至透露出一些不耐煩。
兩人你吃一點我吃一點,而翟厲厲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地吃自己的。他自己沒覺得不自在,可我看著很尷尬。于是我湊過去一點,打算學(xué)著隗思給翟厲厲夾點菜。
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見翟厲厲正盯著我的動作,我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了他的意思,于是默默地把那塊糖醋排骨夾回了自己碗里。
吃飯是一件快樂的可以讓人把腦子放空的事情。
等所有人吃完了,老板收了碗筷給每桌上了壺茶,享受著這次“上路”前,最后半天的閑暇時間。
大家聊了起來,我在旁邊聽熱鬧。洪少德向隗思問起裴佐生的事,這個“情況”可謂是十分地出乎意料。隗思保持著一個中年村婦該有的模樣,跺了跺腳,郁悶地講起了她這兩個星期的經(jīng)歷。
現(xiàn)在,我們可以來說說隗思和裴佐生是怎么遇到的了。
兩個星期前,當(dāng)隗思換了副農(nóng)村婦女的面皮來到了楊家村,“她”用找親戚作為掩護(hù),在村里一處廢舊了的院子里住了下來,然后開始在村里四處打探消息。
該從那里開始探起呢?隗思首當(dāng)其沖得選擇了楊保和。因為當(dāng)年的事,楊保和在這里幾乎被傳成了英雄,家家戶戶都能聊上兩句關(guān)于他的傳說。于是這一問,還真讓隗思問出了些門道來。
可一個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了,在這些關(guān)于楊保和的信息中,一條最新的就是——楊保和也有親戚找上門來了。
一聽到這件事,隗思的反應(yīng)就是有知情人或者是別的尋魂人私自來調(diào)查了。于是“她”決定到后山下楊保和的家里看一看、
結(jié)果這一去,便惹上了裴佐生這個“天大的麻煩”。
據(jù)說從兩個多月前,這孩子一個人進(jìn)了村來,就說自己是楊保和流落在外的侄孫,想回來拜拜祖宗。村民看他不過是個娃娃,想來也不會騙人,也就讓他留了下來。
他身邊沒個大人,村里好幾個大娘搶著要把他接回家,結(jié)果他直接付了些錢,讓村里人每天為他送來些三餐,自己一個人住進(jìn)了楊保和的家里。
當(dāng)隗思敲開那扇破柴門時,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突然撲住了“她”的大腿,一邊哭一邊說什么“阿姨我害怕”“阿姨我不要一個人待著”的話,自此和隗思寸步不離,幾乎長到了一起。
這讓隗思既愛又恨透了這個小鬼,也讓她的行動受阻,沒能打探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于是當(dāng)這個孩子開心地對我叫“麻麻”的時候,這個當(dāng)阿姨的,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包袱丟給了我。
而裴佐生明顯是有意而為之的。他如果真的是我哥安排下的,那么毫無疑問他認(rèn)出了隗思,并且用這種方式拖延住“她”的行動。
可是他為什么要阻止洪氏的人收集情報?難不成有那個秘密的線索留在村子里?但要真是這樣,我哥為什么沒有把線索銷毀,而是留下了這個孩子來阻撓別人探索。除非......那線索是什么他不能銷毀的東西,這也就意味著我還有機會找到它。
隗思對這件事氣急敗壞的講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們大多數(shù)肯定都已經(jīng)聽過了,卻還是像看熱鬧一樣圍觀。所以這個講故事的過程氛圍極好,直到進(jìn)度條來到裴佐生認(rèn)出我的地方,才略微有些凝滯。
這些人都不清楚我的身份,畢竟“白家最廢”雖然聲名遠(yuǎn)揚,但是我從來沒參與過尋魂,家里對我的保護(hù)也很嚴(yán)密,外人別說我的姓名長相,恐怕連我的性別都不知道。
我意識到自己如果處理不好,就有可能成為所有人好奇心的焦點。神秘感是最容易激起探知欲的東西,如果真的不想惹麻煩,最好的辦法不是什么都不展露,而是展現(xiàn)出很多普通的假象。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白助理是被老板專門帶過來的,能做楊醫(yī)生的助手,應(yīng)該有所專長吧,難道你也是個尋魂人?”
我循聲看去,發(fā)現(xiàn)竟然是林依木。她臉上帶著笑,似乎只是很隨意地提出一個疑問,可仔細(xì)看,就知道她眼神里全是是鋒利的光。
這個問題,還真是夠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