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這次咱們能逢兇化吉,全都是仰仗娘子素日行善積德所累下的福報啊?!编嚵趾俸僖恍Α?p> “公子俠義心腸,肝膽相照,有你這樣的人與我同行,才是我最大的福報。”杏娘于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道,“只是眼下這形勢,我都不知道日后我還有沒有機會報答你?!?p> “娘子吉人天相,何出此言!”鄧林本想說幾句好聽的振奮的話勸慰杏娘,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那些話太過蒼白太過空洞,讓他無法說出口。
“鄧公子,”就在鄧林設(shè)想著該如何措辭的時候,杏娘卻先開了口,“不如……不如就到這兒吧?!闭f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似乎是把這一句壓在心底的話終于說了出口而松了一口氣,又似乎是對眼下的處境做出了無可奈何的妥協(xié)。
“什么……什么意思?”鄧林茫然問道,預(yù)感不詳。
杏娘頓了頓道:“此番禍?zhǔn)拢蛭叶?,如今塞上孤狼雖已斃命,可是他背后主使之人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所以,你我之前的約定不如就到此為止吧。免得再受什么牽連……”
“什么牽連不牽連的,當(dāng)日四方館之中,你我說好的,要戮力一心的,怎的現(xiàn)在卻要反悔了。”鄧林心頭一酸,有些不悅。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著公子你了?!编嚵值奶拐\與執(zhí)著讓杏娘不好意思再把某些事實隱瞞下去。“公子你還記得當(dāng)日在崔宅你見過的那支銀釵嗎?”
“記得?!编嚵职欀碱^,茫然地點了一下頭。
“實不相瞞,這支銀釵是我崔叔五十大壽那天意外所得,在場所有的人沒有一個人見過那送釵的人是誰,更不知道那人是何時于何種方式送進(jìn)來的。若不是當(dāng)日得見鄧公子,恐怕到我意外身亡,都不知道那是一件墨家暗器呢?!?p> 杏娘簡略地向鄧林?jǐn)⑹隽水?dāng)夜發(fā)現(xiàn)銀釵的經(jīng)過。鄧林聽完,大吃一驚!瞠目結(jié)舌地呆了半晌。
“那是有人故意要害你?”鄧林緊張地問道,“是塞上孤狼?不,是塞上孤狼背后的主使人?”
“我也不知道,”杏娘皺著眉頭搖了兩下頭,“若是他們想害我,直接來不就行了,何必花費千金之?dāng)?shù)弄這么一支銀釵來?而且之前在鄉(xiāng)間腳店的時候,塞上孤狼幾次接近我,都好像只是為了從我身邊奪走銀釵,不像是想殺我?!?p> “可他前日在鴛鴦湖畔的時候不是要殺你么?”
“是啊,這正是我最為不安的地方。之前他不殺我,而在鴛鴦湖畔的時候,他卻突然下狠手要來殺我?那說明,這支銀釵里一定藏著十分重要的秘密?!闭f著,杏娘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這么看來,送你銀釵的人和塞上孤狼不是一伙的?”鄧林有些糊涂,也有些混亂,“那送你銀釵的人是誰啊?他為什么要送你這東西?。俊毙幽餂]有作答。
“杏娘,你說他們怎么知道你手上有這支銀釵?”良久,鄧林才問道。
“也許是我崔宅里頭有人泄露出去的?!痹趯懡o崔氏夫婦的家書中,她也提到過這個問題,讓二老好生警惕。
“有人要殺你,有人卻要救你;有人給你送這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人卻要搶這東西!呼,這都是什么人?。 编嚵指械劫M解,又感到氣憤。
“不管他們是什么人,總之眼下你是不適合再和我們一起上路了。如果我估計地沒錯的話,在林子中打劫你,和去你家搗亂的人,應(yīng)該也與此有關(guān)。他們對這支銀釵志在必得,連番幾次不得手,已然惱怒,下次他們再來,恐怕……”
“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鄧林挺起胸脯慨然道。
“有道是同行無疏伴,你我同行數(shù)日,我早已把你和小緗娘子當(dāng)成我的至親好友,經(jīng)過今日,我更是把你們當(dāng)成了我生死與共的患難之交,我若此時棄你們而去,豈不成了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小人。再說了,我鄧林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我之前就說過,要隨你們一同去平江的,我現(xiàn)在要是走了,豈不是自食其言,那你叫我以后如何取信于人?孟子曰‘鄉(xiāng)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圣人之言,我可不敢違背,娘子也莫要再強逼。若是敵人再來,娘子直管護你一身即可,不必理會我。齊安他們,為了保護你我而喪命的,我定要為他們報仇,就算在下無能,無力為他們手刃兇手,拼卻一身、以命相報,卻還是做得到的。”
“鄧?yán)芍?,義薄云天,不愧是堂堂男兒!”小緗清亮的聲音從外廊的另一頭響起。杏娘聞聲轉(zhuǎn)頭,卻見小緗扶著東廊一側(cè)的欄桿正立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身上就披了件單薄的半臂,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掛著一個凄迷而贊許的笑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站在那兒的,笑容仿佛早已被凍凝。
“你怎的起來啦!”
她立即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將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小緗的肩膀上,帶著責(zé)備的語氣嚴(yán)厲地喝斥道,但關(guān)切之情難掩。
“躺著悶得慌!況且我都大好啦?!毙【|帶著病弱的語氣撒嬌道,見杏娘不加深責(zé),她馬上低低地哀求道,“杏娘,你別讓鄧?yán)芍凶?,好嗎?現(xiàn)在齊安他們都不在了,他若走了,那我們身邊可就沒人了呀。”
“他若走了,我這滿身的傷怎么辦???”說著,小緗適時地咳了起來,沉重的身子在風(fēng)里顯得那么單薄那么羸弱。
“就是啊,我走了,小緗娘子的傷,誰照顧啊。她傷得不輕,可不能馬虎啊?!编嚵忠娍p插針,為自己留下提出了一個強有力的理由。
看著小緗蒼白的面孔,看著鄧林真摯的眼睛,杏娘不忍拒絕,也無法拒絕。無奈之下,她微笑著點了一下頭,黯淡的眼眸里難得地現(xiàn)出了一絲久違的光亮。鄧林和小緗相對一笑,算是慶祝兩人第一次合作成功。
“那我們這就上路吧?”小緗精神奕奕,神采煥然,滿臉的病容也隨之消解了許多。說不清是她和鄧林的這次合作讓她振奮,還是鄧林的留下讓她感到歡喜。
“這不行!”杏娘斷然反對道,“鄧?yán)芍卸颊f了,再過兩三日,你才能上路。你且好好將養(yǎng)著,我去鎮(zhèn)上添置些路上所需的干糧?!?p> “那怎么行,這自然是我去!”小緗急忙搶道。
“怎的不聽話啦?鄧?yán)芍卸颊f了,當(dāng)下你有傷在身,需要靜養(yǎng)?!毙幽镌俅位亟^了小緗的請求。
“可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毙【|面帶愁色,十分不情愿地被杏娘推回到了房間里。
“那還是我去吧?!编嚵肿愿鎶^勇道。
“你要是走了,她這滿身的傷怎么辦?”杏娘微笑著眨了一下眼睛,以不容商量的語氣拒絕了他的請求。
“這幾日都太平無事,想來這一時三刻敵人也不會再來的。我去去就回。我自會小心行事,你們也須仔細(xì)著些。這里就有勞我們的鄧?yán)芍欣病!编嚵诌€想開口說些什么,可話還沒出口,杏娘的腳步就已經(jīng)邁出了門檻。
不多時,其孤獨的身影就已逃也似的消失在了廊東的盡頭,滾燙的淚水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逆流成河,漫溢過她的臉頰,浸透了她那顆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