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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十五章 打秋風

梅心凍 秦非樓 3230 2020-01-09 07:00:00

  申二家的王氏在花廳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個時辰,也沒說她是為何而來,不過,誰都知道,這個新寡是來打秋風的。

  上個月,她那不爭氣的丈夫去喝花酒,結(jié)果跟人爭花牌,起了爭執(zhí)。對方那人身高他一尺,聲壯他一丈,他一張嘴就沒有申二插嘴的縫兒,這申二原就是個悶葫蘆,那根捋不直的舌頭從娘胎里出來就沒利索過。

  那日被那人欺侮得緊,一張口就結(jié)巴了起來,引得看客們哄堂大笑。申二自覺臉上無光,又羞又惱,有道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申二嘴上功夫外行,腿上功夫可是內(nèi)行。他覷對方眼慢,往那漢子背后冷飛了一腳,那人登時昏死,不省人事,這申二就這樣被扔進了大牢。

  這王氏聽聞?wù)煞蛳陋z,急得直跳腳,有道是“忙人無智”,她在家里嚎啕了數(shù)日罵嚷了數(shù)日,才想到去托關(guān)系搭救她的丈夫。思來想去,她決定去找崔洵求助。

  崔洵素來謹小慎微規(guī)行矩步,對下人也常提點安分二字,他見申二口訥寡言,便留在身邊使喚,不想自己看走了眼,竟惹出這樣的是非來。

  那婦人來之前,他正為之氣惱。不過,慮著王氏一介婦人,遇著這樣的事,也是可憐,無謂找她置氣。便將她請進門來,欲待好言寬慰一二??赡菋D人一來,便呼天搶地跟號喪似地哭訴了一通,惹得崔洵心里老大不痛快。

  而后,沒等崔洵開口,她先破口大罵那吃酒鬧事的兩個浪漢,穢語盈口,罵聲震天,無絲毫婦人之儀,也無絲毫悔過之意。果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崔洵見她這般潑勢,心下恚怒,只面上不好發(fā)作。饒是周秉仁眼尖,尋了個由頭踅進門來,崔洵借機抽身離去。臨去前,還好言好語地寬慰了王氏幾句。

  王氏的兩行眼淚還沒抹干,一肚子苦水也才傾倒了一半,怎肯輕易地放崔洵離去,幸好周管家身手敏捷,打翻茶杯絆住了把王氏的兩條腿。

  王氏被周秉仁“請”出門后,轉(zhuǎn)頭便想明白了周秉仁的把戲,是而她越想越氣悶,越想越苦惱,丈夫身陷囹圄不能施救,已是凄慘,可恨這崔宅里的人卻還這般戲弄她欺負她,尤其是那崔洵,不陰不陽地總沒個實在話,惺惺作態(tài),假仁假義!

  是而,她也不管那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了,當街撕破臉,就地打起滾來,使出她那一套“削嘴薄唇說倒四鄰”的看家本事,逢人便道崔洵是個無情無義見死不救的真小人,是個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偽君子,還把他金屋藏嬌的事情也給添油加醋地悉數(shù)抖露了出來,鬧得崔宅好幾日雞飛狗跳,家宅不寧。

  后來,虧得臨安府尹出面調(diào)停,一番“原情定罪”之后,將那“正當防衛(wèi)”的申二給放了出來,這才平息了這一場風波??山?jīng)王氏這么一鬧,申二是沒法再回崔宅了。

  這申二,雖然平日總被那婆娘的三寸不爛之舌給管著,但心里卻還是明事理的。為此,他與王氏大吵了一架,當然,他是吵不過那婦人的。所以,他動手打了王氏一巴掌。

  王氏一氣之下,就帶孩子回了娘家,等了數(shù)日始終不見申二來接她,心下慪氣卻又害怕,她怕申二真的動怒把她給休了,就又帶著孩子灰溜溜地摸黑回了申家。不想,開門一看,申二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七竅流血,一動不動,已然斃命。

  仵作來驗,方知她母子走的當天,這申二就服毒死了。王氏嚎啕大哭,幾度昏死過去。不過,周遭的人俱曉得是這婦人嘴毒,活活逼死了她的丈夫,故而也沒人可憐她,還都拿眼睛戳這婦人的脊梁骨。

  王氏背著“毒婦克夫”的名聲,遭人唾罵,受人白眼,終日如過街老鼠般惶惶不安。何瓊芝念其可憐,申二出殯時,遣人送了賻儀過去。那王氏當時也是千恩萬謝的收下了。不想這七七還未過,她又來了,好似崔宅的每個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她一個月前在崔宅門前唱的那出大戲了。

  有道是“天下無難事,只要老面皮”,這一個月來,她已三次登門。每次來她都是一般的掉眼淚,一般的抹眼淚,何瓊芝耳根子軟,聽不得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腔,所以每次都會赍她些銀兩濟她度日。

  這次來,她又是故伎重演。

  何瓊芝剛見了鄧林,身子確實乏了,不愿見這婦人,就讓周嬤嬤打發(fā)她走,可這婦人軟硬不吃,死活不肯走。周嬤嬤沒轍,只好來請杏娘的主意。當下,杏娘在王氏對面坐下,已聽那淚人兒哭了好一會兒,且不發(fā)話。

  那王氏掩泣許久,往指縫里偷覷了杏娘一眼,本心想著: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還不由她拿捏了??捎U著杏娘遲遲不發(fā)話,不動聲色地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著她身邊的那盞茶,嘴角還隱隱現(xiàn)出一絲詭譎的笑容,好似那茶水里正上演著一出有趣的喬影戲。王氏見了,心下狐疑又好奇,抽噎了兩下,將哭聲收小。

  說來,哭鬧了這么久,她喉頭早就冒火了,那周嬤嬤一味地趕她走,連水都給一口。她正尋思著該如何“唱”下去時,杏娘卻開口了。

  “申家娘子,可有想過再醮?”

  王氏扭過身來,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嗔叫道:“亡夫才去了幾日,我便想著改嫁,你當我是什么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豈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這女娃娃就是女娃娃,不曉得事體的,竟問這樣糊涂的話兒。王氏在心里暗忖著,嘴上將那“忘恩負義”四個字說得特別響亮。

  “那你日后怎么打算?總不能就這樣寅吃卯糧地坐吃山空啊?!毙幽锏拿烤湓挾己苋岷?,可每句話都跟刀子似的戳在王氏的心尖上。王氏冷冷一笑,道:“哼,有座山就好了,我家二郎現(xiàn)在就剩一個墳頭,我想過不得幾日,我就得和我那苦命的孩兒一起去陪他喝西北風了。”說完,她勾著眼瞟了杏娘一眼,仿佛是在瞟那忘恩負義之人。

  這時,杏娘微微抬起頭來,好似就沒聽明白王氏在說什么,又好似是在回憶前事:“不至于吧,我怎么聽人說那日申二與人爭花牌,一出手就是五十貫銅鈿,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這吃酒嫖娼的死貨,為那些下賤的花貨倒是闊綽的很,給老娘呢,別說五十貫了,就是花一文錢,他都覺得肉疼,活該他短命!”說起申二之前非,王氏便怒火中燒,當著杏娘這個未出閣的女孩子面,也不知遮掩,徑直破口大罵起來,瞋目切齒,唾沫橫飛,那架勢,那腔調(diào),哪是百日夫妻,根本就是夙世的冤家。

  杏娘聽了,不知該如何接話,青澀的臉頰上現(xiàn)出幾分忸怩之色。那王氏是過來人,自也明白這女孩子家臉皮薄,故也不再訶詈那入土之人,她揩去眼角的淚花,挨到杏娘身邊的椅子坐下,不無親厚地說道:“杏娘,咱們也不是外人了,我可跟你說,以后你要找人家,可得睜大眼啊,千萬別找這樣的,你看我家的這位老老實實的像個人,背地里不三不四的就是個爛污貨。”

  “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啊也別再怪申二哥了?!毙幽镂⑿χf道,“申二哥平時看著挺本分的一個人,手腳勤快,人也清爽。你看他那一身穿的,整齊、體面,特有精神,我們后院的人常說啊,這有家室的和沒家室的,到底是不一樣。你看申二哥和閆王兩位,平日看著沒什么兩樣,可站一塊兒一瞧,那可是有天壤之別的。什么叫細微之處見真章,只看那一針一線就明白啦。”

  杏娘說著,王氏聽著,一個笑靨如花,一個心花怒放,不覺笑逐顏開,渙然心釋。多少年了,王氏都沒聽過這般悅耳動聽的贊美之詞了。申二是個沒嘴的葫蘆,對她這么多年在申家的“苦勞”從沒有半分真心的感激,更沒有絲毫矯情的褒獎。刻下聽來,王氏不禁都有些難為情。

  “這都是你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功勞。你說這才幾年功夫,你把申家整飭的那么好,真是辛苦你了。”杏娘從周嬤嬤手里接過茶盞,遞到王氏跟前。王氏受寵若驚似地趕忙接將過來,訕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主母主君人好,賞我們一口飯吃,要不然,憑他那副蠢相,能有什么出息。”

  “您別那么說申二哥,其實申二哥功夫不錯,做事也勤快,要是出去再謀個別的營生,也不難的。那樣的話,你和歡兒的日子也能更寬裕些?!毙幽镆幻媾跗鹱约旱牟璞K,一面低眸請王氏一道吃茶。

  王氏一只手提著茶盞,一只手擺著她那塊飽含辛酸的帕子,一臉怨望地說道:“哎喲,他那死腦筋,哪還想得到去謀別的營生?!甭裨箽w埋怨,她說的倒是實話,只不過不是她的心里話,“不過,就算他想,我也不答應(yīng)!主君主母待我們這么好,他怎能吃里扒外呢!”

  杏娘矜持地笑了笑,看著王氏將那盞茶喝了個精光,喝完,還偷偷地瞥了一眼二人中間的那盤糕點。

  “有你這樣的娘子,真是申二的福氣?!毙幽镆贿呅σ饕鞯卣f著,一邊往王氏的茶盞里倒了七分茶水,那王氏意嫌不足,盯著杏娘手里的茶壺又讓杏娘添了兩分。杏娘將茶壺遞給周嬤嬤,示意她再去添些水來。周嬤嬤接過茶壺,徑出門去,留給杏娘一個任憑作主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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