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天行雙臂平伸開來,掌心朝天,五指怒張,漫天的風(fēng)雪都仿似被他攥在了手中。短松岡上,頓時朔風(fēng)大作,飛雪連天,群豪一時之間俱是睜眼似盲,舉步維艱。
厲天行的雙眸中閃爍著妖異的藍光,突地大喝一聲,天地似乎都為之動了一動。他的雙掌之上騰起重重黑霧,夾卷著漫天的飄雪,轉(zhuǎn)瞬之間,便在他頭頂凝聚成了一團翻翻騰騰的黑云,其間不時有雷光閃過。
霎時間,天搖地動,陰寒徹骨,想來便是黃泉九幽里的寒冰魔獄,其情形亦不外如是。但見厲天行右掌上揚,那翻滾起伏的黑云登時凝成一個直徑長逾三尺的黑冰圓鈸,詭異莫名地盤旋在他右掌三寸之上。
群豪登時目瞪口呆,心膽俱喪,渾然不知所措。忽聽得厲天行暴喝道:“九冥凝真斬!”,再瞧他在虛空中踏前幾步,右掌倏地往下一壓,那黑冰圓鈸便劃出一道詭奇的弧線,以驚人的高速陀螺般地急轉(zhuǎn)而下。
厲天行乃是魔教先意大尊者,垂名江湖四十余載,如此全力施為的九冥凝真斬,著實可謂是無堅不摧,令人油然而生莫可抗御的無力感覺。此時此刻,即便是天下五位大宗師親來,怕也不敢硬攖其鋒。
群豪摩肩接踵地擠作一團,倉促之間又如何避得過去?但見那黑冰圓鈸仿似那死神鐮刀一般,唰地一聲便從人群里飛割而過,所及之處無不血肉橫飛,神嚎鬼哭,直如幽冥十八層阿鼻地獄般地血腥恐怖。
厲天行緊隨在黑冰圓鈸之后,渾身上下黑氣狂舞,將沿途噴濺的團團血霧、滿天橫飛的殘肢碎肉,一一隔絕在黑氣之外,片刻之間,便已是沖到聶清臣身前不足三丈之處。
厲天行霍地一聲清嘯,突然飛身躍到那黑冰圓鈸的上空,驟然間再將身子往下一落,足尖恰恰點在那黑冰圓鈸的正中。
那黑冰圓鈸登時炸裂開來,化作一圈摧枯拉朽般地黑色氣浪,呈圓形向著四面八方咆哮而去。但聞慘叫聲撕心裂肺,此起彼伏,散立在周邊的數(shù)十名豪杰,已是盡數(shù)被震飛到半空中!
聶清臣只覺得一道沛然莫御的氣浪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橫過兩條手臂,攔在自己面前。而他體內(nèi)真元受厲天行真氣所激,早已是怒濤洶涌,呼之欲出。
在黑色氣浪即將透體而過的那一剎那,聶清臣身上驀然升騰起一團烈焰般躍動不已的赤紅氣壁,與那黑色氣浪硬生生地碰撞在了一起。
只聽“嘭”地一聲驚天震響,天地之間驟然絢光激射。聶清臣心神震蕩,雙耳欲聾,只覺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力當(dāng)胸猛撞而來,渾身劇痛之下,禁不住連退數(shù)步。正待轉(zhuǎn)身亡命逃竄,突覺身上一輕,人已是騰云駕霧般地被厲天行倒提在虛空之中。
他心下大駭,慌亂之際不免手足并用,亂扭亂動。此時他真元充沛,力大無窮,厲天行一時不察,竟是險些讓他掙扎著脫身而去。但見厲天行指出如風(fēng),瞬間封住他周身幾處要穴后,他也便軟綿綿地一動不動了。
厲天行不再戀戰(zhàn),提著聶清臣疾如閃電地向前掠去,瞬息之間便已在數(shù)十丈外。群豪雖已死傷過半,但仍有近百人飛步追來,只聽得有人大聲呼道:“大伙兒趕緊跟上,切莫讓那魔頭給逃了!”
厲天行勃然大怒,飛奔中突然頓住身形,折而向后沖了幾步,繼而傲然屹立在風(fēng)雪之中。追趕之人都是大吃一驚,慌忙停住步伐,但有幾名下盤不穩(wěn)、奔勢甚急的人收足不住,滿臉驚恐地沖著厲天行直撲而來。
厲天行冷哼一聲,迅疾無聲地連出六掌,掌掌擊在那幾人的要害處,那幾人哼也未哼,登時一命嗚呼。他作勢向前急沖,駭?shù)萌汉澜蛔∵B連后退,卻聽得哈哈長笑中,他霍地掉轉(zhuǎn)身形,繼續(xù)沿著山路飛奔而去。眾人又隨后追來,但這時誰也不敢再發(fā)力狂追,和他相距倒是越來越遠了。
厲天行一路疾馳,心里暗自忖道,“這少年分明不諳任何武功,但是吸噬鳳皇芝后,卻能硬抗著接下我一招,可見鳳皇芝著實神妙非凡,古人誠不我欺也?!焙鋈恍挠兴鶆?,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子,你處心積慮地接近我,究竟受何人指使?究竟有何圖謀?”
聶清臣被他倒提著身子,只覺生平所受之屈辱,尤以此時最讓他難以忍受,于是他憤然閉上眼睛,拒絕作答。厲天行真氣微吐,他頓覺一道至陰至寒之氣,從腰間懸樞穴透穴而入,眨眼之間,便似將渾身血脈都凍結(jié)住了一般!
但聶清臣的性子至小便堅毅執(zhí)拗,頗有幾分威武不屈的風(fēng)骨,盡管此時身如墮入冰窟,但愣是咬緊牙關(guān)死不松口。
厲天行行走江湖一直殺人如麻,道心向來古井不波,可此時瞧這少年的執(zhí)拗模樣,不知不覺倒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暗地收回冰獄真氣,溫言問道:“小子,可是不敢說么?”
聶清臣受不得激,當(dāng)下急聲怒道:“晚生聶清臣,從未想過要接近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大魔頭!你信也罷,你不信也罷,只怪我一腔熱血沖昏了頭!”
厲天行啞然失笑,揶揄道:“如此說來,你倒真是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丈夫了?”聶清臣大聲回道:“你休要羞辱于我,晚生就是見不得那些人的卑劣行徑,幾百人圍攻一個人,算什么英雄!”
二人一問一答,腳下卻是不停,但覺山路越來越是崎嶇難行,可是厲天行仍是如履平地一般地飛馳而過。
忽聽得“嗖”地一聲輕響,一支飛箭射了過來,破空聲凝而不亂,顯然那名箭手的箭術(shù)頗有幾分造詣。厲天行也不回頭,聽聲辨位,反手抄住那支箭矢,隨手擲在一旁,怒聲喝道:“關(guān)東燕云牧場也來蹚這趟渾水么?”
風(fēng)雪中有一人高聲呼道:“厲天行,你為禍武林,人人得而誅之,再接我一箭!”只聽得嗖嗖嗖嗖響聲不絕,亂箭便如飛蝗一般,密密麻麻地激射過來。
厲天行周身上下騰起一重黑氣,翻滾絞纏,有若實質(zhì),那些箭矢射在黑氣之上,發(fā)出“噗噗噗”一聲聲悶響。黑氣便如水波般地蕩漾不停,可是那些箭矢卻也沒有一支能射得進去。
但聽得“嗖嗖”破空聲連綿不絕,飛箭接連而至,厲天行只得竄高伏低地閃避。再奔得數(shù)里,那幾名箭手已越來越是迫近。
厲天行可是何等驕傲的人物,怎容得一味讓人欺凌?他隨手將聶清臣放在地上,轉(zhuǎn)身便掠入那幾名箭手中,但見他趨退如電,出手如風(fēng),不一時,雪地上又多了幾具尸體。
他旋風(fēng)般地奔到聶清臣身旁,依然倒提著向前奔去。不經(jīng)意間,聶清臣瞧見幾滴猩紅的血珠濺落在雪地上,不禁驚呼道:“前輩,你受了傷?”厲天行冷哼一聲,森然回道:“些許小傷,何足掛齒。”
此時,二人已奔出短松岡。厲天行抬頭遠望,辨明方向后,便提著聶清臣向著西北方向的山峰間繼續(xù)前行。風(fēng)虐雪饕,山路狹窄滑溜,饒是厲天行這等英雄,再奔出十?dāng)?shù)里后,亦是覺得疲累不堪。
好不容易在山坳處尋得一處小小平臺,二人再也支撐不住,只得停下稍事休息。厲天行連番苦戰(zhàn),真元損耗甚巨,當(dāng)下結(jié)跏趺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暗自調(diào)理內(nèi)息。
聶清臣身上要穴被厲天行封住,始終不得動彈,只得背靠著峭壁,席地而坐。他滿心自怨自艾,于是便沖著厲天行熱嘲冷諷個不停。厲天行不厭其煩,伸手幾下響亮的耳光后,他便也就忍氣吞聲,忿忿然地坐在了一旁。
天寒地凍,大雪封山,聶清臣吸噬了鳳皇芝血肉后,經(jīng)脈之中熱流洶涌,竟是再也感覺不到冰寒入骨。而厲天行功力通天徹地,所修功法又是冰系內(nèi)力,更是不畏嚴寒,坦然自若。
大雪紛紛落在二人的頭上臉上,只是落到聶清臣處便是轉(zhuǎn)瞬即化,而厲天行卻是漸漸被飄雪覆蓋了起來。聶清臣瞧著有趣,心下暗自奇怪,“怎么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身上,竟是毫不消融?”
他不知厲天行所修煉的“冥河冰獄大法”詭奇之極,周身散發(fā)出來的寒氣遠比冰雪寒冷。此時厲天行全身上下,唯有臟腑血液之中,方才保有絲絲暖意,而肌膚之冷,已是寒逾堅冰,雪花落在他身上,自然絲毫不融。
如此這般地坐了近大半個時辰,天色已是越來越暗,而大雪卻始終沒有停歇過半分。平臺上的積雪越來越厚,厲天行整個人都似埋入了雪中,天地間除了聶清臣孤零零的一個身影外,便好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聶清臣既然不得動彈,枯坐自然百無聊賴,只好胡亂背誦些詩文,聊以宣泄心中的憤慨與無奈。正搖頭晃腦地誦讀到“路斷玉關(guān)無轍跡,雪埋蔥嶺沒根栽”這一句時,平臺下的小徑上,卻傳來了一陣咯吱咯吱的踏雪聲。
聶清臣又驚又喜,正待開口高聲呼救,但轉(zhuǎn)念一想,又唯恐驚醒了雪堆里的厲天行,只好碎碎念似地暗自祈禱,最好是一位白衣勝雪的窈窕俠女,受上天之托,特來搭救自己。
不多時,便有數(shù)人冒雪登上了這方平臺,聶清臣放眼望去,登時大失所望,原來上來的竟是幾位光頭澄亮的灰袍僧人。
其中一僧“咦”了一聲,洪聲說道:“奇怪,這里怎么還坐著一個人?”他向前走了幾步,仔細端詳著聶清臣,忽然一拍大腿,歡聲叫道:“師兄,師兄,你們快過來,看看這小子是不是厲老魔擄走的那少年?”
那幾僧依言望去,均是頻頻點頭,一個肥胖僧人甕聲喝道:“錯不了,惠能師叔便是亡在此人之手!”此言一出,那幾名僧人頓時緊張起來,紛紛拔出了各自的隨身兵刃。
先前那名僧人厲聲斥道:“小子,你為何藏在此處?那厲天行卻又藏在哪里?”聶清臣苦笑道:“大師,晚生雖不敢說自己天資聰穎,卻也不致于愚鈍如斯吧?這天地之大,何處不得藏身?晚生便是要藏,也不會藏在這等顯眼之處吧?”
那僧人一時為之語塞,惱羞成怒道:“伶牙俐齒,恁多廢話,佛爺正愁尋不著你,沒法子為惠能師叔報仇雪恨。天可憐見,你倒是送上門來!”聶清臣急道:“晚生并無半分功夫,如何殺得了惠能大師?請幾位大師明鑒!”
那僧人桀然笑道:“誰知道你這魔教妖人,當(dāng)時使得的是什么卑劣無恥的手段?”他沉下馬步,氣運丹田,劈空一聲暴喝后,便揮起一拳,朝著聶清臣胸口的膻中大穴,轟然擊去!